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的快乐 [波兰]希姆博尔斯卡》读后感

这只笔下的狍鹿跑过笔下的林子到哪里去?

它是否要去喝笔下的水?

那水面就像一张蜡纸,

把它的小嘴映照出来。

它为什么要抬起头?

难道它听到了什么?

它用四条向真理借来的小腿支撑着身子,

在我的手指下竖起了耳朵。

安静——这个词在纸上沙沙作响,

扒开了“森林”的枝桠。

一些字母在白色的纸片上跳了起来,

如果它们拼排得不好,

造成一些团团围困的句子,

在它们面前就无法逃生。

一滴墨水里有许多猎手,

这些猎手都偷偷地眯着眼睛,

沿着陡峭的笔杆滑到了纸上,

围着这只狍鹿向它射击。

但他们忘了,这并不是生活,

这里必须遵守别的法则,

白纸上面写着黑字,

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

把一瞬间无限地延长,

使它变成许多小小的永恒,

在子弹飞过时把它们阻住。

永远,只要我下一道命令,

就什么也不会发生,

没有我的命令,树叶不会凋落,

鹿蹄也踩不弯树干。

是否有一个我能自己掌握命运的世界?

是否有一种用字母的锁链

能够锁住的时间?

是否有一种永远随我心意的存在?

写作的快乐,

可以永存,

一只凡人的手的报复。

(张振辉 译)

【赏析】

《写作的快乐》是诗人收在1967年出版的诗集《一百种乐趣》中的一首诗,描写了作者写作的乐趣。诗中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和思辨色彩。全诗分大小不等的六节,前三节是形象性的描写,后三节是抽象性的哲思。由于想象的丰富和比喻的恰当、拟人的生动,诗像有生命一样,灵动,跳跃,意趣盎然。

在前三节诗中,诗人把灵感想象成一只顽皮活泼、敏感可爱、不受束缚、自由自在的狍鹿,非常生动形象。并且,诗人通过对被比喻为灵感的“狍鹿”这个形象的描写,把酝酿时灵感来临的状态,到构思时灵感被捕捉的状态,再到下笔时灵感迸涌的状态,这一系列创作的运作过程,传神而形象地表达出来。前三节每节描写的分别就是灵感的来临、被捕捉、文思迸涌的三种状态,相对应于创作过程中的构思、酝酿、成文的三个阶段。在这里,灵感被比喻为狍鹿,诗人们的笔杆被比喻为森林,稿纸被比喻为水面,字母、句子被拟人化,笔杆中的墨水被比喻为猎手。这样,诗人给我们创作了一个美妙的童话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主角是狍鹿,猎手们在想尽办法得到它。就是这样,诗人通过充满童话色彩的笔,把灵感在创作时构思、酝酿、成文这三个阶段的抽象非理性状态描绘得形象又逼真。

灵感向来是古今中外作家们所热衷探讨的话题。然而,因它的抽象性和非理性,人们既难对它进行理性的描述,也难对它进行形象的描绘。然而,在诗人的笔下,灵感却是如此的亲切可爱,并非遥不可及。诗的第一节是描写作家构思时灵感悄悄来临的状态。诗人把灵感化成一只充满灵性的小动物——狍鹿。这只狍鹿突然不知从哪个方向出来,跑进了像树林样的、正握笔构思的作家的笔杆下,并被那如水面般平滑的蜡纸吸引住,停下来低头喝水,偶尔警惕性地抬起头、竖起耳朵提防潜伏的危机。通过这样的描写,诗人把灵感在作家构思时静悄悄地到来,并徘徊在作家身边的情景,形象生动地给读者传达了出来。

诗的第二节是描写灵感突然被正在苦苦酝酿等待的作家们所捕获。正喝水的狍鹿突然被来自森林上空的某些奇怪的声音吸引住,忍不住伸手“扒开了‘森林’的枝桠”,才刚露出头来,就被等候已久的“字母”跳起来和“句子”排列成层层包围圈,把狍鹿团团围困住。这里,我们看到,诗人通过这种拟人化手法,把作家冥思苦想,酝酿作品时,突然灵光一闪,捕获到了灵感的状态描写得惟妙惟肖。

诗的第三节是描写作家获得灵感后,文思汹涌,下笔如有神的情景。一直隐藏在树干(指作家手中的笔杆)上静候的猎手们(指笔杆中的墨水),突然看到了被团团围困住的狍鹿,便个个急忙地从树干上爬下来,连忙向狍鹿开枪射击。我们看到,诗人通过这种拟人化的描写,逼真地描绘出作家在突然间获得灵感后,文思汹涌,握笔疾书的情景。

此外,这首诗中,诗人身份角色的转变也是很有意味的。

在前三节中,诗人仿佛创造万物的上帝,一直与读者一起隐藏在某个角落里,嘴角带着微笑,从远处观赏着被她刚创造出来的小生命在林间跑动,但是,在看到小生命被围困,猎手们对它疯狂猎杀,无视诗人这个上帝的存在时,这个上帝就在第四节中突然站了出来,干脆跑到读者的对面专横地宣布她才是主宰着一切的统治者。

第四节诗充满了思辨色彩,诗人在这里实际上向我们揭示了灵感与作家主体之间的主次关系: 灵感虽是重要,但作家才是操纵全局的主帅。在表达这个写作理论时,诗人是通过有趣的思辨思维和思辨句子来表现。诗句活泼,富于动感,加上上帝般的专横的口气,使得这节诗溢满了皇帝新装般的气味。

但是当这气味还弥漫在诗的上空的时候,到第五节,这个上帝突然从云端跌回人间,变回了普通的“凡人”——一位思谋永恒地掌控时间和命运的诗人。在第六节,诗人骄傲地宣布她掌控了留住永恒的途径: 写作的快乐。最后一句诗“一只凡人的手的报复”是指诗人通过写作可以把原来只有神话世界才能留住时间、掌控命运的特权给夺取过来,充分表现了诗人的自信和自豪。

这首诗处处盈溢着灵动、快乐的氛围,诗人温婉又不失幽默的语气,使诗篇在含蓄的同时又趣味横生。

(陈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