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的心带向嘹亮的远方,
那边悬着哀伤像林后的月亮;
此声之中恍惚有爱的微笑
在你点点热泪上柔光照耀。
姑娘!在一片无形的涟漪之中,
把我交给你的歌是何等轻松,——
沿着银色路游去,向上向上,
如同蹒跚的影子追随翅膀。
你燃烧的声音在远方凝结,
仿佛晚霞在海外凝入黑夜,——
却不知从何处,我难明奥妙,
突然涌来了响亮的珍珠之潮。
把我的心带向嘹亮的远方,
那边哀伤柔顺得像微笑一样,
我沿着银色的路,上升上升,
如同追随着翅膀的蹒跚的影。
(飞白译)
【赏析】
自古以来的大诗人已留下不少描写音乐的名篇,如白居易的《琵琶行》、德莱顿的《亚历山大之宴》等,后人再要写同类题材的诗似乎难于下笔了。但是费特却在“纯艺术”和象征主义方面开辟了自己的途径。他在《给一位女歌唱家》一诗中,既不实写歌唱家的容貌神态,又很少用具体比喻来描绘歌声形象,而是大量采用暗示和象征手段,借助于词义的朦胧化使诗句“音乐化”,像音乐一样直接诉诸情感和意志。这首本身就充满音乐魅力的诗,经柴可夫斯基谱曲后,成了一支著名的浪漫曲即罗曼司。
通常写音乐题材,诗人往往是先对乐音或歌声作一番客观的形象化的描写,最后再写自己听乐的主观感情。但费特的第一行诗“把我的心带向嘹亮的远方”,直接就把主客观描写融为一体了。歌唱家嘹亮的歌声仿佛响彻天际,而听者的心随之飞向那嘹亮的远方,离开生活中的千种局限万种烦扰,飞向了纯艺术的世界,——那也是个哀伤的世界,但与现实世界中不堪忍受的哀伤不同,在那个远方的世界里就连哀伤也美得像林后的月亮一样,在那里哀伤与微笑、热泪与柔光得到了和谐的统一。
心,本来是沉重的。如果能抛下沉重的负担,把自己交给歌声,随波逐流而去,那该是多少轻松啊!但是流着流着,“我”发现这并不像愿望的那么容易。原来歌声并不是顺流而下,而是飞升向上,仿佛是沿着银河直上高天;而“我”的重负又卸不掉,重力仍然紧紧地拴着我,拖累着我,使我无力飞翔。“我”身不由己地追随歌声,因为我已被歌俘去,只能追随着它如影随形,然而歌清我浊,歌亮我暗,歌轻我重,“我”遂成了苦苦追随翅膀的“蹒跚的影”。这一段听歌的心理描写是很有独特发现的。
诗中只有第三节对歌声作了直接的形象化比喻,其中“燃烧的声音在远方凝结”和“突然涌来了响亮的珍珠之潮”两句,与《琵琶行》中的“冰泉冷涩弦凝绝”与“银瓶乍破水浆迸”两句描写的音乐现象相同,所用的形象也很相似,比喻精辟,堪称双绝。只不过费特所写的歌声即便在远方凝结,也毫无冷涩之意,它仍然与那凝入黑夜的晚霞一样在燃烧,在召唤,而心也还在艰难地追随,追随……
在最后一节诗中,我们又听到了熟悉的旋律,借用音乐术语来说,这是以变奏的形式重现了第一节和第二节中的两个主导动机。这种音乐式的模进和变奏大大加强了这首诗回旋缭绕的结构美和如歌咏叹的抒情性。
费特所代表的纯艺术派是一个唯美主义诗派,其抒情性要比巴那斯派浓得多,但同样远离社会现实和反对诗中说理。若与《亚历山大之宴》的强调教化作用相比,或与《琵琶行》中“平生不得志”的寄托相比,我们就能明显看出《给一位女歌唱家》的非功利和“纯艺术”的抒情特色了。
(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