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今天的人 [比利时]维尔哈伦

【赏析】

维尔哈伦以象征主义诗名而享誉世界,1887年诗集《黄昏》的发表标志着诗人作为象征主义作家技巧的成熟和创作成就的高峰。但进入20世纪后,随着诗人的信仰向社会主义转变和参加工人运动的经历,他的作品也呈现出鲜明的现实主义色彩,出版了像《喧嚣的力量》(1902)、《熊熊的火焰》(1914)这样充满强烈爱憎、饱满热情与明朗色调的诗篇。从象征主义喜欢用阴暗、晦涩、朦胧的语言来描写世界的昏暗、肃杀、冰冷到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积极、乐观、斗争,无疑是诗风上的一个巨大的跨越。这一点,是我们考察维尔哈伦作为一个“20世纪诗人”时所必须注意到的。

应该说,当时具有强烈社会主义色彩的现实主义,作为一种文学现象有其历史地位和成绩,但批评家尤其是后代的现代主义作家对它的诟病也不是偶然的。这就是它往往因为社会性和革命性而牺牲了艺术性,甚至违反了艺术性,有变成批判和歌颂的工具的危险。其中,批判的是旧世界的黑暗,包括资本主义以前的奴役制度、宗教黑暗、女性压迫,也包括资产阶级,资产阶级甚至成了批判的主要对象。歌颂的则是自由、解放、科学、劳动的神圣和革命。两者实际上与资产阶级精神都有重叠交汇的地方。在今天看来,我们所批评的工具理性和“尘世天国”的变相宗教乌托邦是一个连续的过程,在这种批判和歌颂的滚滚洪流中成为不可阻遏的时代潮流,在历史的变革中担当主角。在这种背景下,只有乐观的前瞻和渴望,不可能存在批判的批判,这是这首诗的基调,因为它是写给“今天的人们”的。

这个时代具有什么样的显著特征,可以鼓荡人们的乐观思绪呢?诗作像一部活的简明的思想史一样给我们提供了答案。首先是人性的解放。“颤抖、狂欢和跳动”,仿佛人类可以从此自由地起舞、歌唱。这是人类的主体意识所赋予的自豪使然。而这种主体意识在西方历史中曾有过千年的障蔽。于是第二个特征即宗教的衰微与人性解放互为因果地显现出来:“上帝微不足道要不就是你自己”,用尼采的话来说,当时欧洲面临的是“上帝死了”之后的变局。面对这种信仰的真空,有人欢欣鼓舞,也有人忧心忡忡;而时代的潮流则让前者占了上风。人们不惮于“杀死上帝”,而新的信仰已经可以填补这一真空,这就是时代的第三特征: 科学信仰的上升。“明锐入微的感官”,“智慧照耀下”的“探求”,正是科学的鼓舞。“今天的人”们,就是在这些新生事物的鼓声中,豪迈地向未来进发。当然对于这样一个时代,各种哲学家、思想家表达了不同的思考,比如,对黑格尔来说,它是历史进程中的进步结果和为更高进步注定要被抛弃的一个环节;对叔本华来说,是一个可以戏谑和蔑视的时代;对于韦伯来说,是值得忧心忡忡的工具理性时期;而对于尼采来说,则是在“最后的人”与“超人”之间抉择的危机时刻。而诗人,作为时代的代言者,表达的是多数人的情愫,反映的是时代的特征,讴歌的是时代的精神。也许只有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在海德格尔喃喃的诉说中,在后现代主义的理性批判中,这段高歌猛进的历史的遗憾之处才为人们逐渐接受,人们重又怀念大地的纯洁质朴、人性的温良谦和,反对机器的统治和奴役。每一个时代自有其精神,对西方的精神进程,我们从这首时代的歌曲中,或许能把握它的一丝脉搏。

(王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