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于论证的王充与《论衡》·《论衡》中的逻辑论证·归谬反驳》注释|译文

传书言：“杞梁氏之妻向城而哭^①，城为之崩^②。”此言杞梁从军不还，其妻痛之，向城而哭，至诚悲痛，精气动城，故城为之崩也。夫言向城而哭者，实也;城为之崩者，虚也。夫人哭悲莫过雍门子^③。雍门子哭对孟尝君，孟尝君^④为之於邑^⑤。盖哭之精诚，故对向之者凄怆感恸^⑥也。夫雍门子能动孟尝之心，不能感孟尝衣者，衣不知恻怛^⑦，不以人心相关通也。今城，土也。土犹衣也，无心腹之藏^⑧，安能为悲哭感恸而崩?使至诚之声能动城土，则其对林木哭^⑨，能折草破木乎?向水火而泣，能涌水灭火乎?夫草木水火与土无异，然杞梁之妻不能崩城，明矣。或时城适自崩，杞梁妻适哭。下世好虚，不原其实。故崩城之名，至今不灭。(《论衡·感虚篇》)

【注释】①杞梁氏之妻：即孟姜。姓姜，字孟。文学故事人物，俗称“孟姜女”。②城为之崩：公元前550年，杞梁随齐庄公攻莒，被俘而死。传说孟姜女哭夫十天，城崩塌，遂投淄水而死。后人加以附会，编成了“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③雍门子：姓雍门，名周。战国时齐国人。传说他以善哭著称。④孟尝君：即田文，被齐湣王任为相国，门下有食客数千，曾联合韩、魏先后打败楚、秦、燕三国。⑤於邑：短气。形容悲哀抽噎的样子。⑥感恸：极度悲哀。⑦恻怛：恻隐、怜悯。⑧藏：同“脏”，五脏。⑨林：疑为“草”字之误。

【译文】传书上说：“杞梁的妻子对着城痛哭，城为此崩塌。”这是说杞梁随军打仗没有回来，他的妻子很悲哀，对着城痛哭，至诚的悲痛，精气感动了城，所以城墙为此崩塌。说杞梁妻子对着城痛哭，是事实;但说城为此而崩塌，则是假的。人们哭声的悲哀没有超过雍门子的。雍门子向孟尝君哭诉，孟尝君也为此抽泣，大概哭得真诚，所以面对他的人也感到凄惨悲痛。雍门子能感动孟尝君的心，但不能感动孟尝君的衣服，因为衣服不知道忧伤，不与人的心相贯通。如今的城是土的。土就同衣服一样，没有五脏，怎么会为凄惨的哭声悲痛而崩塌呢?假使至诚的哭声能感动城的泥土，那她对着草木哭，就能使草折断使树裂开吗?对着水和火哭泣，能使水冒出来灭掉火吗?草、木、水、火与泥土没有两样，那么杞梁妻的哭声，不能使城崩塌，是明明白白的了，或许是城正好要自己崩塌，而杞梁的妻子恰巧这时痛哭。后代喜欢随便说的人，不追究这事的真实情况，所以杞梁妻哭倒长城的说法，到今天也没有消失。

【评说】这是一个驳论，被反驳的论题是“孟姜女能哭倒长城”，驳论的论据是“孟姜女不能以哭折草破木、涌水灭火”，反驳的方式则是“归谬式推理”。归谬推理是反驳的一种特殊形式：先假定对方的论题是真实的，然后从这个命题出发，运用充分条件假言推理引出一个结果，但是这个结果是明显荒谬的;于是通过否定这个结果，间接地否定对方的论题。例如寓言“打即不打”，说有个人借了别人的钱，到期债主来讨债了。欠债人说：“一切都是变化的，借钱的那个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因此，我不欠你的债。”债主发了脾气，打了他，两个人撕扭到了法庭。法官问欠债的人为何不还钱，他又把理由说了一遍。法官问债主为什么动手打人，债主说：“一切都是变化的，打人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因此我并未打人。”这里所用的反驳方式正是“归谬式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