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阿勒玛维华伯爵在马德里遇到美丽温柔的罗丝娜,对她一见钟情,追到塞维勒,化名为兰多尔,躲在罗丝娜闺房下面的一处拐角,希望能时时见到罗丝娜,并表达情意。但罗丝娜的监护人霸尔多洛是个奸诈而又顽固的老头,垂涎于罗丝娜,并企图霸占她。霸尔多洛总疑神疑鬼,把她锁在阁楼里严加看管,不让她与年轻男子接触。正当伯爵束手无策之际,遇上在霸尔多洛家当理发师的费加罗,而费加罗以前曾与伯爵相识。在费加罗的帮助下,伯爵乔装进入罗丝娜家与她见面。费加罗又巧施小计,让罗丝娜假装答应霸尔多洛的求婚。第二天,当霸尔多洛得意于很快就能实现霸占罗丝娜的企图的时候,牧师却宣布与罗丝娜结婚的是伯爵。最后,霸尔多洛只好同意并促成了伯爵与罗丝娜的婚事。
【作品选录】
第一幕
舞台布景: 塞维勒的一条街道,所有的窗子前都有铁栏杆。
第一场
伯爵独自一人,身穿棕色大衣,头戴软边帽。一面走,一面掏出他的表。
伯爵 时间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么晚。现在离她平日在百叶窗露面的时候还早着呢。没关系,反正早来总比错过了时间见不着要好些。假如宫廷里某个风流人物发现我离开马德里这么远,每天早上站在一个我从来没有与之交谈过的女人的楼窗底下,他也许会把我当作伊莉莎白女王时代的西班牙人啦……但那又有什么不好?每个人都在追求幸福。对我来说,幸福就在罗丝娜的心里……但是,真奇怪!马德里和宫廷到处都有机会寻欢作乐,我却偏要追求一个塞维勒的女人,因为那里虽然不断地得到情场胜利,但是那些所谓爱我们的人爱的是我们的金钱、门第、势力。那种胜利,我厌烦透了。我觉得只有为了我本人可爱而爱我,那种爱才真正甜蜜。如果我在这样的伪装之下还能够得到……该死,哪来这么个讨厌鬼!
第二场
费加罗上,伯爵躲在一旁。
费加罗 (背上背着吉他琴。愉快地歌唱着,手里拿着一张纸和一枝铅笔)
让我们且排遣愁肠,
忧愁能把我们毁伤;
如果没有酒中的火
使我们恢复热情,
我们就不免憔悴沮丧。
一个人如果毫无乐趣,
生活就会像傻子一样,
并且也活不久长。
上面这几句,作得还不算坏,
并且也活不久长。
美酒和懒惰
互相争夺着我的心。
不对!它们并不是相互争夺着我的心,它们是安安静静共同分割我的心……
共同……分割我的心。
可以说共同分割吗?……哎!天呀,我们那些编歌剧的人在这上头是不操心的。在今天,不值得说的话,我们就把它唱出来。(唱)
美酒和懒惰,
共同分割我的心。
我想用一些美丽、光辉、灿烂,而且看来很有深意的句子来结束这首诗。(一膝着地,边唱边写)
共同分割我的心。
这一个博得我的钟爱,
那一个造成我的幸福。
呸!太平淡了。不合适……我需要的是对照,对比的笔法:
这一个是我的情妇,
那一个……
啊!妙呀,我可想出来了……
那一个是我的奴仆。
妙得很,费加罗……(一面唱一面写)
美酒和懒惰,
共同分割我的心。
这一个是我的情妇,
那一个是我的奴仆。
那一个是我的奴仆。
那一个是我的奴仆。
哼,这一段将来配上音乐,捣乱派的老爷们,你们还敢说我信口开河不知所云吗?……(看见了伯爵)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修士?(站起来)
伯爵 (旁白)这个人我看着好眼熟。
费加罗 不对,他不是修士!这副倨傲、高贵的神气……
伯爵 这副可笑的模样……
费加罗 我没看错,他就是阿勒玛维华伯爵。
伯爵 我想他就是费加罗那个无赖。
费加罗 正是我,大人。
伯爵 你这小子,你要是敢泄露……
费加罗 是的,我认出您来了。您一向总是赏我脸,对我不搭架子。
伯爵 我刚才简直不认得你了。你又肥又胖了……
费加罗 没法子,大人,我总是那么穷。
伯爵 可怜的小鬼!但是,你到塞维勒来干什么?我不是在部里替你找过差使吗?
费加罗 差使,我到手了,大人。我非常感激……
伯爵 你叫我兰多尔吧。看我这样装扮,你还不明白我不愿意人家知道我是谁吗?
费加罗 那么,我就躲开您吧。
伯爵 不必。我在这儿有所等待。两个人聊天决没有一个人来回蹓跶那样形迹可疑。我们假装聊天吧。那么,差使怎么样了?
费加罗 部长很重视大人的推荐,马上派我当一名药房管理员。
伯爵 在陆军医院?
费加罗 不。在安达卢西省的养马场。
伯爵 (笑)这第一步不算坏呀!
费加罗 位置的确不算坏,因为敷药和配药都归我管,我时常把很好的医马的药卖给人……
伯爵 不知害死了多少老百姓!
费加罗 哈,哈!万灵药是没有的。不过,医马的药有时候也不见得治不好一些加利西亚人、加泰罗尼亚人、奥维尼人。
伯爵 那么,你为什么辞掉这个差使呢?
费加罗 我辞掉差事?是差事辞了我。有人在大官面前说我的坏话:
嫉妒者手指弯曲,脸色苍白。
伯爵 啊,得啦!得啦,朋友!你也作诗吗?刚才我看见你在膝盖上乱写一阵,从早上起就唱个没完没了。
费加罗 大人,这正是我倒霉的原因。有人向部长报告,说我给美丽的姑娘们写情诗——我确实写了不少——说我编谜语寄给报馆,说外面流行着一些很像我的笔调的情歌;总而言之,部长知道了我的作品居然也能出版,便把事情看得很严重,免去了我的职务,借口说爱好文学和办事精神是不相容的。
伯爵 好充足的理由!你为什么不向他申辩……
费加罗 他忘了我,我就认为我是很幸运的了。我相信只要大人物不来伤害我们,就等于对我们施恩了。
伯爵 你还没把话全说出来。我记得你伺候我的时候,你是一个相当坏的家伙。
费加罗 唉!天呀,大人,这是因为你们不许穷人有缺点。
伯爵 你懒惰,荒唐……
费加罗 照你们对仆人要求的品德,大人,您见过多少主人配当仆役的?
伯爵 (笑)我见过不少。那么,你就躲到这个城里来了?
费加罗 不,不是立刻就来的。
伯爵 (止住他)等一等……我以为是她呢……你说下去吧,我听着。
费加罗 先回到马德里,在那里我想重整旗鼓,再试一试我的文学天才。戏院在我看来是可以大显身手的战场……
伯爵 啊!好家伙!
费加罗 (说这段话的时候,伯爵很注意地向百叶窗那方望着)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始终没有多大的成功。我在池座布满了最出色的捧角专家。他们的手……像大槌一样。我禁止他们戴手套,拿手杖,携带任何只发出沉闷的声音的东西。老实说,开演之前,在咖啡店中的一切安排,在我看来,对我都是有利的。但是,捣乱派千方百计……
伯爵 啊!有了捣乱派!作家先生就一败涂地了。
费加罗 谁都有失败的时候;为什么我不能失败呢?他们给我喝倒彩。但是,假若有一天我能够把他们再集合在一起……
伯爵 你要他们看你那乏味的戏,作为你的报复吗?
费加罗 唉!我把他们恨透了,那些该死的东西!
伯爵 你咒骂!你知道吗,在法院,一个人只能有二十四小时可以诅咒法官?
费加罗 在戏院就有二十四年。要消掉这样一口气,生命未免太短促了。
伯爵 你生气的时候还这样快快乐乐,我倒挺高兴的。但是,你没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离开了马德里。
费加罗 真是吉星高照我才离开了马德里,因为,大人,我很幸运地在这儿又遇见了我的旧主人。我看马德里的文坛简直是豺狼世界,向来都是自相残杀;他们那种疯狂的仇恨实在可笑,叫人厌恶。各种各样的昆虫、蚊子、毒蚊、批评家、嫉妒者、小报投稿人、书店老板、检查员,以及一切寄生在可怜的文人身上的东西,把他们的精髓的一点点残余都吸光吮尽。我是懒得写作了,我讨厌自己,也嫌恶别人;因此闹得债台高筑,囊空如洗;最后,我深深相信剃刀所得的实惠比笔杆来的虚名要强得多。于是,我就离开了马德里,背着行李,乐天安命地走遍了新旧卡斯蒂利亚两省、孟夏、艾斯特雷马杜拉、谢拉·莫雷纳、安达卢西亚。在这个城里受到欢迎,在那个城里被人监禁,好在总能随遇而安。某些人恭维我,另外一些人斥骂我。得意的时候,帮助别人;失意的时候,只好忍气吞声。遇着糊涂的人,跟他们开开玩笑;碰上凶恶的人,偏要跟他们较量较量。穷苦我不在乎,我比任何人都强。这样,我就在塞维勒住下来了。我准备重新伺候大人,接受您的一切命令。
伯爵 这种愉快的哲学,谁传授给你的?
费加罗 我对坏运气早已习惯了。我忙于欢笑,怕的是有时逼得我不得不哭。您老望着那面干什么?
伯爵 快躲开。
费加罗 为什么?
伯爵 过来!混账东西,我的事情要坏在你身上啦。
两人躲起来。
第三场
霸尔多洛、罗丝娜,楼上的百叶窗打开了,霸尔多洛和罗丝娜站在窗口。
罗丝娜 呼吸呼吸外面空气多么痛快呀……这扇百叶窗是很难得打开的……
霸尔多洛 你手里拿着的纸条是什么?
罗丝娜 是《防不胜防》的几段歌词,是我的唱歌先生昨天给我的。
霸尔多洛 《防不胜防》是什么?
罗丝娜 是一部新喜剧。
霸尔多洛 又是什么正剧吧!什么胡说八道的新体裁!
罗丝娜 我可不知道。
霸尔多洛 唉,报纸和当局会替我们收拾它的。野蛮的时代!
罗丝娜 您总是诅咒我们这个可怜的时代。
霸尔多洛 请原谅我说话随便!我们这个时代产生过什么,值得我们赞扬它?各式各样胡说八道的东西:思想自由,地心吸力,电气,信教自由,种牛痘,金鸡纳霜,《百科全书》,正剧……
罗丝娜 (纸条从手里脱掉,落到街上。)哎呀!我的歌谱!我只顾听您说话,把我的歌谱掉下去了。赶快,跑快点,先生!不然,我的歌谱就会丢掉了!
霸尔多洛 真见鬼,手里拿着东西,就应该好好拿着。(离开阳台)
罗丝娜 (向屋里瞧一瞧,然后向街上打手势)嘘,嘘,(伯爵上。)把它捡起来,快躲开。
伯爵很快地把纸条捡起,退回原处。
霸尔多洛 (走出房子,在街上找)落在哪儿了?什么也没有呀。
罗丝娜 在阳台下面,墙根底下。
霸尔多洛 你给我的差使可真好呀!有人打这儿走过吗?
罗丝娜 我没看见什么人。
霸尔多洛 (自语)我呢,我居然那么好心地替她找……霸尔多洛,我的朋友,你真是个糊涂虫。这回应该是你的一个教训:以后永远不要再开临街的百叶窗了。(进去)
罗丝娜 (一直在阳台上)我的苦命可以原谅我的一切!我孤苦伶仃,被人软禁,遭受一个非常可厌的男人的折磨,难道想要打破奴隶的枷锁就是罪恶吗?
霸尔多洛 (回到阳台上)到里面去吧,小姐,你的歌谱找不着了,这是我的过错;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种倒霉事情不会再发生的。(把百叶窗锁上)
第四场
伯爵、费加罗,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回来。
伯爵 现在,他们都进去了;我们研究研究这张歌谱吧,里面一定有些神秘的东西。咦!是一封信呀!
费加罗 他刚才问过,《防不胜防》是什么!
伯爵 (兴奋地念)“您的殷勤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的监护人一出门,您就用这个著名的歌谱随便唱几句,您好像对不幸的罗丝娜非常多情,请告诉我:您到底是谁,什么身份,有什么意图?”
费加罗 (模仿罗丝娜的声音)我的歌谱,我的歌谱掉下去了,赶快,跑快点。(他笑)哈,哈,哈,哈!啊!这些女人呀!你想使最天真朴实的女人变得精明伶俐吗?那么,把她关起来就成了。
伯爵 我亲爱的罗丝娜呀!
费加罗 大人,我用不着再费心思,就可以猜透您这样装扮的动机了。您原来在这儿追求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呀。
伯爵 你算猜对了。但是,假若你敢多嘴……
费加罗 我,多嘴!我不像别人那样,不断滥用名誉和忠诚这类大字眼来保证我自己。我只消说一句话:我自己的切身利益就是很好的保证。您用这个尺度来衡量一切,您就……
伯爵 好极了。那么,我告诉你吧:六个月前,我在普拉多偶然遇见了一位少女,像天仙那么美……你刚才看见的就是她。我派人找遍了马德里也没找着她。前些日子我才打听出来她叫罗丝娜,贵族出身,无父无母,和这个城里的一个名叫霸尔多洛的老医生结了婚。
费加罗 说真的,好个漂亮的小鸟!不过,要让她离开她的窝可就困难了!但是,谁告诉您她是医生的妻子?
伯爵 谁都这样说。
费加罗 这是他从马德里来到这儿后编造出来的一套瞎话,用来蒙骗那些风流人物,使他们不来亲近她:她现在还受着他的监护,但是不久的将来……
伯爵 (兴奋地)永远不会的……啊!真是个好消息!我本来打算不很客气地向她表示我的遗憾,而现在我居然发现她还没有结婚!我一分钟也不能轻易放过了。我一定要叫她爱上我,把她从这门强迫的婚姻中营救出来。你认识她的监护人吗?
费加罗 我认识他跟认识我自己的亲娘一样。
伯爵 他是怎样一个人?
费加罗 (兴奋地)他是一个漂亮的矮胖子,人老心不老,头发灰白,诡计多端,胡子光光,精神疲惫,这儿张张,那儿望望,整天不是骂人,就是抱怨。
伯爵 (不耐烦)唉!我见过这个人。他的性情呢?
费加罗 粗暴,吝啬,疯狂地爱他的被监护人,非常嫉妒,因此那位被监护的姑娘把他恨得要死。
伯爵 那么,他讨人喜欢的本领是……
费加罗 等于零。
伯爵 好得很。他诚实吗?
费加罗 仅仅诚实到不至于被送上绞刑架。
伯爵 好得很。惩罚一个坏蛋,同时又使自己得到幸福……
费加罗 这才是一件利己利人的事呢;说真的,大人,这实在是一种最高尚的道德呀!
伯爵 你说他是因为害怕那些风流人物,所以才把大门关得紧紧的么?
费加罗 他任何人都怕,如果他能够把门缝也封起来的话,他一定……
伯爵 啊!见鬼!真糟糕!你有办法进他的门吗?
费加罗 我有没有办法!第一,我住的就是这个医生的房子,他让我白住的。
伯爵 哈,哈!
费加罗 是的,我呢,为了表示感谢,我答应每年给他十个皮斯托尔,也是白送给他的。
伯爵 (不耐烦地)你是他的房客?
费加罗 而且,还是他的理发师、外科医生、药剂师。在他家里,刮胡子、扎针、灌肠这些事情,非经过您的仆人我的手不可。
伯爵 (拥抱他)啊!费加罗,我的朋友,你是我的天使,我的救星,保佑我的神祇。
费加罗 哎呀!您用得着我,就把我们两人的距离缩短了!瞧您这个热烈的情人!
伯爵 好运气的费加罗,你一会儿就要看见我的罗丝娜!一会儿就要看见她!你明白你的福气多么大吗?
费加罗 十足情人的口吻!难道我也爱她吗,我?您如果能处在我的地位,那多么好!
伯爵 啊!如果我们能够把所有的监视人全都调开!
费加罗 我也这么想。
伯爵 只要把他们调开十二小时!
费加罗 假如我们能使这些人忙于他们自己的利益,我们就可以防止他们损害别人的利益了。
伯爵 一点不错。那么,怎么办呢?
费加罗 (沉思)我正在动脑筋,看看药剂学是否能够提供给我们一些无害的小手段……
伯爵 你这个坏蛋!
费加罗 难道我想谋害他们吗?他们都需要我护理呢。问题只在于如何在同一个时辰把他们一起治疗一下就是了。
伯爵 但是,那个医生,这家伙会起疑心的。
费加罗 我们一定要进行得快,让他连起疑心都来不及。我有一个主意了:最近王子联队来到了这个城市……
伯爵 联队长是我的朋友。
费加罗 好。您换上骑兵服装,带一张住宿证,找上医生的门,他不得不招待您住宿。那么,其他一切归我负责。
伯爵 好极了!
费加罗 还有,您最好能够装出半醉的样子……
伯爵 有什么好处?
费加罗 假装醉得迷迷糊糊,您可以更容易摆布他。
伯爵 这又有什么好处?
费加罗 使他不致起什么疑心;要叫他以为您只是匆匆忙忙要睡觉,而不是要在他家里捣鬼。
伯爵 你的意见很高明!但是,你,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去呢?
费加罗 啊!我,我一起去!他是从来没见过您的,如果他认不出您是什么人,我们就算万幸了。如果这一招失败了,以后我怎能再把您弄进去?
伯爵 你有理。
费加罗 不过,要您装扮成这样一个难以装扮的人物,您也许装不好,骑兵……喝得醉醺醺的……
伯爵 你别瞧不起我。(装喝醉的语气)朋友,这儿不是霸尔多洛医生的家吗?
费加罗 不坏,实在不坏。不过,您的脚步最好更踉跄一点。(酩酊大醉的语气)这儿不是霸尔多洛……
伯爵 呸!你这是老百姓的醉态。
费加罗 这才是好的醉态,快乐的醉态。
伯爵 有人开门。
费加罗 这就是我们说的那个人。我们躲开一点,等他走了再说。
第五场
伯爵、费加罗藏在一边,霸尔多洛。
霸尔多洛 (走出门口,对着屋里说话)我一会就回来。不管是谁,都不许开门。刚才我下楼,真够糊涂的!她叫我下楼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可是,巴齐勒还不来!他应该把一切准备妥当,我的婚礼才好明天秘密举行。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情把他绊住了。
第六场
伯爵、费加罗
伯爵 他说什么?明天他要秘密地和罗丝娜结婚!
费加罗 大人,事情要成功的确困难,正因为如此更有必要立即行动。
伯爵 那个替他筹备婚礼的巴齐勒是什么人?
费加罗 一个可怜虫,是被监护的姑娘的音乐教师。他很自负,因为懂那么一点艺术便自命不凡,此人狡猾、穷酸,只要有钱就肯下跪,很容易叫他服服帖帖的,大人……(望着百叶窗那面)她在那儿啦,在那儿啦。
伯爵 谁?
费加罗 就是她,就是她,在百叶窗后面,不要看,不要看。
伯爵 为什么?
费加罗 她不是写信叫您“随便唱几句”吗?这意思就是:就像平常唱歌那样唱……只是为了唱,啊!她就在那儿,就在那儿啦。
伯爵 既然我没让她知道我是谁便已经引起她的注意,那么,我还是用我已经用过的兰多尔这个名字吧,这样,我的胜利就更有意思了。(打开罗丝娜给他的纸条)但是,按照这个歌谱,我唱什么呢?我又不会作诗,我……
费加罗 大人,您所能想到的一切都会是绝妙的诗。在恋爱的时候,您的爱情,一定会帮助您的才智创作出很好的诗句来的。您拿着我的吉他吧。
伯爵 你要我拿着吉他干什么?我弹得很糟!
费加罗 像您这样一个人会有不懂得的东西吗?用您的手背:弗隆,弗隆,弗隆……说实话,在塞维勒,唱歌而不用吉他伴奏,很快就会有人把您认出来,很快就识破您的真相了。
(靠着墙,站在阳台下)
伯爵 (一面走,一面唱,用吉他自弹自唱)
第一节
您命令我,要我说明我的来历,
您不认识我,我倒更有热爱您的勇气;
说出姓名,我还能抱什么希望?
不管怎样,我必须服从我的主上。
费加罗 (低声)好得很,天呀!拿出勇气来,大人!
伯爵 ——
第二节
我是兰多尔,出身很平凡;
我的心愿只是普通大学生的心愿;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奉献给您,
我没有高贵骑士的爵位和财产。
费加罗 什么,真见鬼!我一向是自命不凡的人,但我作起诗来,也不会比他作得更好。
伯爵 ——
第三节
每天早晨,到这儿,用温柔的声音
歌唱我那没有希望的爱情;
只要看见您呀,我就欢欣;
但愿您听见我唱的歌也会高兴!
费加罗 啊!天呀,这一节太妙了……(走过去,吻主人的衣服下摆)
伯爵 费加罗?
费加罗 大人!
伯爵 你想,她听见我唱了吗?
罗丝娜 (在里面,用《法科硕士》的调子唱)——
一切都告诉我,兰多尔多么可爱,
我要爱他,始终不渝地爱……
屋内发出关窗的沉重的声音。
费加罗 这一下,您相信她听见了吧?
伯爵 她把窗户关上了。显然有人进她屋去了。
费加罗 啊!可怜的小姑娘!她歌唱的声音多么颤抖呀!她心动了,大人。
伯爵 她用的就是她教我使用的方法,“一切都告诉我,兰多尔多么可爱”。多么优雅!多么聪明!
费加罗 多么机灵!多么深情!
伯爵 费加罗,你相信她会委身于我吗?
费加罗 她宁可冲破这扇百叶窗,也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呀。
伯爵 这就成了,我的心一定要交给我的罗丝娜了……一辈子都交给她了。
费加罗 您忘了,大人,这会儿您说什么她也听不见了。
伯爵 费加罗先生!我只跟您说一句话:她将来一定做我的妻子了。假若您好好帮助我实现我的计划,在她面前瞒住我的真姓名……你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我的为人。
费加罗 我听您的话就是了。好吧,费加罗,朝着这步好运往前奔吧,我的孩子。
伯爵 我们走吧,免得招人疑心。
费加罗 (兴奋地)我呢,我这就进去,运用我的聪明才智,稍施魔法,我要使老头子的警戒松懈,嫉妒消失,把年轻姑娘的爱情唤醒;破除一切障碍,使老头子的诡计无法施展。您呢,大人,您只消穿上士兵的服装,拿着住宿证,口袋里放些钱,到我家来。
伯爵 钱?给谁?
费加罗 钱,天呀,钱。钱是一切计谋中头等重要的东西。
伯爵 你别恼,费加罗,我一定会带很多钱的。
费加罗 (一面走开一面说)过一会儿,我再来找您。
伯爵 费加罗。
费加罗 什么?
伯爵 你的吉他不要了吗?
费加罗 (走回来)我把我的吉他忘了,我!我简直是疯了!(走开)
伯爵 你住在什么地方,你这个冒失鬼?
费加罗 (走回来)啊!真的,我太兴奋了!我的铺子离这儿只几步路,漆的是蓝色的门面,铅皮做的窗框子。门口挂着三个盛血器,一幅手摸眼睛画,一行拉丁字:心灵手快。招牌上写着“费加罗”三个字。(急下)
(吴达元译)
注释:
这里的伊莉莎白女王是指西班牙卡斯蒂利王国的王后伊莉莎白一世(1451—1504)。伊莉莎白时代被认为是西班牙的风流时代。
指法兰西喜剧院对面的普罗哥泼咖啡馆,是当时戏剧爱好者常去的地方。
当时的法院在判决后二十四小时对犯人执行死刑。
《塞维勒的理发师》又名《防不胜防》。
正剧指18世纪法国启蒙作家狄德罗等创造的新剧种,剧情多取材于市民们的日常生活。
指狄德罗主编的《百科全书》。
马德里著名的林阴大道。
西班牙钱币。
伯爵对费加罗说话都是用“你”,这里改用“您”,又称他“费加罗先生”,是因为有求于他。后面想到他们的主仆关系,又用回“你”。
当时理发师兼作外科医生,盛血器是外科医生的招牌。至今理发馆门前还挂着一种三色自转筒作招牌,就是这种盛血器遗留的标志。
表示外科医生手眼并用,而且灵活。
【赏析】
五幕喜剧《塞维勒的理发师》于1772年完成,原定于1773年2月上演,因博马舍得罪肖纳公爵而被捕入狱,演出搁浅。1774年再次准备演出,又因为博马舍正与法院进行着一场较量而被禁演。1775年2月23日,剧作终于在法兰西喜剧院首演,却遭到观众冷遇。博马舍在三天时间内对这部剧作进行了修改,把五幕压成了四幕,在26日上演时获得了巨大成功。博马舍因此一举成名。在巨大成功的鼓舞下,博马舍决定写出费加罗系列,于是在1778年写出《费加罗的婚礼》,1785年发表;1792年又写出《有罪的母亲》。此三部剧作共同构成了“费加罗三部曲”。
《塞维勒的理发师》是给博马舍带来巨大声誉的第一部剧作,又名《防不胜防》。剧情脱胎于莫里哀喜剧《太太学堂》,并无独到之处,用博马舍自己的话说,就是“像那样的情节安排,在许许多多的喜剧、正剧与悲剧中都屡见不鲜,我除了想写一出可笑的、耐人寻味的戏,一出错综复杂的戏外,我个人无意从中搞什么别的名堂”。
这是一部社会政治喜剧,读者可以很容易地从剧中见出那个时代的风尚和弊病。在喜剧的情节中作者加进了严肃的社会内容,让观众和读者在欢声笑语中体验浓浓的社会变革的气息。第一幕里,费加罗面对阿勒玛维华伯爵的询问,在自我嘲笑中,用一种貌似戏谑的腔调,把自己的不幸命运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为了生存,不知从事过多少行业,跟班、兽医、文人、老板、江湖郎中、理发师等,可谓尝尽人生的酸甜苦辣。观众听了,读者看了,很快会发现,费加罗的这种略带夸张的叙说,其实是他对现实不满的一种发泄,是对社会不公的一种讽刺。第一幕第二场中有一小节对话,很是精彩:
伯爵 啊,得啦!得啦,朋友!你也作诗吗?刚才我看见你在膝盖上乱写一阵,从早上起就唱个没完没了。
费加罗 大人,这正是我倒霉的原因。有人向部长报告,说我给美丽的姑娘们写情诗——我确实写了不少——说我编谜语寄给报馆,说外面流行着一些很像我的笔调的情歌;总而言之,部长知道了我的作品居然也能出版,便把事情看得很严重,免去了我的职务,借口说爱好文学和办事精神是不相容的。
伯爵 好充足的理由!你为什么不向他申辩……
费加罗 他忘了我,我就认为我是很幸运的了。我相信只要大人物不来伤害我们,就等于对我们施恩了。
伯爵 你还没把话全说出来。我记得你伺候我的时候,你是一个相当坏的家伙。
费加罗 唉!天呀,大人,这是因为你们不许穷人有缺点。
伯爵 你懒惰,荒唐……
费加罗 照你们对仆人要求的品德,大人,您见过多少主人配当仆役的?
费加罗作为一位生活在底层的没有地位的小市民,竟能写诗,还能出版,便被以“爱好文学和办事精神不相容”的借口而解雇,可费加罗反而觉得幸运,因为“大人物不来伤害我们,就等于对我们施恩了”。对那些位处上层的贵族,费加罗更是一针见血地说:“照你们对仆人要求的品德,您见过多少主人配当仆役的?”作者把尖锐的社会现实问题用这样一种戏谑的腔调说出来,不平之情溢于言表,也更能引起读者和观众的共鸣。剧本反封建、反特权的启蒙思想倾向由此可以窥见。
《塞维勒的理发师》汲取传统喜剧的养料,从民间笑话中吸收了大量的东西。戏剧第一幕费加罗出场的言行,就带有很明显的民间笑话色彩。费加罗边走边弹边唱边写,行为放诞,语言诙谐有趣,有点像法国古典戏剧和乡村戏中的小丑形象。这一角色的定位,对本剧喜剧效果的产生有很大作用。后来,伯爵与霸尔多洛的周旋,费加罗聪明机智地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情况,以及霸尔多洛顽固可笑和自以为是的丑恶嘴脸,均以喜剧化的方式展开,构成了许多滑稽可笑的细节。
在对比中体现出讽刺,是本剧的重要艺术特色。本剧主要有三组对比:一组是费加罗和伯爵的对比,一组是罗丝娜与霸尔多洛的对比,一组是费加罗、伯爵及罗丝娜跟霸尔多洛、巴齐勒的对比。费加罗聪明能干、机智百出,帮伯爵玉成好事;伯爵平庸无能而又目空一切,完全靠费加罗的帮助才得偿所愿。罗丝娜向往自由,充满活力,而她的监护人霸尔多洛却顽固守旧,仇恨一切新事物。而从整个剧情来看,费加罗、伯爵与罗丝娜为一方,霸尔多洛与巴齐勒为对立的一方,前者热情奔放,精力旺盛,追求刺激;后者死气沉沉,顽固守旧,反对一切变革。这些对比,鲜明地表现了作者的政治倾向。
(杨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