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是明代长篇神魔小说《封神演义》中的主人公之一。按照作者的观点,妲己一遇纣王,便会将“成汤六百年基业送于他人”。透过杀伐征战那纷纭杂沓的烟雾,读者所看到的便是妲己如何断送殷纣江山的商朝衰亡史。
妲己姓苏,生来“艳色天姿,幽闲淑性”。其父苏护,是一位小诸侯。因其耿介方正,得罪了纣王宠臣费仲和尤浑。但其恶果,却要这位娇小柔弱的郡主来承担。作为忠奸斗争的牺牲品,纣王听信佞臣谄谀之言,下令苏护将女进贡深宫,从而改写了妲己一生的荣辱毁誉。对于耿直孤高的苏护来说,接受这样的旨命是困难的。他曾一度想杀女自刎,可是当妲己“盈盈笑脸”口称“爹爹”之时,手中之剑如何举得起?这时的妲己是纯洁无辜的,她那美玉无瑕的丽质和发自天伦的微笑,具有消融坚冰、化解盛怒的力量!然而,一旦免死于亲人剑下,就必然要走向深宫。不幸的是,即使是这条吉凶难测之路,她又何尝能平安地走下去?原来,前此纣王曾亵辱女娲神像,神女为泄其心中恶气,命手下千年九尾狐狸精“托身宫院,惑乱君心”,于是妲己又一次成了人神矛盾的牺牲品。当父亲送她进京,经过恩州时,在驿站便被妖狐吸去魂魄, “借体成形”了。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女人常常成为政治或历史的牺牲品,美女尤难免于此。以进宫侍君为忠奸之争的结果,是历史或有的事情;以存体丧生为人神之争的结果,则为艺术的虚构。前者是实际上可能发生的,后者却是观念上的产物。产生人狐之变的意识基因有两个,一是对狐狸淫荡、狡猾、险诈等拟人化习性的传统认识,一是对女人是祸水、美女是妖孽的传统评价。这两个基因,都是传自远古的,同属文化学而非生物学的范畴。两者的遇合,便孕育出小说中妲己的主体形象。
她依然是美丽的。 “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柳腰”,衡量古典美人的一切标准,似乎均因妲己而制订。只是进宫面圣时,她那副容貌已不复脱魂换灵前的纯真无邪了。 “舌尖上吐的是美孜孜一团和气,眼角里送的是娇滴滴万种风情”,美则美矣,暗藏着一股妖气;娇则娇矣,平添了几分艳色 既然是狐精“假托人形,潜匿朝歌皇宫之内”,这股妖气必然要导致“妖氛绕于禁阙,怪气照于宫闱”;既然负有“迷惑纣王,断送他锦绣江山”的使命,这种艳色必然要导致好色荒淫的纣王“朝政隳堕,章奏混淆”。因此,跨进宫门伊始,外人内妖的妲己便面对着三种对立面。一是专以降妖捉怪为能事的方外高士和神禽异兽,二是不忍坐视“国政不修,朝纲不理”的忠臣良将,三是不满于妲己“迷惑天子,朝歌暮舞,沉湎酒色”的贤德后妃。由此而形成的三组矛盾,将妲己夹击于垓心,彼此推动,互相激化。她周旋于其中,使出浑身解数,依靠自己的姿色、心计、手腕,给对手以最残酷无情的回击。
在第一组矛盾中,妲己首先遇到的是终南山云中子。这位道长一把枯松木剑即镇禳得她“气息微茫,恹恹若绝”;次遇能辨人间妖魅的“白猿”,此乃文王之子邑考为赎其父姬昌所贡,当它看见妲己原形为狐时,便劈面来抓,上前攻杀;三是其原形出来吃人时,遭遇武成王黄飞虎所放北海金眼神莺,钢爪伤其面门。如果说在这类矛盾中,妲己经常处于被动的劣势,主要是利用纣王的愚闇和自己的躲避来逃脱死亡的威胁;那么,在第二、三组矛盾中,她可是杀手迭出、恶计频生,始终是取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在朝廷之上,斩太师杜元铣,因其附议云中子之说;烙上大夫梅伯,因其力谏杀元铣之举;剜杨任之目,以阻忠谏之口;剖比干之心,以报灭族之仇。在深宫之内,贤淑的姜皇后曾当面斥责妲己,故遭其谋刺君王之陷;刚烈的黄贵妃身为黄飞虎之妹,故难逃其借刀杀人之手。造炮烙,设虿盆,无所不用其极,直闹得天怒民怨,国破身亡而后已。
妲己的性格特征是阴险残忍。令姬昌食子之肉以验其是否有先知之见一节,最显其心曲的阴鸷凶残;“敲骨看髓,剖腹验胎”之举,更是令人发指但书中同时也展现了其性格的多侧面,如欲私邑考时花容月貌的娇媚,狐党被歼时悯其同类的悲愤,苏护叛商时泣下请罪的柔婉和纣王即亡时情难割舍的幽怨,从而使这位亦人亦狐的亡国“妖孽”形象,显得比较丰满和生动。其结局是可叹的:女娲“出乎反乎”将九尾狐出卖,以牺牲别人而出世的狐精,最终也同样摆脱不了牺牲者的命运。尽管她有着倾国倾城貌,在不食人间烟火,绝无七情六欲的众仙面前,也只能是头落尘埃血溅满地了。
就文学形象而论,如果说作为忠奸之争的牺牲品,妲己付出的只会是短暂的青春;那么作为人神之争的牺牲品,妲己却是以历史的名声为代价。后者的付出是惨重的,使她与汉朝赵飞燕、六朝张燕华、唐朝杨贵妃等,构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祸水”形象系列。其实,无论在历史事实中,还是在文学创作里,这类女子对于各种亡国悲剧,既有其应负的责任,也同时扮演着为昏君奸臣替罪的角色,妲己也不例外。至于将女性视为祸水,当作文过饰非的工具,实在是显示出封建的男性心理中怯弱和卑微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