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言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什么意思|大意|注释|出处|译文

【名句】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言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

【注释】

选自宋·欧阳修《梅圣俞诗集序》。

穷:主要指境遇艰难、政治上不幸的遭遇,与“达”相对,非专指经济上的贫穷。如果生活困苦,则叫做“贫”。《孟子·尽心上》说:“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栖身草野或困于州县小官,都属于不得志的“穷”。然而,政治上的“穷”往往与生活上的“苦”相生相伴,很难分离清楚。

工:工整。指作品内容丰富,感情真实,言为心声,文情皆美。

殆:恐怕,大约。

【赏析】

在宋初诗文革新运动中,梅尧臣是欧阳修志同道合的好友。欧阳修非常赞赏和喜爱梅尧臣的诗歌。宋仁宗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梅尧臣初次结集诗歌,欧阳修便开始构思这篇序言,并完成了序的主体部分。仁宗嘉祐五年(公元1060年),梅尧臣因病去世,欧阳修伤痛之余,亲自整理编撰梅的诗歌,付印成书,并完成了这篇有名的序言。文中论及诗人个人生活遭际与诗歌创作之间的关系时,欧阳修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言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

意思是:社会上所传诵的诗歌,大多是古代穷厄失意之人创作的。……内心郁积了忧国之思和愤激之情,为了“怨刺”上政而起兴,通过叙述放逐之臣和寡妇怨妇的哀叹,宣泄人难于表达的思想感情,所以诗人越穷困不得志,写出的诗歌越精彩。然而不是创作诗歌使人穷厄失意,而是诗人遭遇穷厄失意后,更能创作出反映社会生活的优秀诗作来。

欧阳修从诗人与现实生活的关系出发,探讨诗歌创作与诗人人生境遇的有机联系,认为诗人由于政治失意,生活困穷坎坷,理想抱负不能实现,然后诉诸诗歌,抒发内心积郁的愤懑和不平,会使作品的内容更加充实饱满,艺术形象和意境更加生动感人,所以更容易写出流传不朽的作品来。后来,欧阳修在《薛简肃公文集序》中对这个观点又作了进一步论述:“至于失志之人,穷居隐约,苦心危虑,而极于精思,与其所感激发愤,惟无所施于世者,皆一寓于文辞。故曰:穷者之言易工也。”

梅尧臣一生困厄,而诗却写得内容丰富,文情皆美。为此,欧阳修提出了一个千古独创的观点:诗“穷而后工”。这个观点提出来后,在中国古代文学评论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

为什么穷者能“写人情之难言”,而且愈穷愈工呢?因为穷厄中的诗人创作时比其他人具备了更有利的主、客观条件:他们内心忧思感愤郁积,便欲喷薄而出,一吐为快;他们目见自然万象生机勃勃,便会心情激荡,思想充盈,歌之咏之,以寄兴托意,融情入景,以景抒情,获得物我两忘的快感。因此,穷厄者能“兴于怨刺”,创作出大量感叹人生、讥讽时事的优秀篇章来。历史上这样的例证不胜枚举,最典型的当数战国时期的屈原。他因为放逐沅湘流域,流离颠沛,报国无门而有《离骚》。所以,梅圣俞在《答韩三子华韩五持国韩六玉汝见赠述诗》中亦说:“屈原作《离骚》,自哀其志穷。愤世嫉邪意,寄在草木虫。”试想,如果屈原仕途得意,青云直上,何来《离骚》?由此观之,欧阳修以梅尧臣的人生经历和创作经验为基础,在论述诗歌创作“愈穷则愈工”的道理后,最后强调:“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是非常有见地的。

然而,诗“穷而后工”的观点,并不是欧阳修的首创。其历史渊源最早可以溯源于汉代司马迁的两段论述。一是司马迁在《报任少卿书》中说的:“《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一是《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司马迁对屈原创作的评述:“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司马迁揭示的由穷而怨,怨而发奋著作,概括了封建社会优秀诗人创作的共同特点。后来唐代李白又提出“哀怨起骚人”,韩愈在《荆潭唱和集序》中提出“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在《送孟东野序》中提出“不平则鸣”的观点,到宋代欧阳修总结出诗“穷者而后工”的观点,其基本内涵是一致的,都沿袭并延续了司马迁所揭示的屈原创作的传统,但是,欧阳修的观点更加言简意赅,清楚明白。

诗“穷而后工”的观点对于当时“诗人少达而多穷”的论调是一种反驳。一些人认为,诗人因为创作而多处穷厄,将诗歌创作视作穷厄之因,这刚好颠倒了生活与创作的关系。欧阳修则从生活本身出发,探讨诗歌创作的优劣成败,明确提出“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的观点,更符合诗歌创作的艺术规律。后来,明代诗人归庄赞成欧阳修诗“穷而后工”的观点,进一步发挥说:“遇不穷,家不贫,诗必不能如此之工。”(《许更生诗序》)并说:“自古诗人之传者,率多逐臣骚客,不遇于世之士。”(《吴余常诗稿序》)

归有光还认为,诗“穷而后工”不只是言诗人个人的遭遇,还须联系国家民族的命运:“吾以为一身之遭逢,其小者也,盖亦视国家之运焉。”“诗家前称七子,后称杜陵(杜甫),后世无其伦比。使七子不当建安之多难,杜陵不遭天宝以后之乱……即有慨于中,未必其能寄托深远,感动人心,使读者流连不已如此也。”(《吴余常稿序》)所以他认为,优秀的诗歌作品之所以具有长久的生命力,就在于诗人通过个人的遭际,寄托了许多人的共同感情,真实地反映了一个时代的现实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