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天·戴天诗选》原文|主题|赏析|概要

文学名作《戴天·戴天诗选》原文|主题|赏析|概要

作者简介 戴天,香港诗人。1937年生。广东大埔人。曾在中国大陆、香港、毛里求斯、台湾、美国受教育。台湾大学毕业,获文学士。曾任美国爱荷华大学研究员、今日世界出版社总编辑,现任《读者文摘》远东公司高级编辑,台湾《联合文学》编委,香港文学艺术协会会长。出版有诗集《岣嵝山论辩》(台湾远景出版事业公司1980年出版)、《戴天诗选》(四川文艺出版社1987年出版)以及有关文学的译著十余种。另有香港《读者良友》第18期 (1985年12月) 出有《诗人戴天专辑》。他总是说:“我不承认自己是诗人”。虽然台湾、香港的报刊经常登载他的诗作,还有的报纸为他开辟诗歌专栏;他也经常担任香港文学评奖活动中的诗歌评判。尽管诗作数量可观,并独具风格,但他却声言自己的诗作是不汇辑出版的。台湾远景出版事业公司1980年出版了他的《岣嵝山论辩》,但此集无序无跋,出版说明为:“戴天的东西散落各处,罕有留存,要不是关心的朋友搜辑,《岣嵝山论辩》是论不成的。”他曾说明总不承认自己是诗人的原因:“对台湾有些人整天说自己 ‘我是诗人’十分反感”;其二在于“写诗是做人的另外的一面,诗只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罢了,怎么能用诗人涵盖整个‘人’呢?可以说是写诗的人,不能说是诗人。”他曾自述其创作开始于毛里求斯:50年代,戴天从毛里求斯遥寄诗稿给香港《祖国》周刊并获发表。但他“真正的文学生涯”开始于80年代的香港,这个时期他自认为是“真正自觉主动要写些东西”。60年代写于台湾的《花雕》等诗作受法国象征主义等西方现代派诗风影响显著。后来则诗风大变,有意从中国古代笔记小说、《史记》、《汉书》甚至古典文学的论文中吸取养料,写出了一批“文化诗”。

内容概要 《戴天诗选》体例上小而全,编者照顾到不同时期诗风演变,收有诗作:《命》、《花雕》、《如右》、《劄记》、《月下门》、《一匹奔跑的斑马》、《流血的记忆》、《石头记》、《啊! 我是一只鸟》、《贩头记》、《哪吒》、《岣嵝山论辩》、《造像》、《北京零星》、《只因为夜晚来临》、《追悼一个时代》、《提起长江的笔》、《磨刀有记》、《长江四帖》、《拟访古行》。这里选录六首。



我摊开手掌好比摊开/那张秋海棠的叶子/把命运的秘密公开/袅袅这条是黄河充满激情/那条是长江装着磅礴/我收起手掌/听到一声/骨的呻吟

花雕



于是便对/另一半的世界/忘然(五柳先生呵!)/只觉得在忘川之畔/约会过骑竹马底/童年,约会过伊/那充叉的辫子/以及那不曾透熟底/生涩/(站立着如树/在风中展览出/所有的弱点/并且招摇)/ 这坛上袅袅走来/绝色的古代/让那些笑的华卉/不经意地遗落/于裙裙悠悠的山水间/去勾引一只贪婪底/蝴蝶及一朵拴不住底/放荡的云/ (它常常和四海做爱/去到睡不着的现代)/ 甚至,不说也罢/手拉着手儿/去到记不清的年代/彼此互相辨认/昨日脚底下的香港/然后 (干咳一声)/坐在春景楼头/典籍一样地/看郢悱市上/人如蚁聚/有时也得跟随/野兽的脚步,和/秋雁写意的长空/去猎取跌宕的恣情/戈壁/高原/骏马/悲风/追逐/弯弓/哭/ 伊在月光下/晒太阳的忧郁/诗意般摺起/岁月叠叠底檀香扇子/ (置诸高阁呢/还是拿来扇/摺起来可以读底/皱纹选集?)/ 不知怎的/用一束花的手势/伊插伊自个儿/在苍苔黄叶地/ 也许明天/像食尸鸟/啄尽/今日营养过的寓言/而在将来的侧面/人说是喝着旧日/题诗述怀/“再来一杯/干——了”/不惜和骚货亲嘴/感觉风满怀抱/而雨滴不来

岣嵝山论辩



据说岣嵝山在北方/但是南方/南方也有一座/岣嵝的山/ 你说山头有一株/山茶花/他说草坡上缠绕着/云雾的带子/ 当然还有清溪/需要研究/山岩/应该好好修饰 问题是什么/是山/你说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 道理是什么/是有还是没有/是名词还是/实质/形式上争议过了/他拿出山岚/实质上议论过后/你对着空茫/ 据说岣嵝山在北方/但是南方/南方也有一座/岣嵝的山/ 《跋》/ 月之某日,遇老友某兄。始而谈禅,继而谈名。“禅”“名”之后,又无所不谈,大都不着边际,迹近狂言,却又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以为天下之大,不过芥子之微!士大夫之头巾气、偏执狂,表露无遗!归而饮酒数盏,憬而有悟,因草此“打油之诗”,用以自嘲,亦以记事。论辩云云,盖腐儒之无事生非,文字游戏而已! 而已! /

造像



阴影中的脸孔/没有眼睛/阴影中的脸孔/没有嘴巴/阴影中的脸孔/没有耳朵/阴影中的脸孔/没有鼻子/阴影中的脸孔/没有脸孔/阴影中的脸孔/看不见东西/阴影中的脸孔/说不出话语/阴影中的脸孔/听不见声音/阴影中的脸孔/嗅不到气息/阴影中的脸孔/没有悲欢/ 阴影中的脸孔/找一对眼睛/阴影中的脸孔/要一张嘴巴/阴影中的脸孔/想一副耳朵/阴影中的脸孔/寻一个鼻子/阴影中的脸孔/要一张脸孔

长江四帖

第一帖



看见长江的时候/颈项伸长如虹吸管/摆出一个躬身去钓历史深浅的姿势/也许是佛说的罢/弱水何止三千/一瓢饮亦可谓足矣/不足者如饥如渴/ 一头还刚刚听到/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另一头却好像自贪婪的躯壳/掏空了四肢五脏的血肉/灌入浩渺的江河/脱胎出另一种容颜

第二帖



飞过江南而向江北/忍不住要将草长莺飞的景色/用江水这条翠绿的缎带系起来/再打一个蝴蝶结(还剩一大截呢)/当成庄重的礼品/送给乡愁如断弦/暗地里弹尽日月星辰的异客/穿越云山雾沼/黄土高原仿佛在望了/但觉有一只急切的手来牵/带着澎湃的情意/回头望望罢(也实在难抗拒) /原来流落江南的那截长流/涌上来浸润一颗乡心

第三帖



这寒暑表已有千万年历史/水银柱里面/到底装的是血还是别的甚么/也许是泪罢/也许是一掬又一掬悲欢/摸一摸就会知道/此时却有一点儿犹豫了/ 两岸的猿声停过没有/能否找到唐人借那只轻舟/夜望巫山十二峰/好像都在风露中等待破晓/寒星下一颗颗凝涩的东西/有一日也许会酣然滚落/却要问人间的凉热

第四帖



一发难收的感触那管精粗/锋毫危嵲般屹立/卸下陡变的机缘 (一管笔/蘸着苍苍茫茫写尽了/山川的困阨,滚滚东去的沉郁/一点一撇蕴藏着万里的功力/还带着春花烂漫的温柔) / 魏晋的冲淡就如碧水化入奇峰/舞着龙之姿、刀之影/划破大虚那点冷然的神秘/借来天风,扫尽落叶/翻看大地铁铮铮的风骨/一帖供人临摹的颜书柳体/只怕不知何时形与神把臂同游

拟访古行



其一

冷落司马迁只能说一声抱歉/造访盘根虬结的岱宗/让脚步自己响当当地写史/回应远祖们沈郁的神色/先世挺拔刺天的情怀/悬泉般坠入心坎的悲戚/驻足,往往流连如山岚/于无声处爬梳一缕缕/欲去还留的绵绵帝裔/只当归鸟划空唳鸣苍穹/才撕裂出一滴冷露/似乎是杜甫千年之前/积聚在那儿的精魂/ 携着碧宇在未了轩停步/仗着对松山借来的坚峭/仿若苍颉造字一般遒劲高古/傲立成参天探渊的模样/合入三皇五帝以来俱存的/竞雄气派和绝奇青史/轻轻地抒口气,问一声/松奇柏古就低沈郁勃/高亢铿锵地进发为万里曲/写尽千姿百态的剧目/层云更放怀像布幕/一叠一叠开启华夏表情/巍峨给拱北石雅赏

其四



这座湖亭仿佛曾有盛会/连花树波影也争着占一席位/修竹在旁以翠弦弹去炎暑/芙萸送来几轴清幽/闲荫盖过了落日的去意/柳絮和曲水引出佳句/付于流杯漫吟野趣世情/如此嘉宴羡煞了芸芸骚客/写鬼的蒲松龄揭开画皮/好像做鬼也要追陪/不怕寒夜太白独酌悲愤/少陵哀悼为九皋唳号/玉珮声凄凄惨惨切切/ 追凉寻遍池上客亭/想见楸桐鱼鸟的濠梁景象/天宝年间尝与斯游的名士/唯有空山明月相识/李邕摆的酒论的文/好像仍未散席,仍在议论/四面荷花有四种意见/三面杨柳比比划划/接着“海右此亭古”的话头/追溯北魏再探宋元明/家家怀古,户户神游/一山又一山的词歌赋/半爿是往事的倒影

作品鉴赏 《戴天诗选》中的诗作,既有早年的台湾“现代派”的名篇如《花雕》,更有后来博得赞誉的“文化诗”如《拟访古行》。《花雕》在现代诗惯用的结构和语言中,散发着现代人的迷惘和零落,但仍然流露出传统诗艺的意境:“戈壁/高原/骏马/悲风/追逐/弯弓/哭,”还有怀古思乡幽情:“忘然(五柳先生呵!)/只觉得在忘川之畔/约会过骑竹马底/童年,约会过伊/那充叉的辫子/以及那不曾透熟底生涩。”而《拟访古行》有感于司马迁《史记》内《五帝本纪》迄《封禅书》均写及泰山以及杜甫《望岳》等多首咏泰山诗,“仿其意,拟而作”。它们有意脱化杜甫早年齐鲁漫游的诗篇,词句整饬,语调疏缓,情致绵延,文气沉雄苍莽且不失隽逸。它们印证了诗人的话:“取我以为有用的东西而用之,我以为可以将可变化为诗的东西变为诗,也许可以套入某些同我的心境可以配合的东西,将它用之”。他主张“同中国文化作灵性的交通,同中国民族作感情上的联系”。而《拟访古行》正是比较适于这种“交通”和“联系”的媒介,是同诗人的心境可以“配合”的语言形式。正如他那受法国象征主义诗风影响的《花雕》流露出对古中国的怀思情绪一样,这组《拟访古行》也掩饰不住现代诗的语调:“冷落司马迁只能说一声抱歉”,“四面荷花有四种意见/三面杨柳比比划划”。戴天的诗作无论归属的是“现代派”还是“文化诗”,都渗透着深沉的民族感情、“中国情怀”。《命》中那令人断肠的诗句:“我收起手掌/听到一声/骨的呻吟”,真切地告知我们“我”那份海外炎黄子孙深埋在心底、流淌在血中的对长江黄河黄土地的挚爱。《长江四帖》更在丰富的想象中正面抒写这份挚爱:“看见长江的时候/颈项伸长如虹吸管/摆出一个躬身去钓历史深浅的姿势/也许是佛说的罢/弱水何止三千/一瓢饮亦可谓足矣/不足者如饥如渴。”然而,他的诗常常又流淌着悲凄的情与泪。历史的沉恸、大地的伤怀、场景的悲怆,反复出现于他的诗篇,如《追悼一个时代——纪念父亲》、《提起长江的笔——抗战八年杂忆》、《劄记》、《京都十道》、《石头记》、《北京零墨》。《长江四帖》更不例外:“寒星下一颗颗凝涩的东西/有一日也许会酣然滚落/却要问人间的温热”。读来令人回肠荡气。“忍不住要将草长莺飞的景色/用江水这条翠绿的缎带系起来/再打一个蝴蝶结”,“当成庄重的礼品/送给乡愁如断弦/暗地里弹尽日月星辰的异客”(《长江四帖》)。那飞动的想象绵延汇入乡愁的沉郁。《拟访古行》里的沉郁之情也时时牵抑着读者。戴天写诗有明确的创作目的:“我想通过我的作品来反映这个时代,或者说尽我可能地去反映这个时代。”他的议理诗擅长以情说理,化本质为具象,在荒诞不经的漫画中,再现并批判扭曲的现实。人世间常见一种“没有脸孔”的人,他们或没有主见,或态度暧昧,或隐藏真实面目。诗人对他们极为厌恶,却在《造像》一诗中用轻松诙谐的大白话予以针砭。诗人先遍列这号人“没有脸孔”,再为他们“要一张脸孔”造像。辛辣风趣而又饶有余味。对于满身“士大夫头巾气”,名为“论辩”,实为“腐儒之无是生非”的酸腐文人,诗人更以《岣嵝山论辩》鞭挞之。从中亦可看出戴天的写诗极为洒脱。感时忧国,批判现实,往往是嬉笑怒骂,笔墨纵横,不拘一格而又自成一格。在艺术追求上表现的是在随意中蕴藏经意,并不专于语言的经营,属于一种落拓不羁的浪漫诗风。这就是他的诗作在总体上表现出来的艺术个性吧! 诗人在文学观念上是相当超脱开放的。他曾戏称自己是文化上的“世界主义”者。实际上他更像一个如鲁迅所说的“拿来主义”者。他喜欢在中西文化的比较中选择、借鉴,“沟通中西,承接历史”。他说:“要在唐诗宋词之中,找到超现实魔幻主义的技法,即应取以为用,并自西方现代可取部分以作增补,焕发中国之固有。”这些话也是对上述诗作中表现出来的诗歌创作方法的写照。他力倡:“中华文化长存。接续中华文化的源流,并为之添上新姿,是我们这一代人应当努力的方向。现代化不是西化。不进入中国历史、文化、土地、人民的广阔天地,又何能认识何谓中国人?必须在她文化的母体中,才能孕育新的生命。”这恰好可以解释他的《长江四帖》、《拟访古行》等诗作,何以那么执著地表现出“文化寻根”的追求,何以那么鲜明地表现出浓郁的本土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