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宗教传说·天宫大战》原文与赏析

《少数民族宗教传说·天宫大战》原文与赏析

(满 族)

洪荒远古,阿布卡恩都里高卧九层天上,呵气成霞,喷火为星,只因性喜酣睡,故而北方寒天,冰河覆地,万物不生。阿布卡恩都里额上的红瘤“其其旦”化为美女,脚踏火烧云,身披红霞星光彩,嫁于雷神西斯林为妻,风神将她盗走,欲与她繁衍子孙,摇送大地。拖亚拉哈见大地冰厚齐天,无法育子,便盗阿布卡恩都里心中神火下凡。她怕神火熄灭,就把神火吞进肚里,嫌两脚行走太慢,便以手为足助驰。天长日久,终于被烧成虎目、虎耳、豹头、豹尾、豹须、獾身、鹰爪、猞狸尾的一只怪兽。她四爪踏火云,巨口喷烈焰,驱冻雪,逐严寒,驰如电闪,光耀寒山,招来春天。现在人们还说,天上所以打雷,是雷神西斯林在咆哮着向风神索还妻子呢。

《天宫大战》是满族保留下来的萨满神话。萨满神话是我国北方阿尔泰语系诸民族所信奉的原始宗教一萨满教的神谕。万物有灵论和多神崇拜是萨满教信仰的基础,原始人在大自然的支配下,他们不了解造成这种永恒性变化的原因,原始人从自身的感受出发,认为自然界的变化一客观世界内部运动的法则是某种神灵在起作用。因此人们创造出许多神。萨满教有自己的一大堆神灵。萨满教经历了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的发展历史,因此萨满教的诸神主要包括自然神、动植物神和祖先神三大类。在一部分民族中,萨满教的诸神灵还保持着彼此间互不统属的并列并等关系。在萨满教中,萨满巫师是人与神之间的中介。正如恩格斯所说:“古代一切宗教都是自发的部落的宗教和后来的民族宗教。它们从各民族的社会和政治条件中产生,并和它们一起生长。”(恩格斯《布鲁诺·鲍威尔和早期基督教》)

这则神话描绘出满族各姓氏敬仰的火神拖亚拉哈大神的故事。当“北方寒天,冰河覆地,万物不生”的时候,拖亚哈拉私盗天神阿布卡恩都里的心中的神火下凡,给人间招来了明媚的春天。这个盗火神话寄托了满族先民对生命的光与热的执著的追求。对火的认识的控制,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标志,恩格斯认为这种发明比蒸气机的意义还伟大:“就世界性的解放作用而言,摩擦生火还是超过了蒸气机,因为摩擦生火第一次使人支配了一种自然力,从而最终把人同动物界他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满族的火神反映了满族崇拜火的观念。在满族先民的观念里,火神具有与日神、星神并重的地位,它为众神之首,生命之母。满洲各姓远在金代就有萨满火祭。祭祀时用盐撒火中,火花爆响为喜兆。立新房或新粮入场,都要先请萨满执箭击鼓响动腰铃,放火烧地蒿野鼠,亦称“驱鬼”。据《辽史·礼志·岁除仪》载:“初夕,敕使及夷离毕率执事郎至殿前,以盐及羊膏置炉中燎之。巫及大巫以次赞祝火神讫,閤门使赞皇帝面火再拜。”据有关学者调查:吉林省永吉县乌拉街满族人家用神火烧邪气,还在一年四季点燃“长明火”。对于火的崇拜,在我国北方阿尔泰语系各民族的自然崇拜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我国鄂伦春、鄂温克、达翰尔、蒙古、哈萨克和柯尔克孜族都把火视为圣洁的象征。赫哲族称火神为 “佛架妈妈”,蒙古族称火神为“额吉”(即母亲)。蒙古族、赫哲族、哈萨克族和柯尔克孜族结婚时,都有拜火仪式。蒙古族的祭火祝词中写道: “那发明火的神啊,我们向您敬献奶油和肥肉,我们向您敬酒醇香的奶酒,祈求您赐予最大的福分,让在我们在幸福中永生。”《天宫大战》之中保留的这则珍贵的满族的火神话,揭示出我国北方信仰萨满教的各少数民族拜火习俗得以世代沿袭的缘由。

在这则神话里,满族火神拖亚哈拉的形象是崇高的。在 “北方寒天,冰河覆地,万物不生” 的苦寒日子里,她私盗天神阿布卡恩都里心中神火下凡,她唯恐神火熄灭,就把神火吞进肚子里,她给人间送火心切,便以手为足,当人间光耀寒山,春色满园的时候,她自己却被烧成虎目、豹头、鹰爪的一只怪兽。这位善良、正义、充满了斗争精神与牺牲精神的英雄与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的形象何其相似! 普罗米修斯为盗火给人间,被天神宙斯惩罚,把他缚在高山的岩石上让鹰鹫啄食他的肚脏,但他志不稍屈,他说:“我宁愿被缚在岩石上,也不愿作宙斯的忠顺的奴仆。”马克思赞之为“哲学的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满族的拖亚哈拉火神也是高尚的殉道者。不过,满族的火神形象有其自己的鲜明的特色。普罗米修斯和保卫母权制的泰坦们站在同一条战线,反对父权制,是一位男英雄神,而拖亚哈拉是一位女性英雄神,她背叛了天神阿布凯恩都里的意志,具有强烈的反抗精神和叛逆精神。众所周知,在人类原始社会的历史长河中,曾经历过母系社会这一历史阶段,女姓在这一辉煌煊赫的历史阶段创造了不朽的业绩。这深邃的历史图象,正曲折地反映出人们对母系社会民主时期的追忆和怀念。在满族的这则火神话中,促使拖亚哈拉盗火的原因是“大地冰厚齐天,无法育子”,因此繁衍后代成为她 “踏火云,喷烈焰,驱冻雪,逐寒霜” 的契机。《礼记 ·郊特牲》说: “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人类自身的繁衍是人类生存斗争中至关重要的问题。满族的火神话把盗火与 “种的繁衍” 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可见,火不仅被满族先民看做影响人类生活和生产的重要关键的问题,甚至被看做是生命的源泉了。无怪乎信仰萨满教的蒙古族在埋葬胎盘的地方用碎木柴搭成一个尖顶棚形的小篝火堆,请求再赐给一个儿子。在信仰萨满教的我国北方民族中,火是做为女性和母亲的化身存在的。而这一点,希腊神话并没有反映,可见,满族的盗火神话有别于其他民族的盗火神话,长期居住于高寒地带的满族先民对光与热的追求格外执著,对生命的追求格外强烈。

在审美范畴内满族女性火神的形象,洋溢着一种崇高美。“在古代,尽管处在那样狭隘的民族、宗教、政治境界里,毕竟还是把人看作生产的目的; ……因此,那幼稚的古代世界看起来便像是一种格外崇高的世界。”(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显然,这个崇高世界的铸造,是依靠人的想象和幻想,火神拖亚拉哈就是原始先民自由想象的产物。她脚踏火烧云,身披红霞星光彩,异常美丽,光耀夺目,这样的想象多么纯真。她把神火吞进肚里带走,这样的想象多么丰富。而当她 “被烧成虎目、虎耳、豹头、豹尾、豹须、獾身、鹰爪、猞狸尾” 的一只怪兽时,想象的纯真和丰富达到使后人翘首错愕、难以企攀的高度。这种想象,源于母系氏族社会维系氏族血缘纽带的图腾观念。神话美来自图腾美。在满族先民创造的艺术里,无处不弥漫着天真漫的纯朴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