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添愁。赛拉芬们垂泪

沉入梦境，手捏琴弓，在花雾的

静谧中，拉着断肠的提琴，

白色的呜咽翔过彩云朵朵的苍穹。

——这是用你第一个吻祝福的日子。

爱折磨人的梦想

怡然陶醉在哀愁的馥郁，

没有懊悔，没有惆怅，

在萦怀着她的心中留下一掬采撷的梦。

我呆滞的目光游移在陈旧的马路，

当你金发上闪烁着灿烂的阳光

在傍晚的长街，巧笑着盈盈出现，

我相信看到了戴着辉煌冠冕的仙人，

往昔，她走过我受宠的孩提时的

酣睡，用她那半拢的双手

撒下洁白如雪的芳星。

(葛雷、梁栋译)

注释：

意大利古画中的乐仙。

【赏析】

在近40年的诗歌生涯中，马拉美力图洞透心灵与世界的奥秘，用柔韧飘逸的语言，天籁般精巧的音节，创造出一个神秘、浩瀚的美的象征世界。

马拉美半辈子执掌中学教鞭，一生淡泊灯红酒绿的浮尘浊世，却对那个超验的“绝对的世界”抱着一种宗教式的迷恋和虔诚，他要通过语言的神力通透、显现现实背后那个神秘朦胧的所在，所以，对他而言，思想是重要的，而语言更重要，当德加对他说“我有那么多思想，可就是写不出一行诗”的时候，马拉美回答道：“亲爱的德加，诗是语言写成的。”马拉美对诗歌内蕴与形式的要求极为苛刻。在《显现》一诗中，马拉美就用他特有的诗歌理念和手法创造出纯美的诗歌形式，用以象征那种如梦如幻，糅合着甜美与哀愁的爱情的滋味。

爱情从来就是一种既让人感到甜美而陶醉于其中，又让人常常莫名地感到哀愁的情愫。这种甜美与哀愁微妙细致，交错杂糅，伴随着恋爱中的心灵。美中的忧郁，痛苦的陶醉，这似乎是爱情终极的神秘体验。诗人试图抓住这种如影似梦、缥缈无踪的感觉，将它凝固，显现在自己诗句的字里行间。于是，诗人努力营造一个错杂了时间与空间的幻象，将不同时刻的感受，不同场景中的形象嵌合在一起，构成多重感受和意象的叠加，在语词的幻惑中创造出一个充满张力的世界。这种多重感受和意象的叠加是通过对语言的反常处理来完成的。诗中使用悖论的手法将内蕴相悖的字词搁置在一起。比如，前五句，诗人创造了一幅静夜拉琴的图景，在惆怅的明月下，在静谧的花雾中，垂泪的乐仙优雅地握着琴弓正拉着一曲断肠曲，幽咽的曲声惨惨地飘荡在空中，在彩云朵朵的苍穹中飞翔。明月、乐仙、花雾、琴曲、彩云，都是美丽的象征，而形容它们的却是哀伤的词语： 明月添愁，乐仙垂泪，琴曲断肠……而这恰似爱人第一个吻祝福的日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就是一种美丽中夹杂着痛苦的陶醉。诗的后半部仍然使用这种创造诗歌陌生化效果的悖论手法：“怡然陶醉在哀愁的馥郁”，既是哀愁的，却又馥郁芬芳，令人怡然陶醉；“我呆滞的目光游移在陈旧的马路”，目光既是呆滞不动的，却又能在马路上游移；“陈旧的马路”上出现的却是那个“金发上闪烁着灿烂的阳光”“巧笑着盈盈出现”的“你”。出乎逻辑之外的语词搭配，不合常规的意象组合，使人在惊异中领略到爱情带给心间的那种痛苦中快乐、美妙中哀怨的玄惑感。在愁怨的月光下，沉入梦境，看到的是凄美的乐仙，而忆起的却是情人初吻的祝福；当追忆着芬芳馥郁的时光时，却恰似又回到了往昔儿时的酣梦，梦中那带着灿烂阳光而来的“你”隐约化成了带着辉煌荣光的仙子，盈盈巧笑也依稀成了满空萦绕的清冷芬香的星星。梦幻与回忆水乳交融，让人分不清是梦还是忆，是歌咏馨香的永存还是哀叹幸福的短暂，只感到萦满胸怀的是那一抹夹杂着淡淡哀愁又混融着暖暖情意的清冷而又馥郁的香，这就是爱情的味道。

(苏东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