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奥尔贡先生为女儿西尔维娅小姐订下了婚约，可是对爱情充满向往的西尔维娅并不愿意嫁给自己不了解的绅士德拉特，于是她决定与女仆丽塞特对调身份，以观察和检验德拉特的真心。没想到德拉特也想到了同样的主意，把自己打扮成仆人，假称布尔吉农，而让仆人阿尔乐甘冒充自己。两人相遇后彼此吸引。可是，西尔维娅的心情却一直处于复杂矛盾的状态，心底里爱着德拉特，却又不敢表露身份。知道原委的奥尔贡先生和西尔维娅之兄马里欧暗中窥探和撮合两人的爱情发展，经过重重波折和误会，最终两人相爱在一起。与此同时，他们的仆人也互相爱上了对方。

【作品选录】

第三幕

第一场

德拉特、阿尔乐甘

阿尔乐甘　哎呀，少爷，我最高贵的主人，我恳求您。

德拉特　你又来了。

阿尔乐甘　请您成全我这美好的奇遇。请不要给我如此轻快的幸福带来厄运，别阻挡了它前进的步伐。

德拉特　原来如此！可怜鬼，我想你在捉弄我，你该受一百大棒！

阿尔乐甘　我不会拒绝，如果值得的话。但当我受用后，请允许我得到其他的奖赏：您要不要我去给您拿棍子？

德拉特　蠢货！

阿尔乐甘　就算是蠢货吧，这也不能阻挡我发财的机会。

德拉特　这个贱骨头！他哪儿来的这种想象力？

阿尔乐甘　贱骨头也行，这对我也挺合适。一个蠢货不会因为被叫做贱骨头而丢脸，这贱骨头也照样可有个好姻缘。

德拉特　怎么？放肆的家伙！你想欺骗一个善良的人，而让我袖手旁观，允许你以我的名义娶他的女儿？你听着，如果你还跟我说这种无理的事儿，我就告诉奥尔贡先生你是谁，然后赶走你，明白吗？

阿尔乐甘　讲和吧。这个小姐迷恋我，崇拜我，如果我告诉他我这仆人的身份，即便如此，她那温柔的心还是愿意嫁给我。您不愿意喝我们的喜酒吗？

德拉特　一旦人们认出你的真相，我就不再有顾虑了。

阿尔乐甘　好，我便趁势告诉这位宽容的人儿我的乔装打扮，希望我这不幸的服饰不会使她同我翻脸，而她的爱情足以使我从厨房的饭桌走向大堂的雅座。

第二场

德拉特单独一人，马里欧接着上场。

德拉特　这儿所发生的一切，和我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我确实很愿意见丽塞特，看看她是否像她对我保证的那样，在她小姐面前替我解围。去看看我能否找到独处的她。

马里欧　等等，布尔吉农，我有句话对您说。

德拉特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先生？

马里欧　您在追求丽塞特？

德拉特　她如此可爱，人们无法不同她谈论爱情。

马里欧　她对您所言有何反应？

德拉特　她只是打趣儿。

马里欧　您思维敏捷，那您说的是真的吗？

德拉特　真的，但是这与您有何相关？假使丽塞特会钟情于我的话……

马里欧　钟情于他！您哪来的这词儿？对于您这种人，您的言词未免太做作了。

德拉特　先生，我不会用其他的言词。

马里欧　您好像就是用这种娇柔的措辞来攻击丽塞特，您这是在模仿有地位的男人。

德拉特　我向您保证先生，我不必模仿他人。但是您肯定不是专程来奚落我的，您有其他话对我说是吧？我们在谈论丽塞特，在谈我对她的钟情，以及您对此事的兴趣。

马里欧　怎么，说真的？在您的答话中已经有了嫉妒的腔调，缓和点儿。那么好，您对我说过，假使丽塞特钟情于您的话……然后呢？

德拉特　您为什么偏要知道呢，先生？

马里欧　啊，道理如下：尽管我刚才用了玩笑的腔调，我还是对她会爱你很生气。因此不用其他理由，我禁止你继续同她交谈。说实在的，我并不怕她会爱你，依我看，她的心太高。但是我所反感的就是以布尔吉农为情敌。

德拉特　说真的，我相信您，因为布尔吉农，他也同样不乐意您成为他的情敌。

马里欧　他就忍着吧。

德拉特　只能如此。然而，先生，您很爱她喽？

马里欧　足以使我的生活与她紧密相联，一旦我处理好有关事宜。您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德拉特　明白，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既然如此，您至少被爱上了。

马里欧　你怎么想呢？难道我不值得吗？

德拉特　您不必等待您情敌的赞美吧，是不是？

马里欧　回答得有理，我可以原谅你。但是我如此悲哀无法说人家爱我，而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向你汇报，就像你想象的那样，而只是要说出实情。

德拉特　您使我吃惊，先生，那么丽塞特并不知道您的想法？

马里欧　丽塞特很清楚我对她的好意，而毫无反应。但是我希望理智最终战胜感情。别了，悄然走开吧，你为我付出的这离别的代价，应该使你得以宽慰吧。因为哪怕我对她献出了一切，她对我仍会无动于衷。你的装扮不利于你，你生性无法与我抗衡。

第三场

德拉特、马里欧、西尔维娅

马里欧　噢，你来了，丽塞特。

西尔维娅　您怎么了，先生，您看起来挺不对劲儿。

马里欧　这没什么，我只是在跟布尔吉农说话。

西尔维娅　他挺伤心，您是否找他碴儿了？

德拉特　先生告诉我他爱您，丽塞特。

西尔维娅　这不是我的错儿。

马里欧　并且禁止我爱您。

西尔维娅　那他也禁止我对您有魅力吗？

马里欧　我无法阻止他爱你，漂亮的丽塞特，但我不愿让他对你说出来。

西尔维娅　他不再对我说了，他只在对我重复。

马里欧　至少，当我在场时，他不对你重复这个。您走吧，布尔吉农。

德拉特　我在等她给我的指令。

马里欧　又来了。

西尔维娅　他说他在等，那您就耐心点儿。

德拉特　您是否倾心于这位先生？

西尔维娅　什么，说到爱情？哦，我想这没必要禁止吧。

德拉特　您没让我弄错吧？

马里欧　说真的，我在这儿扮演着一个可爱的角色。让他给我出去。我在跟谁说话呢？

德拉特　跟布尔吉农，仅此而已。

马里欧　那么好，请他出去！

德拉特　(旁白)我真痛苦。

西尔维娅　让步吧，既然他都生气了。

德拉特　(小声对西尔维娅)也许您的要求不过如此？

马里欧　行了，了结吧！

德拉特　您可从未对我提起过这桩爱情，丽塞特。

第四场

奥尔贡先生、西尔维娅、马里欧

西尔维娅　如果我不爱上这个男人的话，那就得承认我太负心了。

马里欧　哈……哈！哈！哈！

奥尔贡先生　您笑什么呢，马里欧？

马里欧　笑刚出去的德拉特的气恼，就是说我强迫他离开了丽塞特。

西尔维娅　但是您在同他的单独会谈中，他到底对您说了什么？

马里欧　我从没见过一个如此迷茫、如此坏脾气的男人。

奥尔贡先生　这是他自设圈套，自讨苦吃，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再说，如果好好想一想，没什么能比你到目前为止为她所做的一切更值得庆贺的。我的女儿，这已经足够了。

马里欧　但是他具体到哪一步了，我的妹妹？

西尔维娅　哎呀，我的哥哥，我向您承认，我还挺有理由满意的。

马里欧　“哎呀，我的哥哥”，瞧她说的，您感到她这话中所渗透的甜蜜平静了吗？

奥尔贡先生　什么，我的女儿，你希望他在你这种乔装打扮下向你求婚吗？

西尔维娅　是的，我亲爱的父亲。

马里欧　你这个淘气的丫头，在父亲面前！你现在不冲着我们发脾气了，你对我们说的都是些甜言蜜语。

西尔维娅　您一点儿都不饶我。

马里欧　哈哈，我得为我报仇。你先前没少对我的话语挑剔，我这回该好好地打趣一下你的言词了。你的喜悦同你的忧虑一样，令人开心。

奥尔贡先生　您不会再怪罪我啦，我的女儿，只要您乐意，我什么都同意。

西尔维娅　啊老爷，如果您知道我多么感激您！德拉特和我是天生的一对儿，他应该娶我。如果您知道我将怎样牢记他今天对我所做的一切，我的心永远不会忘怀他对我表达的温情柔意！如果您知道这一切将怎样使我们的结合更加完美！日后重提旧事的时候他一定会更加爱我，而我再忆往事的时候也会备加爱他。您奠定了我们一生的幸福，因为您任由了我的性子。这是个独一无二的婚配，一提这个故事就会催人泪下。这个偶遇游戏，是最奇特的，最幸福的，最……

马里欧　哈！哈！哈！你的心如此嚼舌，我的妹妹，多么善于辩解！

奥尔贡先生　应该承认你的这个游戏充满了魅力，尤其是你若真的演完的话。

西尔维娅　这几乎已经实现。德拉特已被征服，我在等待我的俘虏。

马里欧　他没想到他的铁镣将能成金，但我觉得他的灵魂正在受煎熬，我不忍心他受苦。

西尔维娅　为坚定信念而忍受痛苦，这对我来说只能使他备受尊重。他以为娶我为妻会使他父亲悲哀，他觉得这将背叛其财产和地位，这就是令他忧心忡忡的重大问题，如果我取胜那我会很欣慰，但我必须去争取我的胜利，而不让他奉送给我。我要让爱情与理智相互“PK”。

马里欧　而让理智一败涂地？

奥尔贡先生　就是说你要让他感到他自己违背常规的严重性？怎样的虚荣心，多么贪得无厌的自爱。

马里欧　这呀，这是一个女人的自爱，而这再简单不过了。

第五场

奥尔贡先生、西尔维娅、马里欧、丽塞特

奥尔贡先生　安静，丽塞特来了，看看她要让我们干什么。

丽塞特　老爷，您先前离开我和德拉特时说，您可以把他的命运交给我，我就信了您的话，为自己卖了点儿力，您就要看到一部完工的作品了。瞧吧，这可是一个被调教好了的人。您现在要我把他怎么办呢？小姐是否能把他让给我？

奥尔贡先生　我的女儿，最后问一遍，您对他没有一点儿意思吗？

西尔维娅　没有，我把他交给你，丽塞特。我把我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你，用你的话来说，我从来不会接受一个我自己并没有调教过的心。

丽塞特　什么？！您很愿意我嫁给他，老爷也一样愿意？

奥尔贡先生　是的，只要他能办到，否则他为什么爱你呢？

马里欧　我也同意，我。

丽塞特　我也一样，并且我要感谢大家。

奥尔贡先生　等一等，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约束，就是应该，为了使我们对事情的结果不担任何责任，你得向他透露一点儿你的身份。

丽塞特　但是如果我向他透露一点儿的话，那他就知道全部真相了。

奥尔贡先生　那么好，这个被调教得如此良好的人，难道承受不了这个情感的冲击吗？我不相信他是那种为了这点儿小事就担惊受怕的人。

丽塞特　他来找我了，恳求你们的仁慈，让我独自行事吧。这可关系到我的杰作。

奥尔贡先生　这有道理，我们走吧。

西尔维娅　我诚心祝愿你。

马里欧　走吧。

第六场

丽塞特、阿尔乐甘

阿尔乐甘　终于，我的女王，我可看到您了，就再也不离开您了，因为没您的时刻我简直备受煎熬，而我以为您总在躲着我。

丽塞特　应该向您承认，先生，确实有这么点儿意思。

阿尔乐甘　怎么回事？我亲爱的灵魂，我心灵的雨露，您这是要我的命！

丽塞特　不是，我亲爱的，您的生命对我太珍贵了。

阿尔乐甘　啊，这话使我高兴起来了！

丽塞特　而您不应该怀疑我对您的柔情。

阿尔乐甘　我真想亲吻这些小词儿，把它们从您的嘴唇上接到我的嘴巴里。

丽塞特　但是您总是对我们的婚事操之太急，而我父亲先前还没有准许我答复您。我刚刚同他谈过，并得到了他的同意。他让我转告您，您可以随时在他面前向我求婚。

阿尔乐甘　我在他面前提亲之前，您是否允许我先向您求婚？我愿意为您献上我这份感激之情。若您愿意屈尊接受，我真是受宠若惊。

丽塞特　我不介意暂时借给您这双手，前提就是您要永远牵着。

阿尔乐甘　亲爱的，丰满圆润的小手，我毫无条件地牵起她。我不担心您赐予我的荣耀，而只担心我所能奉还给您的。

丽塞特　您的回报比我应得的要多得多。

阿尔乐甘　您不比我更清楚这笔账。

丽塞特　然而我把您的爱视为老天的恩赐。

阿尔乐甘　他给您这恩赐不会使他破产，他一钱不值。

丽塞特　而我只觉得他光彩照人。

阿尔乐甘　那是因为您没有在光天化日下看到他。

丽塞特　您真不知道您的谦逊使我怎样地难堪？

阿尔乐甘　您别再为难堪费劲了，我要是不谦逊，那就太不害臊了。

丽塞特　真是，先生。还用跟您说，是我受宠于您的柔情吗？

阿尔乐甘　啊！啊！我真不知道该把自己藏到哪儿。

丽塞特　再说一遍，我了解自己。

阿尔乐甘　而我也很了解自己。这不值一提，您也一样，等您了解我的时候，也不愿提起。嗨，该死的，这就是了解我的关键，您肯定想不到我这囊中之物是什么。

丽塞特　(旁白)这么低调太不正常了。(高声)您跟我说这话从何而来？

阿尔乐甘　而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可算找到兔窝儿了。

丽塞特　还有什么呢？您真让我担心。难道您不是——

阿尔乐甘　啊……您可揭了我的底儿了！

丽塞特　到底怎么回事？

阿尔乐甘　(旁白)好好准备一下这事……(高声)小姐，您的爱是否很坚定，它能否承受得住我将给它带来的打击？一个草窝会让它害怕吗？我只能让它住在小茅舍里。

丽塞特　啊，打消我的忧虑吧！一句话，您到底是谁？

阿尔乐甘　我是……您从没见过假币吗？您知不知道一枚假的路易金币是什么样的？那么好，我跟它挺像的。

丽塞特　说完呀，您叫什么名字？

阿尔乐甘　我的名字……(旁白)跟她说我叫阿尔乐甘吗？不，这跟“讹诈狗肝”太谐音押韵了。

丽塞特　什么？

阿尔乐甘　啊，姐姐，这还挺难的！您挺恨一个士兵是吧。

丽塞特　您叫“士兵”？

阿尔乐甘　是的，比方说一个前厅门卫。

丽塞特　一个前厅门卫？！那么最终同我说话的不是德拉特了？

阿尔乐甘　他是我的首长。

丽塞特　无赖混蛋！

阿尔乐甘　(旁白)我还是没有躲过这个谐音押韵。

丽塞特　您瞧这猴样儿，接着。(打他一巴掌)

阿尔乐甘　我这一跤摔得还挺漂亮。

丽塞特　一个小时了，我在这儿求他开恩，毕恭毕敬地累得我够呛，就为这么个畜生！

阿尔乐甘　哎呀！小姐，如果您在荣耀面前选择了爱情，我保证您能像同一位先生在一起一样享福。

丽塞特　(笑)哈哈哈，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强忍不笑，他的荣耀，我只能付之一笑。算了算了，我的荣耀原谅了你，它很宽容大度。

阿尔乐甘　一切完好，我仁慈的姐姐？啊，我的爱怎样才能保证回报您呢？

丽塞特　感触一下这儿，阿尔乐甘，我被当成了傻瓜。先生的前厅门卫与小姐的梳头丫环倒也挺相配的。

阿尔乐甘　小姐的梳头丫环？

丽塞特　我也有个首长或类似的。

阿尔乐甘　假面具！

丽塞特　你报仇吧。

阿尔乐甘　您瞧这猴样。一个小时了，因为我悲惨的地位，而在她面前低声下气。

丽塞特　来说说正事儿，你爱我吗？

阿尔乐甘　(犹豫一下)真是的，爱。你改名不换面，你很清楚我们已经发誓终身不渝，哪怕所有的评价都有误差。

丽塞特　去吧，这个误差并不大。我们可以互相安慰。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别让他人笑话。看上去只有你家主人还不知道我家小姐的身份，什么也别告诉他，让事情自由发展吧。我看走进来的就是他，先生，我是您的丫环。(冲阿尔乐甘说)

阿尔乐甘　而我，您的仆人，小姐。(笑)哈哈哈！

第七场

德拉特、阿尔乐甘

德拉特　那么好，你刚离开奥尔贡的女儿，你和她说你是谁了吗？

阿尔乐甘　真是的，说了。可怜的孩子，我觉得她的心肠比羊羔的还要软，她一句话也没说。当我告诉她我叫阿尔乐甘，平常穿佣人的制服时，“你瞧，我的朋友”，她对我说：“生活中每人都有自己的名字，每人都有自己的服装，您的制服不花您一分钱，但也照样优雅。”

德拉特　你在这儿给我讲什么愚蠢的故事呢？

阿尔乐甘　不管怎么说，我也要向她求婚。

德拉特　她愿意嫁给你？

阿尔乐甘　她就这么有病。

德拉特　你骗我呢，她并不知道你是谁。

阿尔乐甘　您敢打赌吗？如果您不信，我会穿着工作服甚至戴着套袖娶她。我真想让您知道，我这种爱的方式不是一击就垮的。我用不着穿着您的那套盔甲来上阵。您还是把我的衣服还给我吧。

德拉特　你这个骗子，骗到不可能的地步了。我很清楚，我应该告诉奥尔贡先生。

阿尔乐甘　谁？我们的父亲？啊，这老好人，他已经是我们这边的了。这是个大好的人，是人类最好的楷模，您去看看这是不是真的吧？

德拉特　岂有此理！你见到了丽塞特了？

阿尔乐甘　丽塞特？没有，她说不定从我眼皮子底下过去了。但是一个老实的男人根本就不在意一个女佣人：我把我这份留给您了。

德拉特　滚出去，你昏了头了。

阿尔乐甘　您这小脾气发得挺容易的，但这是由您的习惯造成的：别了，当我完婚后，我们就可以打平手了。您的丫环来了。您好，丽塞特，我给您推荐一下布尔吉农，这小伙子有不少优点。

第八场

德拉特、西尔维娅

德拉特　(旁白)她是多么值得爱，为什么马里欧抢先了呢？

西尔维娅　您去哪了？先生，自从我离开了马里欧，我就没有找到您。我想告诉您我同奥尔贡老爷所说的事儿。

德拉特　而我并没有走远，但这又与何事相关？

西尔维娅　(旁白)多么冷淡。(高声)不管我在奥尔贡老爷面前怎样贬低您仆人的不良作风，不管我怎样劝说他至少应该推迟婚期，他根本就没听我的。我甚至可以告诉您，人们在谈论找公证人办婚事。所以到了您该表态的时候了。

德拉特　这正是我的想法，我打算不辞而别。我将留给奥尔贡先生一封信，告诉他事情的全部。

西尔维娅　(旁白)走？这可不是我的本意。

德拉特　您不同意我的想法？

西尔维娅　但是……不完全。

德拉特　在我目前的处境下，我却看不到更好的办法，除非我自己亲自解释，而我并不愿意这样做。我另有其他理由使我离开：我在这里没什么好干的了。

西尔维娅　因为我并不知道您的理由，所以我既不能同意，也不能反对。再说不应该是我向您提问。

德拉特　您很容易就能猜出来，丽塞特。

西尔维娅　但是我想，比方说，您挺反感奥尔贡老爷的女儿。

德拉特　您只看到了这一点？

西尔维娅　还有很多其他事我可以想象，但我并不是个疯子，我也没这份虚荣心。

德拉特　也没有勇气说出来，因为您也没什么好话对我说。别了，丽塞特。

西尔维娅　小心，我想您没听明白，我就不得不告诉您了。

德拉特　太明白了，这种解释对我毫无益处，您可把我的真实身份留到我走后再说。

西尔维娅　什么，当真吗？您要走？

德拉特　您真怕我改变主意？

西尔维娅　您真是如此可爱，善解人意！

德拉特　这真太自然了，别了！

西尔维娅　(旁白)如果他走，我就不再爱他了，也永远不会嫁给他。(她看着他走开)他却停下了，他在寻思，他看我是否回头，而我不能叫住他。我……我做了这么多，他还走，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啊，一切都结束了，他走了，我就对他没有多大的权力，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我哥哥是个鲁莽的人，他没做该做的事，像他这样与己无关的人常常会坏了事，可以说我成功了？怎样的结局！德拉特还是出现了，我觉得他好像回来了，那就算我什么也没说，我还爱他……我假装离开，这样他就会叫住我，他必须对我们的和解付出一定的代价。

德拉特　(阻止她)等一等，恳求您，我还有话对您说。

西尔维娅　对我，先生？

德拉特　在没向您证实我做错之前，我很难离开。

西尔维娅　啊，先生，您向我证实了，结果又会怎样呢？这没必要，我只是个丫环，您这已经让我深深体会到了。

德拉特　我，丽塞特！您眼看着我走开而一言不发，而您还在抱怨？

西尔维娅　哼，如果我能够，我会好好回答您这话的。

德拉特　那就回答吧，我只求自己做错了。但我说什么呢？马里欧爱您。

西尔维娅　这是真的。

德拉特　您对他的爱不无反应，我看到他极力希望我离开，而您刚才也一样。由此看来，您不会爱我。

西尔维娅　我对他的爱不无反应！谁告诉您的？我不会爱您？您知道什么？您决定得倒挺快。

德拉特　那么好，丽塞特，以您世上最珍贵的一切来担保吧，开导开导我，我求您了。

西尔维娅　开导一个要离开的男人？

德拉特　我不离开了。

西尔维娅　别管我了。唉，如果您爱我，就别再问了。您只担心我对您无所谓，而您却很高兴我闭口不言，我的情感对您有何相干？

德拉特　对我有何相干？丽塞特，您还怀疑我对您的迷恋？

西尔维娅　不，您对我这样经常重复，以致我不再怀疑了。但是您为什么非要我相信呢？您让我能把这想法怎么办呢，先生？我就向您坦白我的心思，您爱我，但您这份爱对您来说不是一件认真的事，您没有足够的借口来推脱它吗！您与我之间的距离，使您日后还会遇上千万个佳丽，她们对您的倾慕都会使您动情，您这般地位的男子少不得消遣调情，这一切都会打消您目前对我残忍表白的这份爱。您说不定一走出这里就会对此发笑，而您将不无道理。但我呢，先生，如果我还能再忆此事，正如我所害怕的那样，如果您的爱击中了我，我何处求援来摆脱这爱的忧伤？谁能补偿我失去您的痛苦？您让谁来在我的心中取代您的位子呢？您知道，如果我会爱您，世上还有什么最大的诱惑能再打动我呢？那么评判一下我没您时的处境，发发慈悲把您对我的爱掩藏起来吧。跟您说话的这个我，也只能踌躇万分地告诉您这般地位的人，我爱您。我这情感的吐露，可能会把您的理智推向危险的境地，所以您也看出来了，这也就是我一直对您隐瞒着的理由。

德拉特　啊，我亲爱的丽塞特，我这是听到了什么了？！您的言语像一把火点燃了我，我迷恋你，我敬重你，在你这样的灵魂面前，还有什么地位、出身、财富能不消失的，如果我的自尊傲慢还在伤害你，我会多么惭愧害羞。我的心，我的一切从此属于你了。

西尔维娅　说真的，您多么值得我拥有这一切。难道我不该那么无私地掩盖由此而带来的喜悦吗？您相信这一切能持久吗？

德拉特　那么您爱我？

西尔维娅　不，不，但是如果您还要问我，就算您倒霉。

德拉特　您的威胁一点儿也不会令我害怕。

西尔维娅　马里欧呢，那么您就不再考虑他了？

德拉特　不，丽塞特，马里欧不再让我警惕了，您并不爱他。您再也无法欺骗我了，您的心是真诚的，您被我的温情柔意感动了。我如此激动，我不会再怀疑自己的情感了，我敢肯定，您再也无法打消我这个信念。

西尔维娅　哦，我不会这么做。留着您这个信念吧，我们就看看您将把它如何处置。

德拉特　您不愿意接受我吗？

西尔维娅　什么？您要娶我？不顾您的地位，不顾您父亲的气恼以及您的财产？

德拉特　我的父亲会原谅我的，只要他一见到您。我的财产足够我们俩的。而品行也足以与出身抗衡。别争辩了，因为我是不会改变的。

西尔维娅　他不会改变！您是否晓得您对我的魅力，德拉特？

德拉特　那么别再控制您的温情柔意了，任其回应吧。

西尔维娅　终于，我算是筋疲力尽了，您……您永远不会改变？

德拉特　不会的，我亲爱的丽塞特。

西尔维娅　怎样的爱！(倒下)

第九场　最后一场

奥尔贡先生、西尔维娅、德拉特、阿尔乐甘、丽塞特、马里欧

西尔维娅　噢！我的父亲，您愿意把我许配给德拉特。来看看您的女儿多么遵命吧，其喜悦是前所未有的。

德拉特　我听到了什么！您？她的父亲？先生？

西尔维娅　是的，德拉特，为了解对方，我们俩同时有了同样的主意。之后的事，我就没什么好对您说的了。您爱我，我不会怀疑了，但是您现在可以评判我对您的情感，判断我是如何小心翼翼地赢得了您的心。

奥尔贡先生　您认识这封信吗？由此我得知了您的乔装打扮，然而她都是通过您才知道的。

德拉特　我真不知道怎样向您表达我的幸福，小姐。但是，最让我欣慰的，就是我经受住了对您这份感情的痛苦考验。

马里欧　德拉特是否能原谅我激怒了布尔吉农？

德拉特　他不原谅您，他感谢您。

阿尔乐甘　(向丽塞特)高兴吧，小姐！您失去了您的地位，但您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您赢得了阿尔乐甘。

丽塞特　多好的安慰！这儿只有你赢了。

阿尔乐甘　我没输。我们认识之前您的嫁妆比您值钱，现在您比那嫁妆更值钱。走吧，跳起来，侯爵！

(宁春译)

注释：

这是法语中的特殊用法，在对话中有意把对方“您”(第二人称)改成“他”(第三人称)，以此表达一种“旁观者”的特殊语气。

【赏析】

马里沃是法国著名的古典喜剧作家，以恋爱心理分析见称，以精妙的浪漫喜剧闻名。这部《爱情偶遇游戏》是马里沃最受欢迎、也是演出次数最多的作品之一。其突出之处在于，摆脱了传统喜剧的束缚，充满了“马里沃式的风格”(Le Marivaudage)。

马里沃的爱情喜剧，大都表现“爱的惊喜”这一主题，他注重描写女演员，喜欢用特有的语言来描述男女主角复杂的心理变化。那种细腻的心理分析和沙龙式优雅的谈情说爱的语言，就是众所周知的“马里沃式的风格”。本剧的译者宁春这样解释：“他的剧作情节曲折，结构完整，语言精致典雅，人物心理复杂的活动常常通过细腻变换的对话语言体现，形成了独特的优雅、精湛、细腻、考究的语言特色。”这种风格首先体现在情节上，在情节的发展过程中可以感受角色的心理变化。

贵族青年的爱情、仆人或亲人的撮合、法兰西式的浪漫、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是法国喜剧惯用的模式。《爱情偶遇游戏》情节曲折，错综复杂，给人扑朔迷离之感。为了要表现角色复杂的心理变化，作者制造了巧合和误会。美丽的西尔维娅小姐对婚姻充满恐惧感，可是父亲奥尔贡先生却为她订下了婚约。为了了解对方的品性，她求得父亲的同意，决定和女仆丽塞特调换身份，暗中观察即将来访的未婚夫德拉特。与此同时，奥尔贡老爷收到了德拉特父亲的来信，原来德拉特也想出了同样的主意，扮成自己的仆人，以作爱情的试探。奥尔贡老爷隐瞒了这些事实，他决定从中暗暗窥探和撮合两人的爱情发展。

马里沃戏剧的最大特点就是直接描写爱情，尤其是女性的爱情心理。他擅长通过语言和情节发展来突显人物的心理转变。在第一幕第六场中，有这么一段对话，表明西尔维娅开始时对德拉特毫无感觉：

奥尔贡先生　你很好地完成了你的任务。丽塞特，你觉得这小伙子怎么样？

西尔维娅　我？老爷，我说他这个头开得不错，而且还颇有希望。

德拉特　您真是太善良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的。

马里欧　说真的，他答得还不错，可得把你的心看住了，丽塞特。

西尔维娅　我的心，不至于吧。

在德拉特的追求下，西尔维娅的态度有点转变，虽然不让自己对一个仆人有好感，但是从语言和神态中已经表现得很敏感了。在第二幕第十一场中，当父亲和哥哥怀疑假扮的仆人让西尔维娅厌恶未婚夫的时候，西尔维娅很激动：

奥尔贡先生　轻松点儿吧。

西尔维娅　不，老爷，没有什么轻松的道理。怎么呢，又是惊奇又是重要性！那么请人家解释一下，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人家指责这仆人，人家就错了，你们全都弄错了。丽塞特是个疯子，布尔吉农是清白的，这不就结了？那为什么还对我重谈这事儿呢？我真是被激怒了！

奥尔贡先生　你控制一下，我的女儿。

后来，西尔维娅为了更进一步试探德拉特，让哥哥假装爱她。可是，试探的结果是德拉特准备离开。这时西尔维娅心情复杂矛盾，心底里爱着对方，却又不可表露身份，语言虚虚实实，委婉曲折。经过重重波折，他们的谎言逐渐消失，两人最终脱下仆人和侍女的伪装，相知相爱。

剧中，马里沃成功地分析了西尔维娅和德拉特在恋爱中的征服与屈从心理。他们的爱情障碍，来自西尔维娅心中的偏见，一种自尊心上的障碍。马里沃曾经说过：“我在人类心灵中挖掘各种各样的不敢公开表露出来的爱情的隐秘之处，我的每一出喜剧都以把它从某一隐蔽之处开掘出来为目的。”正是出于这种写作目的，他成功地剖析了人物的心理变化，而且还表现了自己的思想：赞美德拉特超越出身、地位的平等观念，反对表里不一的品性。

本剧不同于莫里哀《伪君子》、《吝啬鬼》一类的性格喜剧，不仅刻画人物的个性风度，而且在剧情的波折变化中显示出各个角色微妙的心境变化。作者刻意安排曲折突兀的剧情，采用“化装调色”的情节结构，让角色的心理、行动随着剧情的变化而转变。这种伟大的创作实践在法国古典喜剧三大巨人之后出现，确立了马里沃在法国古典戏剧史上的独特位置。

“马里沃式的风格”还体现在优雅的戏剧语言上。他的语言，既有诙谐的智趣，又有狡猾的讽刺情趣。

《爱情偶遇游戏》中的语言没有冗长的形容词和名词，也没有成篇的引经据典，有的是鲜明生动的对白，深切动人的谈情说爱。戏剧对白简短而紧凑，常常重复对话者的台词。如第一幕第一场中：

西尔维娅　是的，你所描绘的这个形象正如众人所云，然而我自己的感觉，很可能就不是这个“众人所云”；众所周知，他是个美男子，而这几乎算他倒霉。

丽塞特　倒霉！倒霉！这个见解真是与众不同！

西尔维娅　这个见解有它很好的理论根据，通常一个美男子总是自命不凡，我早就注意到了。

丽塞特　好啊，就算他不该自命不凡，但他总可以长得很帅吧？

西尔维娅　我们承认他长得帅，行了吧？

剧中有很多这样重复对方台词的例子。在这一对话中，西尔维娅和丽塞特的台词句句扣连，相互追逐，简短紧凑，显示出丽塞特对西尔维娅观念的不满。

除此之外，剧作中的语言还带有贵族的味道，尤其是主人公的沙龙式的语言，无论是遣词还是腔调，都显露出某种优雅和贵气。如第一幕中有这么一句对白：

德拉特　您别生气，小姐，先生所言实在过奖，我不敢当。

西尔维娅　这种谦虚倒令我欣慰，继续保持！

马里沃的戏剧可以说是一个语言的戏剧，人物的语言促进故事情节发展，同时细腻的语言又不知不觉地透露出角色们的感情和思想。马里沃的作品以语言的精妙见长。

悲剧是泪珠的闪光，喜剧是笑的凝结。《爱情偶遇游戏》的另一特点是幽默，一种引人发笑而又不显滑稽的幽默。这种幽默不同于莫里哀的幽默，莫里哀的喜剧是建立在人物性格本身的滑稽、荒唐和不协调的基础上的，总是那么尖酸，令人捧腹大笑。而马里沃的幽默却让人在淡雅的会心一笑后，感受到背后的讽刺或哀伤。在听到阿尔乐甘表白说自己是个仆人后，丽塞特很生气，可又无可奈何，她说：“一个小时了，我在这儿求他开恩，毕恭毕敬地累得我够呛，就为这么个畜生！”接着又机智地吐露自己也是仆人。

丽塞特　感触一下这儿，阿尔乐甘，我被当成了傻瓜。先生的前厅门卫与小姐的梳头丫环倒也挺相配的。

阿尔乐甘　小姐的梳头丫环？

丽塞特　我也有个首长或类似的。

阿尔乐甘　假面具！

丽塞特　你报仇吧！

阿尔乐甘　您瞧这猴样。一个小时了，因为我悲惨的地位，而在她面前低声下气。

多么滑稽的语言！两个仆人都以为自己攀上了高贵的主子，可没想到结局竟是如此，这种幽默的背后毫无疑问蕴藏了一丝哀伤和讽刺。

可以说，正是马里沃笔下人物流露出来的复杂心境和幽默风趣的语言令观众产生认同与共鸣，其剧作因此具有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黄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