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威尼斯商人潘塔罗内的女儿克拉丽奇与阿巴尔迪博士的儿子西尔维奥正要订婚时，曾与克拉丽奇有过婚约的菲德里科突然出现了。大家原以为他在和其妹的情人弗洛林多的争斗中被误刺身亡，如今他却从都灵来到了威尼斯。尽管这个菲德里科拿出种种证据向潘塔罗内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旅店老板布里盖拉还是认出此人其实是菲德里科的妹妹贝阿特丽切。得知贝阿特丽切是为救心上人弗洛林多才女扮男装而来，布里盖拉答应为她保守秘密。贝阿特丽切半路雇来的仆人特鲁法蒂诺多为了多挣几个饭钱，又找到一个主人。此人恰巧就是弗洛林多。贝阿特丽切和弗洛林多住在同一家旅店，却互不知情。特鲁法蒂诺周旋其间，成功地扮演着两个主人的仆人。最终，他的身份还是暴露了，却促成了贝阿特丽切和弗洛林多、西尔维奥与克拉丽奇两对有情人的好姻缘，而他自己也赢得了克拉丽奇的女仆斯梅娜达的青睐。

【作品选录】

第三幕

第二场

弗洛林多在自己房间里，以及前场人物。

弗洛林多　(从房间里喊)特鲁法蒂诺！

特鲁法蒂诺　唉，真讨厌！他睡醒了。如果他出来看到另一只箱子就会明白……快，快把箱子关上。到时候，我就一口咬定。不知道那箱子是谁的。(要把东西放进箱子里)

弗洛林多　(从房间喊)特鲁法蒂诺！

特鲁法蒂诺　(大声回答)恭候您的吩咐。(独白)快把东西放进箱子里，可是， 我记不清楚，这衣服该放进哪只箱子里去。还有这些纸，我也记不得原先是放在什么地方的。

弗洛林多　(从房间大声喊)是你过来，还是我拿着棍子去接你？

特鲁法蒂诺　(大声回答)我这就来。(独白)快点儿，必须赶在他出来之前。等他出去以后，我再重新整理这些东西吧。(把东西随意塞进两只箱子里。关好箱子)

弗洛林多　(穿着睡衣走出房间，对特鲁法蒂诺)你在玩什么花样？

特鲁法蒂诺　亲爱的先生，您不是对我说过，要把衣服拿出来晾晾吗？我正在做这事儿呢。

弗洛林多　另外一只箱子是谁的？

特鲁法蒂诺　我不知道，也许是另外一位外地人的。

弗洛林多　把我那套黑呢绒服给我。

特鲁法蒂诺　遵命。(打开弗洛林多的箱子，把黑呢绒服递给他，弗洛林多脱掉睡衣，穿上外套，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那张照片。)

弗洛林多　(打量照片，吃了一惊)这是什么照片？

特鲁法蒂诺　(旁白)哎呀！见鬼啦！我弄混啦。我没把照片放进那位主人的口袋里却塞进这位主人的口袋里了。两件衣服都是一个颜色啊。

弗洛林多　(旁白)啊，天哪！我不会欺骗自己的。这是我的照片，我曾经把同样的一张照片送给了我亲爱的贝阿特丽切，(对特鲁法蒂诺)你对我实说，这张照片是怎么跑到我原先并没有照片的口袋里的？

特鲁法蒂诺　(旁白)现在我该如何说是好？一不做二不休，胡诌一通吧。

弗洛林多　快说，回答我，这张照片，怎么跑到我口袋里来的？

特鲁法蒂诺　亲爱的主人先生，请允许我道出我的秘密，那张照片是我的东西；我怕它弄丢了，就把它藏在口袋里。看在上帝分上，请您宽恕我吧。

弗洛林多　你是在什么地方拿到这张照片的？

特鲁法蒂诺　从我主人那儿继承来的。

弗洛林多　继承的？

特鲁法蒂诺　是的，先生。我曾经伺候过一位主人，他死去了，给我留下了一些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我把它们变卖了，就留下了这张照片。

弗洛林多　哎呀！你那位主人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特鲁法蒂诺　大约一个星期前。(旁白)我这叫胡说八道。

弗洛林多　你这位主人叫什么名字？

特鲁法蒂诺　这我不清楚，先生。他像隐士一般生活着。

弗洛林多　像隐士一般生活？你给他当了多久的仆人？

特鲁法蒂诺　时间不长，不到十二天吧。

弗洛林多　(旁白)唉，天哪！我越来越担心了，千万别是贝阿特丽切！出走的时候，女扮男装……不能让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如果是她，我就完了。

特鲁法蒂诺　(旁白)他信以为真了，我再给他胡编点什么。

弗洛林多　(忧心忡忡)告诉我，你的主人是个后生吗？

特鲁法蒂诺　是的，先生，是个后生。

弗洛林多　没长胡子吗？

特鲁法蒂诺　没长胡子。

弗洛林多　(叹气，旁白)看来准是她了。

特鲁法蒂诺　(旁白)我可希望别再挨揍。

弗洛林多　你至少知道你死去的主人是什么地方的人吧？

特鲁法蒂诺　我原先知道的，可就是想不起来了。

弗洛林多　是不是都灵人？

特鲁法蒂诺　是的，先生，正是都灵人。

弗洛林多　(旁白)他的一言一语都让我的心震颤。(对特鲁法蒂诺)告诉我，这位年轻的都灵人真的死了吗？

特鲁法蒂诺　他千真万确死去了。

弗洛林多　得什么病死的？

特鲁法蒂诺　他突然遭遇了一次事故，就撒手归天了。(旁白)这样我就没事了。

弗洛林多　他埋在什么地方？

特鲁法蒂诺　(旁白)还得胡说八道一次。(对弗洛林多)他还没有埋葬，先生，因为还有一个仆人是他的同乡，把他装进棺材，送回老家了。

弗洛林多　那个仆人莫非就是让你今早从邮局取信的人吗？

特鲁法蒂诺　正是他，先生，他就是帕斯夸莱。

弗洛林多　(旁白)希望彻底毁灭了。贝阿特丽切死了。可怜的贝阿特丽切！是旅途的劳累，内心的痛楚，夺去了她的生命。唉，我无法忍受我的巨大悲痛！(走进自己的房间)

第三场

特鲁法蒂诺；贝阿特丽切和潘塔罗内后上。

特鲁法蒂诺　我这胡言乱语怎么啦？他痛苦得要命，他掉眼泪了，他绝望了。我不是故意用这派胡言来让他伤心的。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让两只箱子的把戏露出马脚，为了不再挨揍。那张照片引得他那么伤心落泪的，至于吗？看来他认识照片上的那个人。哎呀，我该把那些箱子搬回房间去。这样可以免去同样的麻烦，我可是够受的了。(做挨打的样子)

贝阿特丽切　潘塔罗内先生，请相信我，镜子和蜡烛的最后一批货，是加倍的。

潘塔罗内　很可能是新近接手的人弄错了。下一次我们碰面的时候，与文书再核对一遍，查明真情。

贝阿特丽切　从我们的账本上，我会列出每一批货的清单。现在我们就可以开始核对。很可能它能为你，或者为我做出证明。特鲁法蒂诺！

特鲁法蒂诺　先生。

贝阿特丽切　我箱子的钥匙在你那儿吗？

特鲁法蒂诺　是的，先生，在这儿。

贝阿特丽切　你干吗把我的箱子搬到大厅里来？

特鲁法蒂诺　把箱子里的衣服晾一下。

贝阿特丽切　晾过了吗？

特鲁法蒂诺　晾过了。

贝阿特丽切　你把箱子打开，给我拿……那只箱子是谁的？

特鲁法蒂诺　是另外一个外地客人的，他刚到旅店。

贝阿特丽切　我箱子里有一个记事本，你给我找出来。

特鲁法蒂诺　好的，先生。(旁白)上帝保佑。(打开箱子寻找记事本)

潘塔罗内　正像我刚才说的可能是他们弄错了。属于这种情况的差错，是不需要补偿的。

贝阿特丽切　也许，事情的进度很正常，我们还是来核对一下吧。

特鲁法蒂诺　是这一本吗？(递给贝阿特丽切一个笔记本)

贝阿特丽切　兴许是吧。(随意地接过笔记本，打开)不对，不是这本……这是谁的？

特鲁法蒂诺　(旁白) 看我干的好事。

贝阿特丽切　(旁白) 这是两封我写给弗洛林多的信件。天哪！这些记录，这些账目，全是他的，我浑身冒汗，我的心发抖，我不知道如今我身在哪个世界。

潘塔罗内　菲德里科先生，您怎么啦？您的感觉怎么样？

贝阿特丽切　没什么(小声对特鲁法蒂诺)特鲁法蒂诺，这个记事本不是我的，怎么跑到我的箱子里了？

特鲁法蒂诺　我不知道……

贝阿特丽切　快说，别装蒜了，老实向我坦白。

特鲁法蒂诺　请您饶恕我，我稀里糊涂地把那个本子塞进了您的箱子。那是我的东西，为了防止丢失，我把它放进去了。(旁白)跟那位主人挺顺利地混过去了，但愿跟这位主人也能蒙混过关。

贝阿特丽切　这是你的本子，你却没认出来，而且又不把我的记事本给我。

特鲁法蒂诺　(旁白)这位主人很是细心。(对贝阿特丽切)对您实说吧，不久以前，这个本子才属于我的，所以我没有马上把它认出来。

贝阿特丽切　你从哪儿弄来这个记事本的？

特鲁法蒂诺　我在威尼斯曾伺候过一个主人，他死了，我就接受了这个本子。

贝阿特丽切　那有多长时间了？

特鲁法蒂诺　我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呀？大约十天到十二天吧。

贝阿特丽切　这怎么可能呢？我是在维罗纳碰上你的。

特鲁法蒂诺　我的主人死了以后，我才从威尼斯去维罗纳的。

贝阿特丽切　(旁白)我太不幸了！(对特鲁法蒂诺)你这位主人叫弗洛林多吗？

特鲁法蒂诺　没错！先生，是叫弗洛林多。

贝阿特丽切　他是阿列杜西家族的吗？

特鲁法蒂诺　没错，阿列杜西家族。

贝阿特丽切　他果真死了？

特鲁法蒂诺　确确实实死了！

贝阿特丽切　他得的什么致命的病？他埋葬在哪里？

特鲁法蒂诺　是在运河落水身亡的。从此再也没有人看见他。

贝阿特丽切　唉呀！我太苦命了！弗洛林多去世了，我失去了我的爱，我的唯一希望也荡然无存了。如果我仅仅为他而生存，那个人死去了，我这毫无益处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啊，幻想化作泡影！啊，一切努力随风飘逝！爱情的计谋落得个悲惨的结局！我女扮男装，离别亲人，远走他乡，历尽艰险，这一切，全是为了弗洛林多；然而，我的弗洛林多却命丧黄泉了。不幸的贝阿特丽切啊！莫非失去亲兄弟还不够，定要让你失去未婚夫不可？菲德里科去世了，上帝又要弗洛林多随他而去。如果我是他们死去的渊薮，如果我是负罪的元凶，上帝为什么不惩罚我？如今，悲泣已无济于事，唉声叹气也徒劳无益，弗洛林多死去了。天哪？我崇拜的偶像，亲爱的未婚夫，我唯有绝望地随你而去。(狂躁不安地离去，走进自己的房间)

潘塔罗内　(对贝阿特丽切的独白和绝望惊叹不已)特鲁法蒂诺！

特鲁法蒂诺　潘塔罗内先生！

潘塔罗内　她是女人！

特鲁法蒂诺　是女人！

潘塔罗内　多么离奇啊！

特鲁法蒂诺　唉，多么古怪！

潘塔罗内　我晕头转向啦。

特鲁法蒂诺　我稀里糊涂啦。

潘塔罗内　我得把这事告诉我的女儿。(下)

特鲁法蒂诺　我再也不是两个爷们的仆人啦，而是一个爷们，一个娘们。(下)

第四场

挨着客店的街道。

博士，走出客店的潘塔罗内后上。

博士　潘塔罗内这老东西，我跟他没完，这件事情我越琢磨，越是怒火中烧。

潘塔罗内　(兴高采烈地)亲爱的博士，向您致意。

博士　我很惊讶，您居然还敢这么厚着脸皮跟我搭腔。

潘塔罗内　我要告诉您一样新闻。您知道……

博士　您莫非是要告诉我，你们办完婚事了？这跟我毫无关系。

潘塔罗内　完全不是这样。您得让我说话，您的火气那么大。

博士　说吧，您没有好下场。

潘塔罗内　(旁白)我真想用拳头来让他开窍。(对博士)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的女儿将嫁给您的儿子。

博士　万分感谢，您别起劲了。我的儿子没这么好的福气来消受，把她献给那位都灵来的先生吧。

潘塔罗内　如果您知道那位都灵先生是什么人，你就会改口了。

博士　管他是什么人，反正您的女儿是他的人啦，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潘塔罗内　但这不是真的……

博士　我不想再听您唠叨了。

潘塔罗内　如果您不听我说，您会追悔莫及的。

博士　等着瞧吧，看看谁会追悔莫及。

潘塔罗内　我的女儿是个正派的姑娘，而那个女……

博士　见鬼去吧。

潘塔罗内　那也得拖着您一起去见鬼。

博士　不守信用，不要脸的老东西。(下)

第五场

潘塔罗内，西尔维奥后上。

潘塔罗内　该诅咒的东西。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方才我原本是想告诉他那人是一个女子，但是，这位先生，他不让我开口。瞧，他那个脾气火爆的儿子来啦，我看他还能怎么蛮横无理。

西尔维奥　(旁白)潘塔罗内在这儿。我真想用利剑穿透他的胸膛。

潘塔罗内　西尔维奥先生，请原谅，让我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请您让我说话，别像您父亲那样，不让我开口。

西尔维奥　您有什么要对我讲的？请说吧。

潘塔罗内　您知道，我女儿跟菲德里科先生的婚事吹灯拔蜡啦。

西尔维奥　果真如此？您可不是诓骗我吧？

潘塔罗内　我说的都是真话，如果您不改变初衷，我的女儿马上就把手伸给你。

西尔维奥　啊，上帝！您让我死而复生。

潘塔罗内　(旁白)还好，还好，他可不像他的父亲那么蛮不讲理。

西尔维奥　可是，啊，上帝！我怎么能把她再搂进怀抱？她已经跟那个男人情意绵绵那么长时间了。

潘塔罗内　我把事情挑明吧。菲德里科·拉斯波尼已经变成了他的妹妹贝阿特丽切了。

西尔维奥　什么！我不懂您的意思。

潘塔罗内　您真比木头疙瘩还笨。那个自称是菲德里科先生的人，被发现是贝阿特丽切。

西尔维奥　是女扮男装吗？

潘塔罗内　正是。

西尔维奥　现在我恍然大悟了。

潘塔罗内　感谢上帝，您总算明白了。

西尔维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请您给我讲讲。

潘塔罗内　我们回家去，我的女儿还一无所知。我只要一开口，管保你们俩都笑逐颜开。

西尔维奥　我跟您去吧。我虔诚地请求您宽宏大量，如果我一时情感失控……

潘塔罗内　不必再提啦，我理解您。我知道，什么叫爱情。我的孩子，走吧，跟我一起走。(下)

西尔维奥　还有什么人能比我更幸福呢？还有什么人能像我现在这样心花怒放呢？(随潘塔罗内下)

第六场

有好几扇门的客店大厅。

贝阿特丽切和弗洛林多两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匕首，意欲自刎；前者受到布里盖拉阻拦，后者被客店伙计挡住；两个恋人向前走，都未瞧见对方。

布里盖拉　(握着贝阿特丽切的手)您住手。

贝阿特丽切　(用力挣脱布里盖拉)求求您，松开我的手。

伙计　(阻挡弗洛林多)何必走自绝的路。

弗洛林多　(摆脱伙计)见鬼去吧。

贝阿特丽切　您阻挡不了我。(挣脱布里盖拉。两人都朝前走，正要自刎，忽然相互看见和认出对方，惊愕失措)

弗洛林多　我看见什么了？

贝阿特丽切　弗洛林多！

弗洛林多　贝阿特丽切！

贝阿特丽切　您还健在？

弗洛林多　您也活着？

贝阿特丽切　啊，命运！

弗洛林多　啊，我的宝贝！

两人扔掉匕首，紧紧拥抱。

布里盖拉　(对伙计开玩笑)流血的事件终于得以幸免。没事啦。

伙计　(独白)我得拿走这些匕首，再也不给他们了。(从地上捡起匕首，下)

第七场

贝阿特丽切，弗洛林多，布里盖拉后上。

弗洛林多　是什么缘故迫使您要走上这条绝路？

贝阿特丽切　有谣言说，您不在人世了。

弗洛林多　谁让您对这谣言信以为真？

贝阿特丽切　我的仆人。

弗洛林多　我的仆人也让我以为您命丧黄泉了，我受到同样痛苦的折磨，我想一死了之。

贝阿特丽切　这个笔记本使我对仆人深信不疑。

弗洛林多　这笔记本原本在我的箱子里。它怎么会到您的手里？噢，对了，在我的衣袋里，我发现了我送给您的照片；瞧这张照片，是在都灵时我送给您的。

贝阿特丽切　我们的仆人真是些无赖，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勾当来。他们是我们陷于痛苦和绝望的根源。

弗洛林多　我的仆人给我讲了许许多多关于您的离奇的事情。

贝阿特丽切　我也从我的仆人那里，听到许许多多关于您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弗洛林多　这两个家伙在哪里？

贝阿特丽切　怎么看不见他们的人影儿了？

弗洛林多　把他们叫来，当场对证事实。(喊)谁在哪里？有人吗？

布里盖拉　请您吩咐。

弗洛林多　我们的仆人在哪里？

布里盖拉　不知道，先生。我去找来。

弗洛林多　请您务必想法子找到他们，把他们带到这儿来。

布里盖拉　我只认识他们中的一个；我去吩咐店里的伙计，他们肯定两个人都认识。 我为你们俩体验了这么一次妙不可言的死亡而感到高兴；如果你们想合葬在一起，那就请去别处吧，这儿可不合适，愿为先生们尽力。(下)

第八场

弗洛林多和贝阿特丽切

弗洛林多　您也是下榻在这家客店吗？

贝阿特丽切　我今天上午才到的。

弗洛林多　我也是今天上午。我们早先怎么竟没有见过面？

贝阿特丽切　幸福之神想让我们多吃点苦头。

弗洛林多　告诉我，您的兄长，菲德里科，死了吗？

贝阿特丽切　您对此仍然怀疑吗？当时立马就断了气。

弗洛林多　可我以为他也许活着，而且正在威尼斯。

贝阿特丽切　对于那些至今以为我是菲德里科的人来说，这是弄虚作假。我化名菲德里科，身穿这套衣服，离开了都灵，目的只是寻找……

弗洛林多　我知道为了寻找我，啊！亲爱的。您那个都灵的仆人写给您的一封信，让我相信了这个事实。

贝阿特丽切　这封信怎么会落到您的手里？

弗洛林多　我遇见一个仆人，以为是伺候您的，他托我的仆人到邮局取信件。我发现了这封信，而且是写给您的，我也顾不得许多，就把信拆开了。

贝阿特丽切　这是一位恋人理所当然的好奇行为。

弗洛林多　对于您的出走，都灵那儿是怎么对待的？

贝阿特丽切　如果我作为您的新娘返回都灵，那什么议论都将平息，烟消云散。

弗洛林多　如果我承担着您哥哥死亡的罪责，我怎么能抱有早日返回都灵的奢望呢？

贝阿特丽切　凭着我从威尼斯带出来的一笔钱，可以帮助您摆脱麻烦。

弗洛林多　怎么还不见这两个仆人的人影儿？

贝阿特丽切　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他们带给我们如此巨大的痛苦？

弗洛林多　为了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不能对他们采取惩罚的手段，只能用好言好语来解决问题。

贝阿特丽切　我要努力克制自己才能。

弗洛林多　(看见特鲁法蒂诺走来)瞧，一个仆人露面了。

贝阿特丽切　他真像一个大无赖。

弗洛林多　言之有理。

第九场

特鲁法蒂诺被布里盖拉和店伙计强行带上，以及前场人物。

弗洛林多　过来，过来，你别害怕。

贝阿特丽切　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

特鲁法蒂诺　(旁白)哎呀！挨揍的事我还记忆犹新呢。

布里盖拉　这一个仆人我们找到啦；一旦找到另外那一个，我们就把他带来。

弗洛林多　好，务必让他们两个一起到场。

布里盖拉　(小声对伙计)你认识另外一个仆人吗？

伙计　(对布里盖拉)我不认识。

布里盖拉　(对伙计)我们去厨房打听一下。总有人认得他的。(下)

伙计　(旁白)如果有另外一个，我倒愿意跟他相识。(下)

弗洛林多　好吧，你给我们说说，照片和笔记本怎么调换了地方，你又为什么跟另外一个无赖串通起来，迫使我俩走上绝路。

特鲁法蒂诺　(用手示意两人别做声)别说了。(把弗洛林多从贝阿特丽切身边拉开)请您过来，需要单独和您说两句。(示意贝阿特丽切避开，他要对弗洛林多说话)一会儿我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您。(对弗洛林多)先生，您要知道，所有这些把戏都不是我的过错，罪魁祸首是帕斯夸莱，就是那位女士的仆人(用手指偷偷地指贝阿特丽切)是帕斯夸莱把东西搞乱了，本应当放在这只箱子里的东西，他却放进另一只箱子里，而我也一时疏忽大意了。那个可怜的家伙求我替他保守秘密，急得被他的主人赶走，我这人又是慈悲心肠，对待朋友从来都讲究义气，于是我编造出那一番鬼话，不愿意您生气恼火。我怎么也没有料到，那张照片竟是您的，您竟然会为收藏那张照片的主人的死而痛不欲生。您看，作为一个正派的人，一个对您无限忠诚的人，我把一切都对您和盘托出了。

贝阿特丽切　(旁白)他对弗洛林多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我忍不住要想知道其中的内情。

弗洛林多　(小声对特鲁法蒂诺)这么说来，求你替他到邮局取信的人，就是贝阿特丽切的仆人啦？

特鲁法蒂诺　(小声对弗洛林多)没错，先生。他叫帕斯夸莱。

弗洛林多　(小声对特鲁法蒂诺)我当时焦急地向你打听过这件事，可你为什么要对我隐瞒？

特鲁法蒂诺　(小声对弗洛林多)他苦苦求我，千万别说出去。

弗洛林多　(小声对特鲁法蒂诺)谁？

特鲁法蒂诺　(小声对弗洛林多)帕斯夸莱呀。

弗洛林多　(小声对特鲁法蒂诺)为什么你不听你主人的话？

特鲁法蒂诺　(小声对弗洛林多)出于对帕斯夸莱的情谊。

弗洛林多　(小声对特鲁法蒂诺)看来我要把你和帕斯夸莱一起痛打一顿。

特鲁法蒂诺　(旁白)真要那样，那我挨完揍以后，还得替帕斯夸莱挨揍。

贝阿特丽切　这漫长的盘问还没完？

弗洛林多　他正在对我说……

特鲁法蒂诺　(小声对弗洛林多)主人，看在上帝的分上，别把帕斯夸莱的事情捅出去，您就咬定是我干的好事，要揍就揍我，千万别揍帕斯夸莱。

弗洛林多　(小声对特鲁法蒂诺)你那么心疼你的帕斯夸莱？

特鲁法蒂诺　(小声对弗洛林多)我喜欢他，把他当成我的亲兄弟。现在我去跟那位小姐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好事，是我的过错，只要能搭救帕斯夸莱，我甘愿挨她的揍。(从弗洛林多身边走开)

弗洛林多　(旁白)这家伙挺讲义气的。

特鲁法蒂诺　(走近贝阿特丽切)我到您这儿来啦。

贝阿特丽切　(小声对特鲁法蒂诺)你对弗洛林多先生长时间的叽咕了些什么？

特鲁法蒂诺　(小声对贝阿特丽切)要知道，那位先生有一个伺候他的仆人，叫帕斯夸莱： 他是世界上愚蠢透顶的笨蛋，正是他把事情弄得一团糟，那可怜的家伙担心主人辞退他。我就编造了关于那个笔记本的谎话，说主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掉到河里淹死了等等。我刚才已经向弗洛林多先生坦白了，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贝阿特丽切　(小声对特鲁法蒂诺)为什么你要把不是你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呢？

特鲁法蒂诺　(小声对贝阿特丽切)出于对帕斯夸莱的情谊。

弗洛林多　(旁白)看来事情不那么简单。

特鲁法蒂诺　(小声对贝阿特丽切)亲爱的主人，求求您了，您别让他遭殃啦。

贝阿特丽切　(小声对特鲁法蒂诺)谁？

特鲁法蒂诺　(小声对贝阿特丽切)帕斯夸莱呀。

贝阿特丽切　(小声对特鲁法蒂诺)你和帕斯夸莱是一对无赖。

特鲁法蒂诺　(旁白)唉，其实就是我一个人啊。

弗洛林多　贝阿特丽切小姐，我们别再盘问了，我们的仆人并不是蓄意作恶；他们改正了，也就行了。既然我们可以得到欣慰了，就饶恕他们的过失吧。

贝阿特丽切　说得对，不过，您的仆人……

特鲁法蒂诺　(小声对贝阿特丽切)看在上帝的分上，您可别把帕斯夸莱的名字说出去。

贝阿特丽切　(对弗洛林多)好吧，我得上潘塔罗内·德·比索尼奥西先生那儿去，您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弗洛林多　非常乐意。但我必须在家里迎候一位银行家。如果您急于先去，我稍后就到。

贝阿特丽切　是的，我现在就去。我在潘塔罗内先生那儿等您；您不来，我是不会走的。

弗洛林多　但是，我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特鲁法蒂诺　我认识，先生，我陪您去。

贝阿特丽切　就这样，我回房间去更换衣服。

特鲁法蒂诺　(小声对贝阿特丽切)您先请，我马上来伺候您。

贝阿特丽切　亲爱的弗洛林多，为了您，我经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啊！(走进房间)

(蔡蓉、吕同六译)

【赏析】

18世纪下半叶，意大利获得了相对稳定的局面。奥地利统治者和意大利的公侯们在政治上作了一些改革，工业、贸易发展较快，资产阶级的力量增强，贵族势力削弱。欧洲自然科学、唯物主义哲学和法国启蒙思想的广泛传播，启发了资产阶级先进分子的觉悟。意大利出现了以启蒙主义为思想内容的文学。最有成就的启蒙主义作家是哥尔多尼。

哥尔多尼出身于威尼斯资产阶级家庭。当时意大利仍处于异族统治和封建内讧的状态，但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民族意识逐步形成，启蒙主义广泛流传，陈旧、僵化的假面喜剧已无法适应社会变革的要求。哥尔多尼对这种状况十分不满，开始进行喜剧改革。他主张喜剧面向现实，发扬“颂扬美德，嘲讽恶习”的作用，具有民族的、时代的特色；改革舞台流行的即兴喜剧，抛除假面，改变演员只是根据提纲即兴表演的陋习，创作有固定台词的脚本，开创新型的喜剧。他反对“三一律”，用现实主义的表演方法代替程式化的表演，强调以批判的眼光汲取古代和外国喜剧之长，建立具有民族特色的戏剧。他把这种现实主义喜剧称作“风俗戏剧”，或者“性格喜剧”。

《一仆二主》写于1745年到1748年之间，是哥尔多尼进行喜剧改革获得的最初成果。本剧继承了意大利即兴喜剧的某些特点，保留了一些传统的假面人物，但赋予它们新的性格特征。台词最初是半即兴式的，后来才完全固定下来。来自社会下层的仆人特鲁法蒂诺是这出喜剧的主人公，他身上少了即兴喜剧里的愚笨、粗俗，多了份智慧和憨厚。鲜明生动的人物性格和浓郁的威尼斯生活气息使这出喜剧获得了成功。

本剧构思缜密，设计了大量巧合情节，不断制造意外和令人捧腹的噱头。威尼斯商人潘塔罗内的女儿克拉丽奇先前与父亲在都灵的代理商菲德里科订有婚约。菲德里科因不同意妹妹贝阿特丽切与弗洛林多交往，争斗中被弗洛林多刺死。潘塔罗内只好将女儿另许西尔维奥。正当二人订婚时，贝阿特丽切女扮男装成菲德里科来到威尼斯寻找弗洛林多。潘塔罗内仍将女儿许配给“菲德里科”。从都灵逃到威尼斯的弗洛林多和贝阿特丽切恰好住在同一家旅店，却相互没有发现对方，而他在店门口雇佣的仆人正好就是贝阿特丽切的仆人特鲁法蒂诺。特鲁法蒂诺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一仆二主”，闹出许许多多的笑话。最终皆大欢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剧情围绕两条线索展开： 贝阿特丽切女扮男装身份的暴露和特鲁法蒂诺“一仆二主”身份的暴露。

贝阿特丽切一出场，旅店老板布里盖拉就识破了她的身份，但是贝阿特丽切请求他不要泄露秘密；第二次暴露身份，是贝阿特丽切为了安慰因和西尔维奥解除婚约而痛苦不已的克拉丽奇，自己说出了真相，但她仍然请求克拉丽奇在她的计划完成之前不要泄密。她和弗洛林多就住在同一旅店的相邻房间，由同一个仆人侍奉，但是特鲁法蒂诺为了掩饰自己“一仆二主”的身份，不断地向两人说谎，将一个个可能揭开面纱的机会扼杀。直至最后他们听信特鲁法蒂诺的谎言，以为对方已经死去而都欲殉情时才见面。剧中，贝阿特丽切为自己的谎言向其他人道歉，也是作者为自己的虚构向观众做一交代。

另一条线索，特鲁法蒂诺为了多挣几个钱找了两份差事，开始了他“一仆二主”的“历险”。这是由一串串误会和谎言构成的欢乐之旅。当误把应给贝阿特丽切的信件送到弗洛林多手上时，特鲁法蒂诺谎称他的朋友帕斯夸莱也帮主人取信，两人都不识字，结果弄混了信件。然后又向贝阿特丽切解释他不识字，误拆了主人的信。在两位主人同时用餐时，他忙得团团转，不是传错菜，就是忘了新端来的菜是哪位主人点的。他的狡猾和撒谎为营造喜剧效果而刻画，观众在捧腹大笑时，也就忘了从道德上审视他。特鲁法蒂诺虽然穷困、卑微，却不乏乐观、勇敢的生活态度，他找两份差事来缓解窘困，勇敢地追求爱情，最终赢得了斯梅娜达的芳心。

女扮男装、一仆多主等喜剧故事模型并非哥尔多尼原创，但作者把威尼斯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不同人物的鲜明性格通过诙谐轻快的笔调表现出来，并为当时的意大利剧坛引进了一个来自下层社会的主人公，这在当时是有一定的开拓意义的。

(周笑天　丁巧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