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东方朔至清》原文与赏析

词曲赋文·东方朔至清》原文与赏析

嵇 康

外以贪污内贞,秽身滑稽隐名。

不为世累所撄,所欲不足无营。

魏晋之际,社会黑暗,统治阶级内部争权夺利,互相倾轧。司马氏集团提倡礼教,无耻卑鄙的礼法之徒常以礼教为口实,谗害名士。嵇康与竹林七贤之列,放诞不羁,白眼世俗,抨击礼教,“每非汤武而薄周孔”,诗文皆刺世之作,使气命辞,抒愤世之情。

嵇康《六言诗》亦为使气命辞之作。《六言诗》共十首,每首前各有题。然有的版本则合十首为一首,分为十章,将各首之题为各章第一句,姑备一说。但就其形式看,当分为十首,如合而为一,各章俱为奇句诗,而且首句为五言,余皆为六言,与传统六言诗形式不合。嵇康《六言诗》是内容丰富的组诗,各诗或论上古帝王之道,借古讽今; 或谈玄说理,表现其人生哲学;或咏古人古事,以抒发怀抱。《东方朔至清》是这组诗的第七首。

东方朔,字曼倩,平原厌次(今山东惠民县)人。汉武帝时曾为常侍郎,拜大中大夫、给事中,被劾免为庶人,待诏宦者署,复为郎中。东方朔以滑稽狂放著称,机敏过人,诙谐幽默,虽欲裨补时政,终不为上用,故愤世嫉俗,玩世不恭,曾作《答客难》以自明其志。他为人博识多才,多惊世骇俗之行,因而后世多传东方朔“嘘吸冲和,吐故纳新,蝉蜕龙变,弃俗登仙,神交造化,灵为星辰(传说东方朔为岁星所化)”,(晋夏侯湛《东方朔画赞》)诸多神奇怪异的故事,在《东方朔别传》等著述中即不乏所载,甚至后人伪托其名而为《十洲记》《神忆记》这类志怪之书。关于东方朔神异之事虽多为荒诞不经的传说,但就其本传中所载射覆之时,精通《易经》,善为阴阳卜筮之道的情况看,亦可知其为习知阴阳道术之士。亦可见其与道教的不解之缘。诗题中“至清”源于东方朔《答客难》“水至清则无鱼”之语,反其意而用之,并引申为谈论其人品的清贞高洁。作者借咏东方朔,赞其外秽其迹而内清其质的人品,而与当时“假廉以成贪,内险而外仁”(阮籍《大人先生传》语)的礼法之徒对比,抒发其愤世之情。

诗开头两句“外以贪污内贞,秽身滑稽隐名”,写东方朔其人品格与世俗迥异,突出其所谓“至清”的卓尔不群的个性。东方朔常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做出一些惊世骇俗之举,在世俗眼中,那自然是贪鄙龌龊品质的表现,如《史记》《汉书》其本传所载,东方朔尝受诏赐食后,将余肉怀去,污衣服,以钱娶妇,一年弃去,将所予钱财全从弃妇那里索回。如此之举,不可谓不贪。拔剑割肉,醉遗殿上,被劾免为庶人,自然可看作秽身之行。至于“滑稽”在世俗看来,亦与伶优小丑无二致,虽某些滑稽之举,有讽谕意味,却也不登大雅。然而殊不知在那是非颠倒黑白不分的社会中,他想以正谏以明节,但“明节不可以久安,故诙谐以取容”。(《东方朔图赞》语)正是嵇康看到了问题的本质,看出东方朔“洁其道而秽其迹,清其质而浊其文”,(同上)指出其“内贞”,指出他能守本性自然之道,这就是所谓“至清”然而东方朔表现守本性自然之道,并没有采取一般的隐士隐身以避世的做法,而是以秽身滑稽之行隐名避世于朝廷间。对于这一点,嵇康很能够理解他,故而以东方朔之品格以讽世。

诗的后两句“不为世累所撄,所欲不足无营”,说东方朔不被世俗牵挂的功名富贵所束缚,世欲所乞求的高官厚禄,他虽得不到,但他也不像世俗小人那样投机钻营。这两句进一步将东方朔与世俗之人对照,进一步赞美他的高尚德行,表现其“至清”的品质,说明了“依隐玩世,诡时不逢,其滑稽之雄”(《汉书·东方朔传》)的东方朔与追名逐利,投机钻营,“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大人先生传》语)的世俗之徒的本质区别。这首诗,作者借咏东方朔,表现了诗人与东方朔狂放不拘,至清至正的性格的契合,并借古而讽今,讽刺礼法之徒伪诈卑劣,同时也体现了玄学家把守自然之性,“不为世累所撄”内贞至清的人生道德观。

这是一首六言诗。我们知道六言诗出现较早,据现存资料看,东方朔的六言诗残句(《文选·三都赋》李善注引“合樽促节相娱”等)为最早的六言诗作,对后世六言诗发展影响甚深远。前人以为六言诗源于汉代谷永(如南朝梁任昉《文章缘起》、宋代严羽《沧浪诗话》、清代赵翼《陔余丛考》均持此说)不确。嵇康善为四言诗,但其六言诗写得也很出色。本来六言诗句句入韵,音调音节都显得单调促迫,不如五、七言诗那样婉转参差。但嵇康这首六言诗虽句句押韵,而在音节上富于变化,如第一句采用前四后二,第二、四句都是二、二、二、,而第三句则是前二后四的音节形式,这样使诗歌在节奏上有了变化,使人感到诗歌特有的音乐旋律美。这也为以后六言诗创作,在形式上提供了借鉴的材料。另外,这首诗语言质朴简练,风格峻洁,短短四句诗语浅意深,借咏史以抒情,且有深奥清遥的理趣蕴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