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鉴赏·家书·与妇弟任武达书》注释与鉴赏

汉·冯衍

天地之性，人有喜怒;夫妇之道，义有离合;先圣之礼，士有妻妾。虽宗之眇微^①，尚欲逾制^②。年衰岁暮，恨入黄泉。遭遇嫉妒，家道崩坏。五子之母^③，足尚在门。五年已来，日盛岁剧，以白为黑，以非为是，造作端末，妄生首尾。无罪无辜，谗口嗷嗷^④。乱匪降天^⑤，生自妇人!

青蝇之心^⑥，不重破国;妒嫉之情，不惮丧身。牝鸡之晨，维家之索^⑦。古之大患，今始于衍。醉饱过差^⑧，辄为桀纣^⑨。房中调戏，布散海外。张目扺掌^⑩，以有为无。痛彻仓天，毒流五臧^⑪。愁令人不赖生，忿令人不顾祸。

入门著床，继嗣不育^⑫。纺绩织纴，了无女工^⑬。家贫无僮，贱为匹夫^⑭。故旧见之，莫不凄怆，曾无悯惜之恩。惟一婢——武达所见——头无钗泽^⑮，面无脂粉，形骸不蔽^⑯，手足抱土，不原其穷，不揆其情，跳梁大叫，呼若入冥，贩糖之妾^⑰，不忍其态。

计妇当去久矣^⑱。念儿曹小^⑲，家无它使^⑳，哀怜姜、豹^㉑，当为奴婢。恻恻焦心，事事腐肠。讻讻籍籍^㉒，不可听闻。暴虐此婢，不死如发^㉓，半年之间，脓血横流。婢病之后，姜竟舂炊^㉔，豹又触冒泥涂^㉕，以为怆然。

缣縠放散^㉖，冬衣不补。端坐化乱，一缕不贯。既无妇道，又无母仪。忿见侵犯，恨见狼藉。依倚郑令，如居天上。持质相劫，词语百车。

剑戟在门，何暇有让?百弩环舍，何可强复?举宗达人解说^㉗，词如循环，口如布谷。县幡竟天，击鼓动地^㉘。心不为恶，身不为摇。宜详居错，且自为计。无以上书告诉相恐，狗吠不惊，自信其情。

不去此妇，则家不宁;不去此妇，则家不清;不去此妇，则福不生;不去此妇，则事不成。自恨以华盛时不早自定^㉙，至于垂白家贫身贱之日^㉚，养痈长疽^㉛，自生祸殃!衍以室家纷然之故，捐弃衣冠^㉜，侧身山野，绝交游之路，杜仕宦之门。阖门不出^㉝，心专耕耘，以求衣食，何敢有功名之路哉!

[注释]① 眇(miǎo)微： 衰微。② 逾(yú)制： 逾越礼法规定的范围。③ 五子之母： 指众多子女的母亲。④ 嗷嗷(áo áo)： 号叫声。⑤ 匪： 通非。降天： 天降。⑥ 青蝇： 苍蝇的一种，用以比喻进谗的小人。⑦ “牝(pìn)鸡之晨”二句： 母鸡报晓，比喻家务颠倒。索： 尽，穷。《书·牧誓》：“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⑧ 过差： 过度。⑨ 桀(jié)纣(zhòu)： 夏代的桀，殷商的纣，皆为著名暴君。⑩ 扺(zhǐ)掌： 击掌，拍手。⑪ 仓： 通苍。臧： 通脏。⑫ 继嗣： 子女。育： 抚养教育。⑬ 了无女工： 指任氏无纺织缝纫等技艺。了： 完全。⑭ 匹夫： 平民。 ⑮ 钗泽： 首饰。⑯ 形骸(hái)不蔽： 衣不蔽体。⑰ 贩糖之妾： 作小贩的妇女。⑱ 当去： 应当驱逐，即离婚。⑲ 儿曹： 子女、儿辈。⑳ 它使： 其他的仆人。㉑ 姜、豹： 冯衍的子女。㉒ 讻讻(xiōng xiōng)： 喧哗纷扰的样子。籍籍： 交横杂乱的样子。㉓ 不死如发： 命悬一发。⑭ 舂炊： 舂米作饭。㉕ 泥涂： 泥泞的路途。冯豹曾被迫离家。㉖ 缣(jiān)縠(hú)： 织成的绢和纱。㉗ 达人： 有见识的人。㉘ “县幡”(fān)二句： 罪状写在长幡上，击鼓聚众来讨伐。县： 通悬，挂。㉙ 华盛： 指壮年居官时。㉚ 垂白： 头发斑白，喻老年。㉛ 痈(yōng)、疽(jū)： 脓疮。㉜ 衣冠： 贵人、绅士的服饰，借喻高贵的地位。㉝ 阖(hé)门： 闭门。

[作者]冯衍(生卒年不详)，字敬通，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聪慧而有才华，广读群书。西汉末王莽篡政，冯衍为廉丹部属，劝其弃莽兴汉。廉丹不从，衍遂逃亡河东，投更始帝。更始殁，归光武帝，不得重用，历任曲阳令、司隶从事。遭谗毁，晚年废居家中，潦倒而死。有文五十篇，今多不传。

[鉴赏]今有泼女，古亦有悍妇。我们可能较多地了解一个现代泼女的蛮横无理，却很难想象远在一千多年以前悍妇的嘴脸。冯衍在忍无可忍的情形之下，写出这封给妻弟任武达的信，活画出自己妻子刁蛮强横的嘴脸： 一是黑白颠倒，无事生非：“以白为黑，以非为是，造作端末，妄生首尾”，稍有不如意，便“谗口嗷嗷”乱从天降，把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搞得鸡犬不宁。二是虐待婢女，那婢女“头无钗泽，面无脂粉，形骸不蔽”又常受暴虐，以致“脓血横流”，卧病不起。已如此，悍妇尚要“跳梁大叫，呼若入冥”。三是对丈夫和孩子既无妇道，又无母仪，家庭杂乱，冬衣不补。冯衍在信中还有种种诉说，在讲究妇女三从四德的中国封建社会里，这样的描画实在是不多见。信中文词激切，感情若火山之爆发，最后一段中的一连串排比句，更是把一股不可遏抑之怨气尽情泻出。实在是古代“受气”丈夫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