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奴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中的主人公。它见于冯梦龙编纂的《古今小说》第二十七卷。
金玉奴聪明貌美,到十五六岁时, “诗赋俱通,一写一作,信手而成。更兼女工精巧,亦能调筝弄管,事事伶俐”。可惜她生于一个不名誉的家庭:父亲做了第七代乞丐的头领。尽管她家是杭州城内数得着的富家, “多积粟,囊有余钱,放债使婢”,吃穿不愁,挣下一个偌大的家私。但社会地位低下的阴影,却笼罩在全家的头上。花容玉貌般的金玉奴,挨到十八岁尚未婚配,这自然成了她父亲的一块心病。为此,金父把“团头”之位让给了金癞子,并立志将女儿嫁给一个士人,企图以此两举改变世人对金家形象的看法。但事与愿违,冷酷的社会世俗并未把幸福降临于他们。
“女大当婚”,是封建社会的信条,周围的舆论,更是可怕的魔影,金玉奴面临着人生道路上的第一道难关。在这进退两难之际,莫稽闯进了她的生活之中。这是一位人材俊逸的饱学之士,唯因父母双亡,家境贫寒,直到二十岁尚无妻室。社会地位低下的金玉奴与贫穷不堪的莫稽在邻居的撮合下,结为夫妇,倒也情投意合,事事称怀。在他们结婚满月时,金玉奴的父亲设宴邀请莫稽的朋友来家喝酒,为金癞子率领众乞丐搅散。金玉奴气得“两泪交流”,而莫稽的心中也有“三分不乐”。这一对缺乏感情基础的夫妻,在意外的打击下,犹如“哑子尝黄连,苦味自家知”,默默地吞下了这一颗苦果。家庭“门风”的不好,始终是金玉奴迈向幸福之路的一块绊脚石,时时会在他们的爱情生活中进裂新的创伤。金玉奴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她力劝丈夫刻苦读书。凡古今书籍,不惜价钱,买来与丈夫看,又不吝供给之费,请人会文会讲,又出资财,教丈夫结交延誉,期望莫稽的功成名就,来“挣个出头”的日子。作者酣笔浓墨般地抹上了这一笔,对于刻画金玉奴的鲜明形象和表现小说的主题,都起了较好的作用。一个人的出生是不能选择的,但社会地位是可以改变的。金玉奴怀着美好的憧憬助夫成才,社会理应给她以应有的报答。但是,在腐朽的封建制度下,金玉奴的理想被彻底轰毁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等待着她的不是充满鲜花和阳光的美满生活,而是被丈夫抛弃的悲惨命运。作者不加任何掩饰,无情地撕开了市井社会中人生现实的一幕,催人泪下。
莫稽在金玉奴的激励下,才学日进,声誉雀起,不久连科及第,荣登仕途。当他琼林宴罢,乌帽宫袍,回家迎归之时,一句无意的童言,触着他的隐痛。在表面的欢乐之下,实际上已埋下了日后弃妻的种子,而善良的金玉奴对此却毫无所知。果然,当莫稽带着金玉奴登舟赴任时,行至采石江边,在一个月明如昼之夜,他突然生出一个恶念,将金玉奴骗至船头,出其不意地将她推坠江中,干出了忘恩负义、伤天害理的事情。小说对此评论说: “只为‘团头’号不香,忍因得意弃糟糠。无缘结发终难解,赢得人呼薄倖名。”它把莫稽的“薄倖”,归之于金玉奴的“团头”出身,是不公允的。实际上,当初莫稽和金玉奴结合时,金玉奴的“团头”身分已明。莫稽心下想道: “我今衣食不周,无力婚娶,何不俯就他家,一举两得,也顾不得耻笑。”然而,当他一旦“得意”之后,心思变了。小说描写他的内心独白时说: “除非此妇身死,另娶一人,方免得终身之耻。”这两段心理描写表明,莫稽的抛弃糟糠之妻金玉奴,固然有着他“心术不端”的道德原因,但从根本上来说,它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这是那个黑暗的封建社会所造成的。随着莫稽社会地位的提高,他从“顾不得耻笑”发展成为“方免得终身之耻”,作祟于心中的是那个封建的门第观念和社会等级制度。小说在表现金玉奴的悲剧命运时,将鞭笞的对象引向社会,体现了它蕴含着的丰富的思想内涵。
这篇小说的主题是抨击在爱情和婚姻问题上的“欺贫重富,背义忘恩”的负心汉,这在作品的开头有明确的交代。对此,冯梦龙曾评论说:“以‘团头’为可贱,不婿可也。微而婿之,贵而弃之,其妇何罪?且幸为团头婿耳,假令为子,其不为刘叟之见笞者几何!天使转运使为结此一段薄情公案,不然,严武、王魁之报,恐不免矣。”(《情史》卷二)所以,小说的后半篇,作者构架了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的情节。金玉奴落水得救,在事实面前,她才明白莫稽的作为是贵而忘贱,别图良配之举。她向救命恩人淮西转运使许德厚夫妇哭诉衷情,赢得了他们的同情,被收为义女。许德厚是莫稽的上司,巧作安排,在莫稽的新婚之夜,让金玉奴端坐洞房,叫老妪和丫环们在莫稽进房时用篱竹细棒劈头盖脑细打。金玉奴愤怒地唾其面,放声而哭,对着这个爱情的负心贼, “千薄倖,万薄倖,骂不住口”,倾泻了心中郁积多日的怨恨。而莫稽则满面羞惭,闭口无言,只顾磕头求恕。小说中的这些艺术描写,无疑是这个爱情故事的高潮。金玉奴的“棒打”莫稽,是正义鞭挞邪恶的凛然行动,完全符合人们的审美情趣,但从小说刻画金玉奴的艺术形象来说,这样的描写似不可信。作品“大团圆”的结局,对主题思想的表达有所削弱。
金玉奴,是这个爱情故事中的弱者,但她是正义力量的化身。她身处社会的底层,心灵美好而纯洁。明知出身卑贱,而不受制于命运的安排,力图助夫成名来和罪恶的社会制度抗争;在被莫稽推入江中得救后,仍姑念旧情,在丈夫认错后,和他“比前加倍”和好。金玉奴身上闪耀的思想光华,足可烛照那个污浊的社会和莫稽之流的卑劣灵魂。人虽贱,品德高尚,这正是她的主要性格特征,也是这一艺术形象留给我们的深刻启迪。
有人认为,在金玉奴身上,更多地表现出一种儒家思想的特质。诚然,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然而, “儒家思想”难道就绝对一无可取吗?即如金玉奴的“助夫成名”来说,这是她在当时社会中唯一可供选择的挣脱不幸的道路。对此,不应有过多地苛责。相反,似应采取同情和理解。她生活在一个“科举至上”为人立身之本的社会里,如果想要出人头地而脱此俗,倒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由“助夫成名”到“棒打薄情郎”,正说明这位弱女子对丈夫的情感是非常真挚的。这比起莫稽式的喜新厌恶和朝三暮四来,岂不是表现了我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德美?在对待爱情和婚姻问题上,我们固然要肯定璩秀秀、刘素香、杜十娘乃至莫大姐等为追求幸福的生活理想而采取各种反抗封建思想迫害的方式,以主宰“自我”的命运,但对钟情于丈夫、甚至对其偶尔的错误“失足”,并有所认识和改正的如金玉奴那样的女子,也不应轻易地否定。我想,金玉奴的艺术形象之所以能流传至今并为人们所喜爱的原因,大概也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