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谢自然诗》原文与赏析

《诗词曲赋文·谢自然诗》原文与赏析

韩 愈



果州南充县,寒女谢自然:

童騃无所识,但闻有神仙。

轻生学其术,乃在金泉山。

繁华荣慕绝,父母慈爱捐。

凝心感魑魅,慌惚难具言。

一朝坐空室,云雾生其间。

如聆笙竽韵,来自冥冥天。

白日变幽晦,萧萧风景寒。

檐楹暂明灭,五色光属联。

观者徒倾骇,踯躅讵敢前?

须臾自轻举,飘若风中烟。

茫茫八纮大,影响无由缘。

里胥上其事,郡守惊且叹!

驱车领官吏,氓俗争相先。

入门无所见,冠履同蜕蝉。

皆云神仙事,灼灼信可传。

余闻古夏后,象物知神奸。

山林民可入,魍魉莫逢旃。

逶迤不复振,后世恣欺谩。

幽明纷杂乱,人鬼更相残。

秦皇虽笃好,汉武洪其源。

自从二主来,此祸竟连连。

木石生怪变,狐狸骋妖患。

莫能尽性命,安得更长延。

人生处万类,知识最为贤。

奈何不自信,反欲从物迁?

往者不可悔,孤魂抱深冤。

来者犹可诫,余言岂空文?

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伦。

寒衣及饥食,在纺绩耕耘。

下以保子孙,上以奉君亲。

苟异于此道,皆为弃其身。

噫乎彼寒女,永托异物群。

感伤遂成咏,昧者宜书绅。



这是一首批判道教的诗,写于贞元十年或十一年。《集仙录》: “谢自然居果州南充县,年十四,修道不食,筑室于金泉山。贞元十年十一月二十日辰时,白日升天,士女数千人咸共瞻仰。须臾,五色云遮亘一川,天乐异香散漫。刺史李坚表闻,诏褒美之”。这就是激发作者所以要写这首诗的原因。

以文为诗是韩愈歌创作的一个重要手法。这首《谢自然诗》,就是比较典型的一首以文为诗之作。前四句为第一段,平铺直叙,点出谢自然的籍贯:果州南充县;身分:贫女; 入魔信道的原因: 童骏无所识。无识就是无知,无知是由于年幼。年幼无知而又急于摆脱贫困的压力,因而听说有神仙的存在,自然就产生出侥幸一试的心理。这不是信仰的力量,而是诱惑的欺骗作用。短短四句,于平铺直叙中,表明了作者的鲜明立场。

“轻生”四句,是第二段。这一段是上一段的继续和结果,上一段是信念,这一段是行动。行动是从信念中产生出来的,因此这一段就是上一段的继续和结果。上山是为了学作神仙,而作者却说这是“轻生”,这既是对受骗者的怜悯又是对骗人者的鞭挞。学作神仙干什么? 是为了摆脱贫困。然而作者却认为这不仅摆脱不了贫困,而且还割断了父母的慈爱之情和通向荣华富贵之路。这自然又是对受骗者的同情,同时也是对骗人者的揭露了。

“凝心” 两句是第三段,这一段写 “学”怎么学呢?要 “凝心”。所谓 “凝心”,就是无动无思,也就是 “入静”。“入静”以后便精神恍惚,于是便感到鬼神的存在。魑,山神; 魅,老物精。这里泛指鬼神。

“一朝” 等八句,是第四段,这一段写“恍惚”后所产生的幻觉。有所感;云烟缭绕。有所闻: 笙竹齐鸣。有所见: 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一会有光,一会儿无光,一会儿冷风刺骨,一会儿五光十色。所有这些,都是在恍惚中产生出来的。一个“恍惚”,不是已表明作者不以为然的立场了吗?

“观者徒倾骇,踯躅讵敢前”。是第五段,这一段写影响。影响是不小的,观众被震慑,一至于只敢徘徊观望,不敢向前细看。

“须臾”四句是第六段,这一段写观者所看到的现象: 只见修炼者像一股轻烟,飘飘渺渺地自动向上外起,别的力量一概没有。这是多么的神奇! 然而这种神奇是真实的,还是在故弄玄虚? 作者没有说,只说是 “踯躅讵敢前” 的观众所看到的景象。这不也表明了作者是持怀疑的态度的吗?

“里胥” 等八句是段第七,这一段写效果。效果是: 惊动了里胥,上报刺史,刺史带领着官吏和老百姓一起到现场查看。查看的结果是什么呢? 除了看到弃在地上的鞋帽以外,什么也没有看到。既然什么也没有看到,当然就无法断定其是非,然而却硬是信以为真。这是愚昧,同时自然也是对愚昧的讽刺。

“余闻” 以下是第八段,这一段是议论。首先谈历史上的经验教训: 《左传》 宣公三年: “楚子间鼎之大小轻重。王孙满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铸鼎象物,而为之备,使民入川泽山林,魑魅魍魉,莫能逢之”。所谓 “铸鼎象物”就是把那些奇奇怪怪之手的形象铸在鼎上,使老百姓得以辨认。这样一来,老百姓再遇到那些奇怪之物,就不会误以为是什么鬼神了。然而,夏后氏这种作法,被后人弃置不用了,于是,装神弄鬼借以欺诈的事,就愈演愈烈了起来。到了秦始皇和汉武帝,由于他们迷信神仙,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因而迷信之祸就接连不断的产生。其次从道理上进行分析:《国语》: “木石之怪夔魍魉”。所谓 “木石生怪变”,就是木石变成鬼怪。《晋书·郭璞传》:“暨阳人任谷,因耕息于树下,忽有一人著羽衣就淫之,谷遂有娠。积月将产,羽衣人复来,以刁穿其阴下,出一蛇子,便去。谷遂成宦者,后诣阙上书自云有术。帝留谷于宫中,璞上疏曰:任谷所为妖异,无有因由……臣愚以为阴阳陶丞,变化万端,亦是狐狸魍魉,凭假作恶。愿陛下抹臣愚怀特遣谷出”。所谓狐狸骋妖患”,就是指任谷有娠之事。不论是“木石生怪变”,还是“狐狸骋妖患”,都是无稽之谈,所谓羽化登仙,不过是不得天年而死。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怎么能不相信自己,而为妖言听迷惑呢?往者而已矣,但愿后来人不要再糊涂下去。最后是结论:君臣父子是人伦之常,男耕女织是衣食之源。上奉亲君,下保妻子,是人生的常理。不爱惜自己的性命,那就是对人生常理的违背。谢自然的事,是很令人感慨的,愿以此诗,作为不明事理的人的借鉴。

韩愈是反对佛道二教的,他的反对不在理论上,而在实践上。不论从历史上的经验教训,道理上的劝勉诱导,还是最后的结论,韩愈着重要说明的是人生离不开“纺织耕耘”。当然,韩愈之所以重视人生,是从他的维护封建的伦常秩序出发的。对于一千多年前的韩愈维护封建伦常秩序,应该作怎样的评价,可以姑且不论。然而,无论如何,韩愈重视“纺织耕耘”,毕竟是有意义的。人要生活,就不能没有生产。而佛道二教,都是敌视生产的。仅仅从这一点上来看,就不能否定韩愈反对佛道二教的价值,而《谢自然诗》就比较鲜明地体现了韩愈的观点和主张,因此,是一首很有价值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