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籍、寓言故事·伎儿戏着罗刹服共相惊怖喻》原文与赏析
昔乾陀卫国有诸伎儿,因时饥俭,逐食他土。经婆罗新山,而此山中素饶恶鬼食人罗杀。时诸伎儿会宿山中,山中风寒,燃火而卧。
伎人之中有患寒者,着彼戏衣罗杀之服,向火而坐。时行伴中从睡寤者,卒见火边有一罗刹,竟不谛观,舍之而走。遂相惊动,一切伴侣,悉皆逃奔。
时彼 伴中着罗刹衣者,亦复寻逐,奔驰绝走;诸同行者见其在后,谓欲加害,倍增惶怖;越度山河,投赴沟壑,身体伤破,疲极委顿。乃至天明,方知非鬼。
这里讲的是一则 “三人成虎” “以讹传讹”的寓言故事,背景是公元前三世纪左右。当时,印度孔雀王朝的阿育王大力正在亚洲古国健陀罗宣扬佛教,而当地的歌舞活动受到佛教的影响,也经常演出一些菩萨显圣降服罗刹恶鬼之类的神魔故事,此篇中的 “伎儿”,指的就是那些经常自扮罗刹的歌舞艺人。
作者在整个叙述过程中采用 “沿波讨源”之法,从头说起,步步深入,有始有终。行文简明扼要,略无枝蔓,明显具有一种经过文人加工的民间故事的风格特色,同 《百喻经》 中的其他寓言一样,本篇的情节也是比较简单的。可是,终日与罗刹 “为伍” 的艺人们为什么会在陡然间见了罗刹的 “真身” 而不暇 “谛观 “就 “奔驰绝走” 呢? 故事的寓意即在于此。
神魔之类是人们自造的。是一种 “拟人化” 思想意识的产物。人与人之间本来并无什么可以产生 “惊怖” 的成因。但由于神魔被人赋予了至高至能的威力与不同凡响的特殊形象,所以才能使人有所忌惮,有所畏惧。从这篇寓言故事里,我们还可以领悟到更深一层的哲理,即人的自欺欺人的可悲而又可笑的极为典型的异化现象。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从这则寓言中,我们起码可以得到三个重要启示:一、如果那位 “患寒者” 于匆忙之中 “着彼戏衣”非 “罗刹之服”而是 “菩萨之服”,那将会产生什么戏剧性的场面? 答案大致有二,或是引动所有艺人顶礼膜拜、三拜九叩; 或是同见到罗刹一样,引起同样的 “惊怖”与“悉皆逃奔”现象。头一种答案固然符合正统教义的良好愿望,但第二种现象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因为,人与神魔之类毕竟存在着差异,这种距离,一旦达到消失,那人类对神的可敬可畏也就不存在了。从这个角度上看,众艺人开始的“惊动”与后来的“逃奔”是势所必然的了。
二、艺人们的奔逃无疑是由于他们的怕鬼心理。但是为什么会由于一位艺人的“眼误”而引起了“悉皆逃奔”的“共振”现象呢?这则寓言中的艺人,把正常之人“想”成了特殊之鬼,并由此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那就不是可怕而是可笑了。寓言作者在这里选用了“竟不谛观”四字,非常准确地把握住了那种稀里糊涂,不辨真伪的眼误过程。“谛观”者,仔细观察之谓也。而这个“谛”字在佛学中则具有“真实不虚之理”的含义。由此可见,作者在通俗流畅的叙述语言中仍然是颇具匠心,尽可能把佛学精义“化”在“微言”之中,而绝非漫不经心。寓言作者在这里向人们发出了一个极具现实意义的提示:要有自己的真知,不要人云亦云,偏听偏信。否则,很难达到那种能够“自持其心”的佛子境界的。
三、在这则简短寓言的末尾,作者以一波三折之笔,使佛学哲理得到了进一步的引深。“眼误”的人跑了,其他的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不及细查也跟着跑了,可是那个因“患寒”而披“罗刹之衣”者本应是“明白人”,他为什么也跟着跑呢?这种现象的寓意就更加值得分析了。吓人的恶鬼是自己造成的,别人被吓跑了,自己也跟着跑,这是多么可悲而又可叹的事情。然而,现实社会中这种欺人而又自欺的事情确是层出不穷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句千古名句中所阐发的,就是一个虽然浅显之极却又无法逃避的主客体关系问题。所谓“执迷不悟”者,大概指的就是这种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