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宗教传说·苗族古歌》原文与赏析

《少数民族宗教传说·苗族古歌》原文与赏析

(苗族)

砍伐古枫



香两在塘坎脚栽树,

在塘里养鱼。

早上放进九对,

晚上丢了九条,

鱼儿哪里去了?

香两的老太婆,

天天来骂街,

夜夜去喊寨,

也不指名骂谁。



纽两家后生来了,

尼两家姑娘陪他玩,

他俩在枫树脚游方,

把枫树脚踩得溜光。



香两对他俩讲:

“我是一片好心,

让你们在树下谈情。

你们游方该游方,

可不要起坏心!

别跨进我的池塘,

捞走我的鱼秧!

早上我放了九对,

晚上丢了九条,

不知鱼儿哪里去了。”



“我们是纽两家后生,

是尼两家姑娘,

正正经经在游方。

我们没进你池塘,

没捞你鱼秧,

可不知你的鱼哪里去了。”



香两老人家,

顺着树干往上瞧,

看见枫叶沾鱼鳞。

香两发怒了,

吼声像雷呜,

我是一片好心肠,

鱼靠水来养,

有我你才长。

你怎么还安个坏心肠,

跨进我的鱼塘,

捞走我的鱼秧?”



“是那鹭鸶和雁鹅,

翅膀宽得像晒席,

脚杆大得像柱头,

喙嘴粗得像胫骨。

他俩来自东方,

天黑飞上来,

天亮就飞回。

是他俩进鱼塘,

捞走你的鱼秧。”



“你把鹭鸶和雁鹅

找来交给我,

我就放你手!”



“那鹭鸶和雁鹅,

一夜要走九个村,

十六个地方去转游,

我哪里去寻?

我的叶上沾鱼鳞,

我可无嘴吃鱼秧。

你要饶我就少活命,

你要杀我就两断,

还有什么话讲!”



这要说理清案情,

上方请了哪一个?

下方请了哪一人?

请来了金松冈,



网朗腊最聪明。

骑来一匹公老虎,

一到就要宰黄牛,

杀头水牯放屋里。

吃饱喝足睡大觉,

不去说理清案由。

上游请谁人?

下游请哪个?

请了个网朗腊,

金松冈最能干,

骑来一匹大雄马,

一到就宰大肥猪,

杀头水牯放寨上。

说是吃了就清理,

谁知吃饱就睡了,

不来说理断案情。



上方请谁人?

下方请哪个?

请来了休纽公公,

不吃也不喝

一到就说理。

他带来五把理片,

五把都是艾杆,

“啪啪”拍在枫树脚,

震得枫树呼呼摇。

“通匪藏贼你是窝家,

有你留宿匪才来,

你不留宿匪走了,

你还有什么理讲!”



说理断案好多天,

枫树有理辩不清,

就要来把枫树砍,

枫树说话变了声。



砍倒了枫树,

变成千万物。

锯末变鱼子,

木屑变蜜蜂,

树心孕蝴蝶,

树牙变飞蛾

树圪瘩变成猫头鹰,

半夜里“高呜高呜”叫,

树叶变燕子,

变成高飞的鹰鹞,

还剩一对长树梢,

风吹闪闪摇,

变成继尾鸟,

它来抱蝴蝶的蛋。



蝶母诞生



来唱《蝶母诞生》吧,

摆摆妹榜生长的古。

砍倒了枫树,

变成千万物,

蝴蝶孕育在枫树心里头。

是谁来把大门开,

让蝴蝶出来?

蛀虫王来打开大门,

让蝴蝶出来。

门儿一打开,

蝴蝶轻轻翻身把头抬。



谁从东方飞来?

啄木鸟从东方飞来,

喙壳粗像大腿,

啄开木头吃蛀虫,

要啄就吸根和梢,

莫啄中间那一节,

别碰伤蝴蝶手和脚!



《苗族古歌》,亦称为“古史歌”、“老歌”、“旧歌”、“大歌”。共十三首,约八千行。它记录了远古苗族的历史、习俗、信仰、传说,是有关苗族原始社会的重要历史文献。

这13首古歌包括四组。第一组《开天辟地歌》(包括开天辟地、运金运银、打柱撑天、铸日造月)、《枫木歌》(包括枫香树种、犁东耙西、栽枫香树、砍枫香树、妹榜妹留、十二个蛋),《洪水滔天歌》(包括洪水滔天、兄妹结婚)、《跋山涉水歌》。《苗族古歌》有母系制初期的神话,有母系制繁荣期的神话,这些神话以姜央神话为中心,以创世过程为线索,形成体系神话的雏形,这说明苗族史诗是进入父系制以后产生的,它是苗民迁徙到黔东南以后,由野蛮时代向文明时代过渡的产物。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各民族都经历过那鸿蒙漫长的原始社会。原始人“在生命和生活中都存在许多谜,这些谜常常占据着人们的脑力,一旦人们开始思想,他们就试图来解答,并且尽可能按照他们的知识所允许的限度内解答了他们。原始人的这些解答,许多次都不得不是错误的,却变成了无可争辩的真理,作了思想结构的基础”。(拉法格《思想起源论》)苗族先民在《枫木歌》里探讨了万物的起源,有的民间歌师唱道:



世间万物多,来源是一个,

若要知典故,来唱枫木歌;

枫木生万物,才有你和我,

若要知典故,来唱枫木歌。



《枫木歌》就是苗族先民对万物起源所做出的独特的解答。

在《枫木歌》里写道:远古时,天边有一棵白枫树,花朵簇簇,种籽累累,仙风把枫树种籽吹落下来,有一个叫香两的神婆,挖了一口鱼塘,并且把枫树栽种在寨边的塘坎上。香两是一位女姓神。众所周知,每个民族形成发展,都是由氏族到部落,部落联盟,最后形成民族的。进入氏族社会以后,一个姓氏就以一女姓为中心,组成氏族家庭,为了巩固氏族制,自然就产生了图腾崇拜。苗族先民何以崇拜枫木呢?作品里交待了其缘由。

在苗族先民的观念里,枫木是很高大的;枫树天天往上长,树梢直入云天里/扫拨云层现阳光/千山万岭可遮荫/千沟万壑能乖凉。”因而招来了东方飞来的鹭鸶与白鹤在枫树上作窝,它们偷吃了香两池塘的鱼,女神香两告了状,理老判定枫木窝藏鹭鸶与白鹤。因此枫木被砍伐了:

砍倒了枫树,变成千万物。锯末变鱼子,木屑变蜜蜂,树心孕蝴蝶,树牙变飞蛾,树圪瘩变成猫头鹰,半夜里“高呜高呜叫”,树叶变燕子,变成高飞的鹰鹞,还剩一对长树梢,风吹闪闪摇,变成继尾鸟,它来抱蝴蝶的蛋。

可见,枫树不是普通观念的树,它能化成各种,它是作为一棵具有永恒生命力的神树而存在于苗族先民的观念里的,这就形成了植物崇拜。在此基础上,苗民进一步认为人类的始祖即蝴蝶妈妈妹傍妹留是从枫树里产生的: “来唱 《蝶母诞生》吧,摆摆妹傍生长的古,砍倒了枫树,变成万千物,蝴蝶孕育在枫树心里头。”苗族先民把枫木当成自己的始祖,这就形成了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图腾崇拜就是宗教观念,对于图腾的解释,就是最初的神话。最初的神话和原始宗教往往是一个东西,恩格斯在 《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谈到印第安人部落的特征时写道: 神话与宗教二者 “有共同的宗教观念和崇拜仪式。”枫木就成了原始氏族成员的精神支柱,成为其深层心理结构的核心,成为其世代相传的潜意识。这种物我不分,崇拜自然物的意识,正是原始思维的一个特点。

苗族的原始先民认为人是从朽烂的枫木心里产生出来的,而人死后灵魂又归宿到树心里去。这说明枫木还具有起死回生的循环功能。原始宗教信仰和神话同时产生,都否认死,认为死仅仅是肉体活动的终止,而灵魂是永生的。人死后,灵魂寄托在枫木里,尔后还能复生。这更显示出枫木威力无比的生命意义。这就是枫木在苗族先民的意识中独特意义之存在。

苗族先民独独崇拜枫树。一是由于枫木高大挺拔,直入云霄,似与天相连,其旺盛生命力使人产生遐想。二是枫木与苗民的生活有密切的关系。人的生存依赖于它。因此在未达到 “人为万物之灵” 的意识之前,原始人朴素地认为枫木是自己的祖先,并且死后灵魂依存于枫木之上。

这种观念存在于苗民的礼俗中。湘西和黔东南的苗族都称枫木为“妈妈树”。黔东南凯里地区迁居到某地,必须先栽枫树,枫树成活才能定居。苗族青年男女谈情说爱,也“游方”于枫树下。在苗族最隆重的祭祀仪式—鼓社祭时,所用的木鼓就是用枫木凿空而成的(后来也有用楠木代替的)。他们敲击用枫木制成的木鼓,意思是召唤祖先的圣灵,领受后代的祭祀。祭祀时用猪、牛为主要牺牲,因而又叫 “吃牯脏”,杀牛吃脏时压牛的撬棒,最初也是用枫木做的。早在南朝梁宗懔撰的 《荆楚岁时记》就有这样的记载:

“社日,四邻并结综会社牲醪,为屋于树下,先祭神,然后飨其胙。”

这隆重的祭祖仪式,成了民族形成发展的精神动力、精神支柱。苗族古歌之所以历久不衰,就在于它不是孤立的文学现象,而是祖先崇拜这一民俗现象民俗心理的反映,是世代相传的潜藏于民族心理深处的潜意识的心理追求。

在弥漫着图腾观念的原始社会,一切图腾信仰、崇拜及活动,是图腾社会原始人主要的宗教活动形式。万物的起源,人类的诞生,本来与图腾对象并没有必然的因果联系,而原始人把它们联系在一起,依赖的恰恰是对人类发展有巨大功能的想象。在 《砍伐古枫》里,枫树像人一样有思想,有情感,能说理,会讲话,当香两神婆指责枫树偷了鱼秧时,枫树说:

是那鹭鸶和雁鹅,翅膀宽得像晒席,脚杆大得像柱头,喙嘴粗得像胫骨,他俩来自东方,天黑飞上来,天亮就飞回。是他俩进了你鱼塘,捞走你的鱼秧。”

在这里,枫树被拟人化了,它和人一样是具有生命的。远古时期生产力的水平极为低下,他们不了解万物地真正起因,因而凭想象而归结于某一神物上,对枫树的大胆想象就是苗族先民的美的创造。他们想象树梢、树牙、树叶,树圪瘩甚至锯末、木屑都就成各种生物,而人类的产生也与之密切相关。这类解释带有明显的主观性、想象性、幻想性,奇异性、怪诞性,一它是不科学的、不合理的。人类的原始意识不可能正确地反映自然的起源,人类的诞生,而用想象、幻想反映出来,这种 “不自觉的艺术方式的加工”,也可以说是不自觉的浪漫主义的萌芽。

与现代艺术相区别的是,“艺术并不要求把它的作品当做现实” (列宁《哲学笔记》)。而包含着原始宗教观念的神话却被看作是实际存在的。苗族先民真诚地把枫树看成与自己是有血缘关系的,因此《苗族古歌》是苗族先民的《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