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玉笙《“书·法·家”》全文|赏析|读后感
司玉笙
书法比赛会,人们围住前来观看的高局长,请他留字。
“写什么呢?”高局长笑眯眯地提起笔,歪着头问。
“写什么都行。 写局长最得心应手的好字吧。”
“那我就献丑了。”高局长沉吟片刻,轻抖手腕落下笔去。立刻,两个劲秀的大字从笔端跳到宣纸上:“同意”。
人群里发出啧啧的惊叹声。有人大声嚷道:“请再写几个!”
高局长循声望去,面露难色地说:
“不写了吧——能写好的就数这两个字……”
选自《南苑》1983年第3期
【赏析】 这篇作品是微型小说中的精品,一百多字的篇幅近乎一首含蓄蕴藉的小诗。它以简练白描的手法,勾勒出一局之长在书法比赛会上留字的小小场面,蕴含着“象外之象、象外之旨”的博大艺术空间,令鉴赏者玩味再三,不忍离去。
作为某局领导的高局长,为支持关心书法比赛会,亲临现场,自然引起人们的关注,人们提出要他留字的请求。尽管局长并没有参加比赛,既然是书法比赛会,留几个字助助兴这也是理所当然,于是高局长很有风度地、应付自如地在大庭广众下表演起来。
他首先显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者气派,笑眯地歪着头在询问大家的意见,又像在自白式的思考: 写什么呢?这一问,随和,似在征求群众的回答,笼罩着一股民主融洽的气氛。群众则希望“写局长最得心应手的好字”。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因为这不是一般的领导题词,着重在意义上的勉励。这是书法比赛会,要求领导留下代表自己水平的“好字”,以便和其他比赛的好字相辉映。
高局长客气了一番,开始书写了。作者用白描手法,描述主人公立刻写出两个劲秀的大字:“同意。”写这两个字真有点不伦不类,但围观群众并未对字的意义发出疑问,只是从书法艺术的角度欣赏着它的艺术美,并为之发出赞美或惊叹。情节发展到这里,也许可以终止了,因为它已完成了局长作为书法家形象的最后一笔。然而,情节又延宕着,人群中竟有人嚷着请求局长再写几个。或者是有人感到兴犹未尽,嫌两个字写得太少了一些,或许内中还有什么别的用意,作者没有在文中透露。而高局长作何反应呢?也许他会满足大家的要求,既然他的字写得这么好, 再写几个又何妨。 可作者笔下的高局长却是另一番景象: 面露难色而不想再写了。究竟“难”在哪里? 大家正迷惑不解时,高局长最后总算道出了个中缘由:“能写好的就数这两个字……”这一回答,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读者的思维水面上,荡起一系列疑问的涟漪。高局长不是不愿写,而是其他字写不好。继而人们又思索着,为什么“同意”两字写得特别好,其他字就写不好呢? 联系他的职务地位,接受者引起了创造性的联想,为他塑造起另一个“想象中的形象。”原来他天天批文件、批下级送来的请示报告,经常写“同意”二字,天长日久,熟能生巧,居然把这两字写得“劲秀”起来,甚至达到了书法家的艺术水准,而其他字则不多写,没有下多大功夫,自然就与之大相径庭了。
作者把高局长放在书法比赛会这个特定场合下,着力表现他书法的美,甚至可以成为一个道地的“书法家”,而受到群众的赞扬。这为我们勾勒出领导层中难得出现的一个书法家的形象。可是在这个形象的描述中,又尽力超越这个具象。克罗齐说:“艺术家的全部技巧,就是创造引起读者审美再创造的刺激物”(《美学原理》),细心的读者通过高局长所写的“同意”两字和能写好的就数这两个字的信息——“艺术刺激物”,进行审美再创造,很快构筑起高局长在办公室里的另一种文牍主义、官僚主义者的形象。他写的“同意”越多,从书法角度看,这两个字也就越美、越有艺术性;从其从事的领导工作看,则越多越误事,越给群众和事业带来不幸。所以从字美中又分明蕴含着一种行为“丑”,从“书法家”的形象引发出一个官僚主义者形象,这就是我国传统艺术美学中所提出的 “象外之象”、“象外之旨”吧!它有着诗的宏阔深邃的艺术空间,有着诗的含蓄、诗的意蕴和韵味,所以,我特别喜爱这篇犹如诗的微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