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夏特莱夫人·伏尔泰》读后感|赏析

  “假如你希望我依然一往情深,

就请让我恢复到谈情说爱的年纪;

在我这人生的黄昏,

倘若可能的话,请让我重见晨曦。

  “时光,拉着我的手,

提醒我: 我已经退出

酒神与爱神享有

权威的美丽的乐土。

  “但愿我们至少

从时光不可改变的严厉中获得某种好处。

谁对自己的年龄置之不顾,

谁就要遇到年龄带来的整个烦恼。

  “但愿我们给美妙的青春

留下他那种嬉戏的激动。

我们生活的意义只体现在两次机会中:

但愿其中一次机会属于谨慎。

  “怎么!你们从此永远躲开我,

温存,幻想,狂热的爱情,上苍的礼物,

你们往日曾经减轻过

我生活中的痛苦!

  “我深知,一个人往往要死两次:

不再爱,不再令人爱慕,

这可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极度的痛楚;

不再活下去,这倒没关系。”

  因此我每每悲叹纠正

我早年的错误;

而我向欲望开放的灵魂

又每每悔恨自己的走入歧途。

  友谊那时赶来将我援救,

欣然从天上降临下界;

它也许和爱情一样温柔,

但不如爱情那么热烈。

  它初次显露的美

使我感动,它的光芒把我照亮,

我跟着它走了;但我将眼泪汪汪,

因为从此我只能将它追随。

(张秋红译)

【赏析】

这是伏尔泰赠给女友夏特莱夫人(有的研究者认为是赠给另一位女友)的一首抒情,作于1741年。夏特莱夫人本名艾米丽娅,是伏尔泰一位好友的女儿,20岁时嫁给了夏特莱侯爵。她端庄秀丽,博学多才,好研究数学、物理学和哲学,尤其精研牛顿。1734年,伏尔泰的《哲学通讯》在法国秘密出版,由于书中批判法国封建制度,鼓吹信仰自由和唯物主义,立即遭到查禁,伏尔泰为逃避法庭的追究,不得不躲到夏特莱夫人的乡村别墅居住,从此开始了两人长达17年的密友关系。

全诗由9节四行诗组成,每行8个音节,句式齐整,表现出18世纪启蒙派诗人们模仿古典规范、崇尚典雅庄重的艺术创作理念。但是每节诗的押韵方式又比较灵活,或压抱韵、或压交韵,反映了18世纪诗歌创作的散文化倾向。

诗篇开首,伏尔泰便以坦率、真诚、明哲的语言直接切入主题,即他不能与夏特莱夫人相爱了。伏尔泰认为,自己已经步入了“人生的黄昏”,早已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令人狂欢的酒神迪奥尼索斯和让人痴恋的爱神阿弗洛狄特,他们营造的“美丽的乐土”只属于年轻人,而“时光”在牵着他的手,引领他走出往日的恋情,走向自知之明。“生活的意义只体现在两次机会中”:“美妙的青春”,“谨慎”的晚年。我们应该尽情享有美丽而热烈的青春时光,在记忆深处铭刻“嬉戏的激动”。而到了晚年,我们只能正视“时光不可改变的严厉”,正视我们不再精力充沛的事实。“谁对自己的年龄置之不顾”,谁不识时务,就会自寻烦恼。伏尔泰宛如一位大彻大悟的贤哲,以非常达观的态度向我们叙述着上面的道理,而作为读者的我们,也以一种静听“圣贤教诲”的心情期待着更多的人生感悟。

可是当诗歌刚刚转入第四节,原本云淡风轻般的语气就发生了突转,一句“怎么”,打破了我们所有的预期。伏尔泰像是扪心自问,又像是诘问上苍,“温存,幻想,狂热的爱情”,为什么“你们从此永远躲开我”?原本被遏制的激情刹那间迸发出来,让我们看到一个不甘退出情场的伏尔泰,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伏尔泰。他说:“一个人往往要死两次: /不再爱,不再令人爱慕……”人是无法停止爱情的,要么爱人,要么被人爱。相比于生命的死亡,爱情的死亡更加令人“难以忍受”。这种有关爱情至上的表达方式,已经成为法国人家喻户晓的名言。

那么,伏尔泰究竟是要承认岁月的不可抗拒、退出情场,还是要倾听内心涌动的激情、拥抱爱情?在最后三节诗歌里,那个沉稳的、理智的伏尔泰再一次出现了。他回顾“早年的错误”,因自己“向欲望开放的灵魂”而深深悔恨。对于伏尔泰来说,爱情固然甜蜜,激情固然诱人,但人还是应该向岁月低头,在不同的时间进行适当的抉择。面前的夏特莱夫人,是“从天上降临下界”的“友谊”,而不是早年“那么热烈”的“爱情”。他感到这份友谊是温柔的、光亮的,可是在“追随”友谊的道路上,他仍然止不住“眼泪汪汪”。全诗虽然在这里就结束了,我们的心却不由自主地因为伏尔泰的矛盾而感伤,因为伏尔泰的克制而感动。

伏尔泰和夏特莱夫人,一个才华横溢,一个博学多识,他们在学术研究和真理探寻的道路上志趣相投。当39岁的伏尔泰与28岁的夏特莱夫人相交,他们之间迸发出爱情的火花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据说,在热恋中的早些年,他们公开出入舞会、剧院、沙龙,完全无视上流社会同僚们惊讶的目光和鄙俗的议论。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理智越来越多地扎根到伏尔泰的心中,他与夏特莱夫人之间的爱情逐渐演化为一种朋友的交心。1749年秋天,也就是夏特莱夫人病逝后不久,伏尔泰在给友人的信中这样写道:“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情人,还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我灵魂中的另一个自己。” 从中我们可以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伏尔泰在创作《致夏特莱夫人》时的心境。

(蔡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