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感遇(其五)》原文与赏析

《诗词曲赋文·感遇(其五)》原文与赏析

陈子昂

市人矜巧智,于道若童蒙。

倾夺相夸侈,不知身所终。

曷见玄真子,观世玉壶中?

窅然遗天地,乘化入无穷。

陈子昂(约660—约700),字伯玉,梓州射洪 (今四川射洪县) 人,主要生活在武则天时期。24岁时进士及第,26岁时被武则天召见。依次做过麟台正字、右卫胄参军、右拾遗等官。后因仕途失意,辞官归乡,被县令罗织罪名,逮捕入狱,死于狱中。

陈子昂 “本为贵公子”(《感遇》三十),出身地方有名的富豪世家。祖父陈辩,少习儒学,隐居不仕,修养生之道,家累千金。父亲陈元敬“瑰玮倜傥,年二十,以豪侠闻。属乡人阻饥,一朝散万钟之粟而不求报。”“因究览坟籍,居家园以求其志,饵地骨链云膏四十余年”(卢藏用 《陈氏别传》)。可见,这是一个精通儒术,酷爱老庄无为避世思想而又不乐仕进,在乡里颇著声威的世代土著地主家庭。陈子昂为人任侠仗义,轻财好施,受父祖辈的影响是很深的,《新唐书 ·陈子昂传》说他: “资褊躁,然轻财好施,笃朋友。”同时,他聪明好学,机警过人,很快便博览群书,精通典籍,学会了作诗写文章的本领,为他后来的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另一方面,由于家庭的熏染,他开始修仙学道,“余家世好服食,昔尝饵之” ( 《观荆玉篇序》)。道家思想在他身上打下了烙印。特别是他第一次参加科举便落第,郁郁寡欢,惆怅失意,回到家乡便 “林岭吾栖,学神仙击未毕”( 《晖上人房饯齐少府使入京府序》),这时候他已经和禅门的晖上人相游了。

他的诗《感遇》(其五)正是这种思想的产物。这首诗按内容可以分成联系并不紧密的两个部分,前一部分写了诗人极力否定的现实世界,后一部分则描绘了诗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境界。但这两部分在意义上以完整的形态表现了诗人从谴责人世到逃离人世这样一个主题。可以说,这是一篇叹息人生祸福无常,赞美隐逸求仙,发挥佛老玄理的作品,全篇宣扬的最高标准是成仙。

“市人矜巧智,于道若童蒙。倾夺相夸侈,不知身所终。”“市人” 代表一个特殊的阶级,是街市下层复杂的混合体,在普遍的印象中这是一个很不本分、令人厌恶、缺少朴实的下级阶层,因此儒道两家格外鄙视它。在这里,诗人怀着鄙夷的心情,以尖锐的笔触,无情揭露了市俗小人尔虞我诈、蝇营狗苟的丑恶嘴脸,同时,也表达了诗人不同流俗、不甘合污的高洁风格和对现实生活的不满情绪。矜,是炫耀的意思; 倾夺,是竞争,排挤的意思; 夸侈,是指以压倒别人相夸耀。这些极富着力的词句,寥寥数语,就把 “市人” 的庸俗、低下而又油腔滑舌的丑态描写得活灵活现,形神毕肖。但是,在诗人看来,他们的更大悲剧在于 “于道若童蒙”和 “不知身所终”。童蒙,是愚昧无知的意思。《易 ·蒙卦》: “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孔疏: “蒙者,微昧暗弱之名。” 《左传》僖公九年孔疏: “幼童于事多暗昧,是以谓之童蒙焉。”一般来说,所有的宗教都围绕着人生的终端问题而展开,道家也不例外。是苦炼修道成仙,还是在凡世庸碌一生?是孜孜求 “道”,还是 “童蒙”混世?诗人不满于污浊的现实,却又无可奈何,在深沉的苦闷中,遁入了道家的幻想世界,企图以此求得精神的解脱。因此,诗人格其尖锐地嘲讽“市人”的卑渺,也隐露出自己的博大志趣和对于 “道” 的信仰。

“曷见玄真子,观世玉壶中? 窅然遗天地,乘化入无穷。”诗人突然把笔锋转向远离尘世的 “无穷”世界,并引出 “玄真子”来寄托自己的理想。“玄真子”是陈子昂锐意刻画的仙人形象,与其说他是一个有形的超然人物,不如说是一种观念的代表。他冷静、漠然、孤独,没有任何的修饰、夸耀,与早期求仙诗中仙人的华美车辆、缭绕衣裳、五彩宫殿形成鲜明的对照。盛唐诗人张志和可能就是从这首诗中采用了“玄真子”为号,说明这个仙人还是有一定的魅力。“玄真子”和后面的“玉壶”相对应,本此特指壶公。据说壶公曾在汝南卖药,常悬一壶于街头,每到晚上便跳入壶中。市人皆不见,唯有费长房窥知。后来长房也随之跳入,壶中别有洞天,是一个富丽堂皇的仙宫世界。此事见《后汉书·方术传》及《神仙传》卷五。这是诗人用仙人壶公的故事讥刺世人不懂得仙道的神妙。“窅然遗天地,乘化入无穷。”说的是深察大道的人可以忘掉人世,凭藉大道以遨游于“无穷”(指道家所谓不受时空限制的幻想世界)之中。“窅然”,是怅然的意思。《庄子·逍遥游》:“尧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成疏:“窅者寂寥,是深远之名。丧之言忘,是遗荡之义。”诗人的这种追求可以看作是占《感遇》诗大部分的“贤人失志”主题的一种抽象表现,这在诗人生命最后几年创作的几首《感遇》诗中有着突出的反映。例如,“古之得仙道,信与元化并。玄感非象识,谁能测沉冥?”(其六),极力赞赏了仙道的玄深奥妙;“茫茫吾何思?林卧观无始”。(其七),“无始”和“无穷”同义,指道家意念中超越时间的幻想世界;“仲尼推太极,老耽贵音冥。西方金仙子,崇义乃无明”。(其八),“金仙子”是佛的别称,“窅冥”指“道”,“无明”是无有智慧的意思。诗人佛、道并用,试图探究人间各种烦恼痛苦产生的根源,也说明他超然入“道”之心的殷切。可见,他在诗中反复渲染“道”的高妙,正是自身虽归田园并未能超脱于世的寂寞苦闷心情的流露。他对所看到的现象感到忧愁和愤慨,谴责丑恶而短暂无常的世界,抒发自己的志向,并在最后表示退隐和求仙。实际上,这是中国文学中一个十分古老而复杂的主题,涉及到传统礼教的某些深刻本质以及士大夫阶层的某些心理特征,而陈子昂的这首较完整地表述了这种心理的发展历程。既有内在的深度,也有诗本身特有的意境,写得很美。

陈子昂是公认的唐朝一代诗风的开创者,而《感遇》诗被认为是诗人最严肃的代表作品,读它,可以从中获得许多美感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