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狂泉》注释,意译与解说
昔有一国,国中一水,号曰“狂泉”。国人饮此水,无不狂。唯国君穿井而汲,独得无恙。国人既并狂,反谓国主之不狂为狂。于是聚谋,共执国主,疗其狂疾,火艾①、针、药,莫不毕具。国主不任其苦,于是到泉所酌水饮之。饮毕便狂。君臣大小,其狂若一,众乃欢然。
——《宋书·袁粲传》
【注释】
①火艾:中医疗法之一。将编成绳的艾草暗燃薰烤病人,产生疗效。
【意译】
过去有一个国家,国内有眼泉水叫做“狂泉”。国内的人喝了这泉中之水,没有不发狂的。只有国君打井取水饮用,独自未得狂病。国内的人已经都发狂了,反而认为国王没有狂是发了狂。于是共同商量,一起捉住国君,为他治疗狂疾。艾火烧,银针刺,强迫吃药,无所不用。国君受不住痛苦,只好到狂泉中舀水喝下去,喝完便也发狂了。从此,这一国的君臣上下,都同样发了狂, 于是大家才高高兴兴, 心安理得。
【解说】
当偏见积淀而成的深层心理结构转化为普遍的社会心态,并以“大众”意志显示出来的时候, 该是一种多么令人生畏的荒谬力量。“国人”反谓 “国主”“狂”的前提是这样一种内化为心理结构的偏执:即多数人总是绝对正确的。国人都饮“狂泉”“无不狂”,而“唯国君穿井而汲,独得无恙”,这怎么可能?大家都狂你不狂,说明是你狂而不是大家狂——在上述前提下,“反谓国主之不狂为狂”所遵循的正是这样一种荒谬的心理逻辑过程。明白了这一层,下面的发展就更加顺理成章了:既然是你狂而不是大家狂,又怎么能容忍你独自狂下去?任你“狂得无恙”,那不是反衬得大家都有病吗?于是才有“共执国主,疗其狂疾”的举动。直到“君臣大小,其狂若一”,大家彼此彼此,谁也不高, 谁也不低, 消除了乖异独行,取得了心理平衡, 才“众乃欢然”。“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出头的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我们民族文化中从雅到俗的这类警句格言,不断地教育人们千万别同“大家”过不去, 至于“大家”是白是黑,那是不必管的。岂止古已有之,现实生活里也随处可见:大家都同意,你为何反对?大家都朴素,你为何烫发?大家都打扑克,你为何看书?大家都拿公家东西,你为何不拿?你比我强吗?那我要千方百计把你拉下来,如此等等。在这种古今一脉相承的民族心态中,要想“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何其难也! 你要同大家不一样吗?大家非给你些颜色瞧瞧;你要高于我吗?至少一张邮票让你忙半年。“国主”“不任其苦”,被折腾不过,只好屈从“国人”,一同饮泉去狂,又何况平头百姓?最后方的磨成圆的,高的砍成矮的,大家都一样了,才相安无事。然而,一个民族总是在这种“众乃欢然”的麻醉中沉沉不醒,那“开除球籍”的危险也就迫近了。由此看来, 只是去争取“众人皆醉我独醒”, 还远远不够!
【相关名言】
积羽沉舟, 群轻折轴, 众口铄金, 积毁销骨。
——司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