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送长吉上人》原文与赏析
林 逋
囊集暮云篇,行行肯废禅?
青山买未暇,朱阙去随缘。
茗试幽人井,香焚贾客船。
淮流迟新月,吟玩想忘眠。
《送长吉上人》 是林和靖与释子往来酬唱的诗中一首。借送别僧人长吉往京师,以禅寓诗,诗境、禅趣浑然天成。
宋代禅风特盛, 佛教文学 《传灯录》 从真宗景德年间起,连续编了五种,风行一世。诗人禅客相互影响、转益多师,形成了“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这样一种诗歌创作局面。当时文人主张 “学诗浑似学参禅”、“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宋诗中极富禅机、理趣的作品所在多有。而林逋又有别于一般的骚客词人,他不求仕进,不图功名,不以文章传世,也不想泽被后世。他曾说:“吾终老山林,尚不欲取名于时,况后世乎?”他宁心遁世,淡然隐居。他“自爱苏门啸,怀贤思不群”,他惟愿远离市俗,“山水未深猿鸟少,此生犹拟别移居。直进天竺溪流上,独树为桥小结庐。”(《孤山隐居书壁》)与所交往,也无非“料得心交者,微吟为楚狂”。因而,他的诗又有别于一般文人的理趣诗。他不刻意地说禅悟理,而是把释家语与风雅言融而为一,极圆熟、极洒脱、而又极淡泊。亦僧亦俗、亦禅亦诗,自然活泼、通脱明朗。
《送长吉上人》 是一首五律。
首联,写长吉上人远行,尽管路途遥远,但一路上且行且吟,所携囊中装着新的诗篇。当然,在这迁流不停的旅途中,也不肯中断佛家每日打坐的功课。开篇便交待了长吉上人爱诗、集诗、赋诗的诗情,也交待了长吉上人坚持安禅修炼的释子本色。一个忙忙碌碌、亦诗亦禅的诗人和尚,或者说是和尚诗人的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
颔联,用了个《世说新语》里的典故,写长吉上人此行的目的和所去的地方。《世说新语·排调》中载,支道林通过别人找到竺法深,要买印山。竺法深回答说:“没听说过像巢由那样的隐士是买山去隐居的。”诗中“青山买未暇”是说长吉上人无暇隐居深山。那么他要到哪里去呢?诗中紧接着交待,他要到京师去随缘。“朱阙”,指京师。“随缘”,佛家用语,意思是随着外界事物的各种因缘而有所行动。这里面渗透着佛家的基本教义。其中“三世因果”、“六道轮回”是佛教的理论支柱。佛教认为一切事物均处于因果联系中,依一定条件发生变化,就是所谓缘起。佛经中一首偈子说:“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意思是说,因果总要受到报应的。前世造因,今世受果;今世造因,来世受果。因而,佛教中的小乘佛教主张一切皆空,“独善其身”;“涅槃”就是“灰身灭智”;大乘佛教主张“一切众生悉有佛性”、要“普渡众生”,不仅“利己”,而且“利他”;“涅槃”就是“常、乐、我、净”。“随缘”而动,就是基于以上主张的释子社会活动的准则。这样看来,佛教一方面要个人自我净化;自我解脱,因而个人对社会可以完全不负责任;另一方面又要广结善缘、普渡众生,个人要对社会负起全部责任。这看起来是互相矛盾的。佛教哲学用一种神秘的宗教形式接触到了这个矛盾,但佛教对此并未做出正确解决。这个矛盾也就如此明确地表露在林逋的诗句中了:本应隐居修炼,但却无暇驻足;本应远离尘世,却不得不去到那温柔富贵之乡随缘。这样一个矛盾,在林逋的诗中却极平淡、极随意地揭示出来了。
颈联,想象长吉上人的旅途生活。刚刚在隐士所居之处煮茶试茗,忽而又在商贾的船上焚香膜拜。“幽人”,隐居之人。此联由长吉上人的行止引起诗人思维的跳跃,尽管在这一刻一个释子一个隐士还在啜茗相对,但已想象到不久后其中的一个便搭乘商贾之船去往京师。这里饱含着作者对“无常”的体悟与感慨。“无常”是佛教的人生哲学之一。佛教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永恒不变、万古长存的东西;有始必有终,有盛必有衰;时无常、事无常、人也无常,人不可能永生,也不可能永聚永乐。作者深深地悟到这一点,于是才有可能用如此轻灵飘忽的笔触写出了这一种俗人想想已断肠的离别场面。因而也就不难理解林和靖所留为数不多的诗中竟然多是遥寄、送别、酬和之作,竟然全都写得一样的冷静淡泊,尽管有时也稍露无奈与伤感。
尾联,想象别后情景,当淮河上新月慢慢升起的夜晚,对月沉吟回想定会令人忘眠。初读这句诗时,不禁会联想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句,但细一琢磨,却觉得和靖的“淮流迟新月,吟玩想忘眠”远比东坡“婵娟”句更为含蓄、淡泊、达观。
全诗以送长吉上人赴京为内容,却反映了林和靖的处世态度、人生哲学。他在《湖山隐居三首》曾明确地剖白心志:“颜原遗事在,千古壮闲心。”意思是自己正如颜渊、原宪一样甘贫乐道;又正如陈寔“年已七十,遂隐丘山”般地闲心静居。他还有“管乐非吾尚,昂头肯自方”之句,更明确地表示不肯如诸葛亮之自比于管仲、乐毅,只肯理直气壮地自己效法自己。这种千古闲心、昂头自方正是他人生哲学的主旋律。因而“唯知隐遁为高尚,敢道文章到圣贤”就是他实际生活的准则。
《送长吉上人》就是这样一首流动着一株淡淡的心香,蕴含着几分幽幽的禅机,表达出若许眷眷的友情,透露出多少兀兀的奇志。无怪乎范仲淹赠诗云:“巢由不愿仕,尧舜岂遗人?”“风格因君厚,文章到老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