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啊，你为什么哀号？

为什么怨恨地狂叫？

你奇怪的声音含有何意——

时而低诉，时而长啸？

你用我心灵理解的语言

诉说不可理解的痛苦，

还断断续续从中挖出

那么些疯狂的音符！……

啊，别唱这可怕的歌曲，

别歌唱太古的混沌之世！

你瞧黑夜的灵魂世界

正贪婪地听它们心爱的故事！

它急于冲出凡人的心胸，

它渴望把自己汇入无穷！……

别吵醒那些沉睡的风暴吧，——

它们脚下，混沌已在晃动！……

(飞白译)

【赏析】

夜和混沌，是丘特切夫偏爱的题材。他在德国时曾受德国浪漫派特别是诺瓦利斯的夜歌的影响，从而形成了他自己的哲理性的夜歌。在丘特切夫笔下，夜表现为宇宙的混沌或宇宙的下意识，具有原始的、宏伟的、悲剧性的气质。

欧洲各种语言中的“混沌”一词，源自古希腊语的“卡俄斯”，有“深渊”之意，在神话中被认为是创世前的虚空、一切存在之源。有一种说法是： 混沌生黑暗和夜，其中凝成一个卵，卵中诞生了爱神厄洛斯，而“爱”又生出天地万物。哲学家们也认为宇宙生于混沌，这是有序世界的无序的根基。

《夜风啊，你为什么哀号》是丘特切夫的一支奇特的夜歌，与人们通常低吟的小夜曲情调截然两样。这不是情侣的卿卿我我，而是黑夜对混沌的一曲恋歌，通过夜风的长啸低诉，唱出了对原始混沌的疯狂思慕。

朋友，你一定也听过夜风的哀号吧？在肃杀的秋夜，在凛冽的寒冬，夜风真会吹出各种奇腔野调，使人觉得它在诉说着我们不可理解的痛苦，有时甚至会使人感到毛骨悚然。在丘特切夫听来，这一定是一首混沌之世的歌曲，是对太古的回忆，是藏在黑夜灵魂深处的一种疯狂的怀念。诗人已直觉地感到： 黑夜的灵魂世界“正贪婪地听它心爱的故事”，就如同我们听到使我们忆起童年岁月的故事一般。

但是，这引起了诗人的担心： 这首歌再唱下去，混沌就真的要被它唤醒了！睡了一亿万年的混沌已在脚下开始翻身了！

读到这里，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 诗人对混沌的苏醒究竟抱什么态度？是渴望呢，还是担心？

细细品味一下，我们就会感到，诗人和夜风的歌有认同的趋势。诗人尽管口头在说“别唱这可怕的歌曲”，“别吵醒沉睡的风暴”，但他的灵魂却正在“贪婪地听心爱的故事”，“渴望把自己汇入无穷”。丘特切夫的这种情绪，与德国哲学家谢林的“同一哲学”有关。谢林认为，世界本来没有什么主体与客体之分，在原始的混沌世界中只有“绝对同一体”；通过绝对同一体的不自觉的盲目活动，才产生出主客体的矛盾，演变出世界万物。但在将来，主客体的矛盾还将归于同一，达到无差别的境界，而达到的途径则是艺术的直观。丘特切夫深受谢林哲学影响，但他所理解的“混沌”中又包含着一种谢林所没有的叛逆精神。对于丘特切夫，“混沌”意味着无穷的能量，无限的可能性，意味着被压制、被封锁的风暴，“混沌”的涌出，也意味着现有秩序的崩溃。

丘特切夫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是一个社会革命家，然而他却像一个魔术师一般感受着脚下混沌的晃动。

(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