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菜升降机·[英国]品特》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送菜升降机·[英国]品特》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在一个封闭的地下室里,杀手班和格斯正在此等待执行一项命令。由于他们并不知道会是些什么样的任务,因此两个人都显得有些不安。他们有时也交谈,不过却是心不在焉,还有些相互性的试探。正在这时候,房间里突然降临了另一个“不速之客”——镶嵌在墙边的一架专门用来送菜的升降机。与此同时,升降机的小筐子不停地出现各种各样需求的命令式菜单。起初班和格斯小心翼翼地对待每个要求,并将自己身边的东西一一奉上,竭尽所能地满足着那个看不见的客人的需求。不久他们所剩无几了,开始怀疑和抱怨,而正在他们俩相互埋怨的时候,最后一道菜单来了,正是他们要等待的任务,而令人吃惊的是,这个命令要除掉的正是他们中的一个!



【作品选录】

……

两床间凸出的墙里咔嗒咔嗒发出很大的响声,有什么东西在降落。他们抓住各人的手枪,跳起来,面对着墙。声音停止。沉默。他们四目相视。班恶狠狠地朝墙做了个手势。格斯慢慢地走近墙。他用手枪敲墙。墙是空的。班手里拿着枪,向他的床头走去。格斯把枪放到他的床上,沿着中间那块木板的底部拍打。他找到一个隙缝。他掀起木板。暴露出一个叫作“哑侍者”的送菜升降机。有只大箱子用滑轮吊着。格斯朝着箱子里张望。他拿出来一张纸。

班这是什么?

格斯你看吧。

班念一下。

格斯(念)两份炖肉加煎土豆片。两块椰子布丁。两杯茶,不加糖。

班给我看。

他接过纸。

格斯(自言自语)两杯茶,不加糖。

班唔——

格斯你怎么看?

班嗯——

箱子上升。班用手枪瞄准。

格斯给我们一个机会!他们很着急,是不是?

(班重新看一遍纸条。格斯从他肩膀后面探过头来看。)

这有点儿——有点儿可笑,是不是?

班(迅速地)不,这不可笑。这儿过去或许是个咖啡馆,就是这么回事。楼上这类地方易手很快。

格斯一个咖啡馆?

班是的。

格斯什么,你是说这儿原来是厨房?

班是的,这类地方往往一夜里就转了手。清理关门。开咖啡馆的人,你知道,他们发现生意不好,就搬走了。

格斯你是说开咖啡馆的人发现生意不好就搬走了?

班一点不错。

格斯嗯,现在落到谁的手里了?(沉默)

班你说什么,现在落到谁的手里了?

格斯现在落到谁的手里了?要是他们搬走了,那么谁搬来了?

班嗯,那就得看——

箱子咔嗒咔嗒下来,接着砰的一声。班用手枪瞄准。格斯向箱子走去,取出一张纸。

格斯(念)现成的汤,肝和洋葱。果酱饼。

停顿。格斯望着班。班接过纸条看了一遍。他慢慢地朝升降口走去。格斯跟在后面。班往升降口里张望,但没有往上看。格斯把他的一只手按在班的肩上。班把手甩脱了。格斯把一个指头按在嘴上。他靠在升降口上迅速地往上望。班惊恐地把他甩到一旁。班看着纸条。他把枪扔到床上,斩钉截铁地说。

班咱们最好送点儿东西上去。

格斯嗳?

班咱们最好送点儿东西上去。

格斯哦!好。好。也许你说得对。

他们在作出这个决定后都舒了一口气。

班(坚决地)快!你那只袋里有些什么?

格斯东西不多。

(格斯走向升降口往上喊。)

等一等!

班别这么喊!

格斯察看袋里装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格斯饼干。一块巧克力。半品脱牛奶。

班就这些?

格斯一包茶叶。

班好。

格斯我们不能把茶叶送上去。就剩这些茶叶了。

班嗯,没有煤气,有茶叶也没有用,对不对?

格斯或许他们可以送一个先令下来。

班袋里还有什么?

格斯(伸手到袋里)一块果馅饼。

班一块果馅饼?

格斯是的。

班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还有块果馅饼。

格斯我没说过?

班干吗只带一块?你没给我也带一块?

格斯我想你不会喜欢。

班嗯,怎么说你也不能送一块果馅饼上去。

格斯为什么不能?

班拿一只盘子来。

格斯好吧。

(格斯走向左边的门,停住脚步。)

你是说我可以把果馅饼留下来了?

班留下来?

格斯嗯,他们不知道我们有饼,对不对?

班问题不在这里。

格斯我能把它留下吗?

班不,你不能。快去拿盘子。

(格斯从左边下。班往袋里瞧。他拿出一袋炸土豆片。格斯上,手里拿着一只盘子。)

(举起土豆片,责备地)这些是从哪儿来的?

格斯什么?

班这些炸土豆片是从哪儿来的?

格斯你从哪儿找到的?

班(在他肩上打了一拳)你在玩肮脏的把戏,我的孩子!

格斯我只是拿这些下啤酒吃!

班嗯,你到哪儿找啤酒去?

格斯我留着它们等我有了啤酒才吃。

班我会记住这一点。把每样东西都放到盘上。

(他们把每样东西都堆在盘上。盘子还没放进去,那只箱子升上去了。)

等一等!

他们站在那里。

格斯它上去了。

班全要怪你这个傻瓜,玩着把戏!

格斯我们现在怎么办?

班我们得等它下来。

(班把盘子放到床上,系上挂在肩上的手枪皮套,开始打领带。)

你最好准备起来。

格斯走向他的床,打好领带,开始系手枪皮套。

格斯嗨,班。

班什么?

格斯这儿在搞什么名堂?(停顿)

班你说什么?

格斯这怎么能是个咖啡馆?

班过去是个咖啡馆。

格斯你见过煤气炉吗?

班怎么啦?

格斯上面只有三个圈。

班怎么?

格斯嗯,三个圈上烧不了多少东西,应付不了这么一个忙碌场所。

班(没好气地)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儿的供应才这么慢!

班穿上背心。

格斯不错,可是我们不在这儿的时候怎么办呢?他们怎么办呢?所有这些菜单送下来,却没有东西送上去。这样的事可能发生好些年了。

(班刷他的上装。)

我们走了怎么办呢?

(班穿上他的上装。)

他们做不了多少生意。

箱子降落。他们转过身来。格斯走向升降口,拿出一张纸条。

格斯(念)Macaroni Pastitsio. Ormitha Macarounada.

班这是什么?

格斯Macaroni Pastitsio. Ormitha Macarounada.

班希腊菜。

格斯不是。

班没错。

格斯倒是很高级。

班快,别等它上去。

格斯把盘子放进箱子。

格斯(朝升降口上面喊)三块麦克维提和普拉斯!一块红牌莱昂斯!一袋史密斯炸土豆片!一块果馅饼!一块水果和硬壳果馅饼!

班凯德伯雷出品。

格斯(朝升降口上面)凯德伯雷出品!

班(递过牛奶)一瓶牛奶。

格斯(朝升降口上面)一瓶牛奶!半品脱!(他看牌子。)速运牛奶厂出品!(他把瓶子放进箱子。)

(箱子上升。)

刚好。

班你不应该那样喊。

格斯为什么?

班没那习惯。

(班走向他的床。)

嗯,不管怎样,暂时总算解决问题了。

格斯你这么认为,嗳?

班快穿衣服,好不好?现在要随时准备行动。

格斯穿上背心。班躺下,仰视着天花板。

格斯真是个好地方。没有茶,没有饼干。

班吃多了会使你变懒的,伙计。你越来越懒了,你知道吗?你不想马虎工作吧。

格斯谁?我?

班马虎,伙计,马虎。

格斯谁?我?马虎?

班你检查了你的枪没有?你连枪都没检查。不管怎样,那支枪看上去真丢人。你难道从来不擦?

格斯在床单上擦了擦枪。班从衣袋里取出一面小镜子,把领带弄直。

格斯我捉摸不出厨师到哪儿去了。他们准有几个厨师,来应付这场面。或许他们还有几个煤气炉。嗳!或许沿着过道还有个厨房。

班当然还有厨房!你知道做Ormitha Macarounada这道菜需要些什么?

格斯不知道,怎么?

班一道Ormitha——!动动你的脑子,好不好?

格斯需要几个厨师,嗳?

(格斯把手枪放进皮套。)

我们最好尽快离开这儿,越快越好。

(他穿上他的上装。)

他干吗还不来联系?我觉得我已经在这儿呆了好些年了。(他从皮套里取出手枪检查子弹。)我们从来没有拆过他的台,是不是?我们从来没有拆过他的台。我只是在回想不久前那一天,班。我们很可靠,对不对?

(他把手枪放回皮套。)

不过,今天晚上完事以后,我还是会觉得挺高兴。

(他刷了刷上装。)

我希望今天晚上那家伙不会太激动什么的。我觉得有点不舒服。头疼得厉害。(沉默)

(箱子落下。班跳起来。)

(格斯取出纸条。)

(念)一份笋、荸荠和笋鸡,一份茶水和豆芽。

班豆芽?

格斯不错。

班他妈的。

格斯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他回过头去看箱子。那包茶叶在箱里。他捡起茶叶。)

他们送回了茶叶。

班(着急)他们送回来干什么?

格斯或许还不到喝茶时间。

箱子上升。沉默。

班(把茶叶扔到床上,着急地说)瞧,咱们最好告诉他们。

格斯告诉他们什么?

班说我们干不了,我们没有东西。

格斯那好吧。

班把你的铅笔借给我使使。我们写一张便条。

格斯转身找铅笔,忽然发现通话管,就挂在他的床对面升降口右边的墙上。

格斯这是什么?

班什么?

格斯这个。

班(细看)这个?这是通话管。

格斯它挂在那儿有多久啦?

班正用得着。我们早就该使用它,不必大着嗓门向上面喊。

格斯真奇怪,我过去怎么没注意到。

班嗯,来吧。

格斯你打算怎么办?

班瞧见那个吗?那是只哨子。

格斯什么,这个?

班是的,拿出来。拉出来。

(格斯照办。)

对啦。

格斯我们现在怎么办?

班往里吹。

格斯吹?

班你一吹,上面就响。他们就知道你要讲话。吹吧。

格斯吹哨。沉默。

格斯(嘴朝着管)我什么也听不见。

班你现在说话!朝管里说话!

格斯望着班,随后朝管里说话。

格斯食物柜空啦!

班把管给我!

(他抢过管子,放到嘴边。)

(怀着很大敬意讲话)晚上好。很对不起,本来不应该麻烦您,可我们认为最好还是让您知道我们手边已经没有东西了。我们已经把我们所有的一切都送上来了。这儿底下没有食物了。

(他慢慢地把通话管放到耳边。)

什么?

(放到嘴边)

什么?

(放到耳边。他倾听。放到嘴边)

不,我们所有的一切都送上来了。

(放到耳边。他倾听。放到嘴边)

哦,我听了觉得非常抱歉。

(放到耳边。他倾听。对格斯)

果馅饼是馊的。

(他倾听。对格斯)

巧克力是化的。

(他倾听。对格斯)

牛奶是酸的。

格斯炸土豆片怎么样?

班(倾听)饼干是发霉的。

(他怒目注视格斯。把管放到耳边。)

嗯,我们对此觉得非常抱歉。

(把管放到耳边)

什么?

(放到嘴边)

什么?

(放到耳边)

是的。是的。

(放到嘴边)

是的,当然。当然。马上。

(放到耳边。声音停止。他挂上通话管。)

(兴奋地)你听到没有?

格斯什么?

班你知道他说什么?把壶点上!不是把壶坐上!不是把煤气点上!而是把壶点上!

格斯我们怎能把壶点上?

班你说什么?

格斯没有煤气。

班(用手拍头)现在咱们怎么办呢?

格斯他干吗要我们把壶点上?

班烧茶。他要一杯茶。

格斯他要一杯茶!我呢?我整个晚上一直想要一杯茶!

班(绝望地)咱们怎么办呢?

格斯叫我们喝什么?

(班坐在自己床上,瞪大了眼。)

我们呢?

(班坐着。)

我也渴。我还饿呢。而他要一杯茶。这一着可真厉害,一点不错。

(班让自己的脑袋耷拉到胸膛上。)

我也需要点儿营养。你呢?看你的样子好像也需要点儿什么。

(格斯坐到自己床上。)

我们把所有的一切都送上去了,可他不满足。不,说实在的,这都足以使猫儿发笑。你干吗要把所有的东西都送上去给他?(若有所思)我干吗要把它送上去?(停顿)

谁知道他在楼上有些什么?他或许有碗色拉。他们在那儿楼上准有点儿什么。他们从这儿底下要不到多少东西。你可曾注意他们没要色拉?他们或许有碗色拉在楼上。冷肉。小萝卜。黄瓜。芹菜。咸鲱鱼片。(停顿)

煮鸡蛋。(停顿)

全啦。他们说不定还有箱啤酒。说不定这会儿正吃着我的炸土豆片下一品脱啤酒呢。他对炸土豆片没说什么,是不是?他们过得很不错,用不着为这件事担心。你总不会以为他们光是坐在那儿,等着食物从这儿底下送上去,是不是?那样的话,他们可什么也等不到。(停顿)

他们过得很不错。(停顿)

而他还要一杯茶。(停顿)

在我看来,这玩笑开得太过分啦。

(他往班那边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向他走去。)

你怎么啦?你的气色不太好。我觉得自己就跟一瓶汽水差不离。

班坐起来。

班(低声)时间快到啦。

格斯我知道。我不喜欢饿着肚子做工作。

班(疲倦地)安静一会儿。我要给你指示。

格斯为什么?我们总是用同一个方法,是不是?

班我要给你指示。

(格斯叹了口气,挨着班坐到床上。指示都自动说出和重复。)

我们一接到通知,你就过去站在门背后。

格斯站在门背后。

班要是有人敲门,你别理睬。

格斯要是有人敲门,我别理睬。

班可是不会有人敲门。

格斯所以我不会理睬。

班等到那人进来——

格斯等到那人进来——

班从他背后关上门。

格斯从他背后关上门。

班不暴露你自己。

格斯不暴露我自己。

班他会看见我,向我走来。

格斯他会看见你,向你走来。

班他不会看见你。

格斯(心不在焉)嗳?

班他不会看见你。

格斯他不会看见我。

班可他会看见我。

格斯他会看见你。

班他不会知道你在那儿。

格斯他不会知道你在那儿。

班他不会知道在那儿。

格斯他不会知道我在那儿。

班我拿出我的枪。

格斯你拿出你的枪。

班他停住脚步。

格斯他停住脚步。

班要是他转身——

格斯要是他转身——

班你在那儿。

格斯我在这儿。

(班皱起眉头,按了按自己脑门。)

你漏掉了什么。

班我知道。什么?

格斯照你的指示,我不曾拿出我的枪。

班你拿出你的枪——

格斯在我关了门以后。

班在你关了门以后。

格斯你以前从来不曾漏掉过这一点,你知道吗?

班等他看见你在他后面——

格斯我在他后面——

班而我在他前面——

格斯而你在他前面——

班他会觉得不知所措——

格斯不安。

班他不知道怎么办好。

格斯那么他会怎么办呢?

班他会看看我,他会看看你。

格斯我们一声不吭。

班我们会望着他。

格斯他不会吭声。

班他会望着我们。

格斯我们也会望着他。

班谁也不吭声。(停顿)

格斯来的要是姑娘,我们怎么办?

班我们照样干。

格斯完全一样?

班完全一样。(停顿)

格斯我们一点也不改变?

班我们完全照原计划办。

格斯哦。

(格斯站起身来,浑身哆嗦。)

对不起。

(他从左门下。班仍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左边有人拉厕所链条,但水箱不冲水。)

(沉默)

(格斯重上,在门内站住,陷入沉思。他望了望班,随即穿过房间慢慢地走向他自己的床。他很苦恼。他站着沉思。他转身望着班。他朝他迈了几步。)

(说得很慢,声音很低,很紧张)要是他知道没有煤气,干吗还要送火柴给我们?

(沉默)

(班瞪着前面。格斯走到班的左边,走到他的床头,向他的耳朵另一边说话。)

班。要是他知道没有煤气,干吗还要送火柴给我们?

(班抬头看。)

他干吗要这样做?

班谁?

格斯谁给我们送来火柴?

班你说的什么?

格斯低头瞪着他。

格斯(沙哑地)谁在楼上?

班(不安地)二者有什么联系?

格斯那么到底是谁?

班二者有什么联系?

班摸索着在床上找他的报纸。

格斯我问你一个问题。

班够啦!

格斯(越来越激动)我早已问过你。谁搬进来。我问过你。你说,过去拥有它的人搬出去了。嗯,谁搬进来了?

班(驼着背)住嘴。

格斯我告诉你了,是不是?

班(站起来)住嘴!

格斯(狂热地)我早告诉你了,是谁拥有这地方,对不对?我早告诉你了。

(班恶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肩上。)

我告诉你了,是谁管理这地方,对不对?

(班恶狠狠地一拳打在他的肩上。)

(激烈地)嗯,他干吗要玩这些把戏?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个。他干吗要这样做?

班什么把戏?

格斯(冲动地,往前走)他干吗要这样做?我们早已经过考验,对不对?我们几年前就经过了考验,对不对?我们一起受考验的,你记得吧,对不对?几年前,我们就受过考验,对不对?我们跟他们是自己人,你记得吧,对不对?我们早就证明了我们自己,对不对?我们每次总完成我们的工作。他干吗还要这样做?什么意思?他干吗要玩这些把戏?

(升降口里的箱子在他们背后落下。伴随着落下的声音是一声锐利的哨声。格斯奔向升降口,抓起纸条。)

(念)虾!

(他把纸条团成一团,捡起通话管,取出哨子,一边吹哨一边讲话。)

我们什么也没有啦!什么也没有!你明白吗?

班抢过通话管,把格斯甩到一边。他跟着格斯,反掌在他的前胸狠狠打了一巴掌。

班停止!你这个疯子!

格斯可你听见了!

班(凶狠地)够啦!我警告你!(沉默)

班挂上通话管。他走向自己的床,躺下。

他捡起报纸阅读。

沉默。

箱子上升。

他们迅速地转身。他们的目光相遇。班转向他的报纸。

格斯慢慢地走回到他的床边,坐下。

沉默。

升降机落到原来位置。

他们迅速地转身,他们的目光相遇。班转回身看他的报纸。

沉默。

班扔下他的报纸。

班唷!

(他捡起报纸,瞅着报。)

听这一段!(停顿)

怎么样,哎?(停顿)

唷!(停顿)

你听说过这样的事吗?

格斯(呆板地)瞎扯!

班是真的。

格斯别胡说啦。

班白纸黑字写在这儿。

格斯(声音很低)那是事实吗?

班你可以想象。

格斯很难叫人相信。

班足以叫你作呕,是不是?

格斯(几乎听不出来)真难相信。

班摇头。他放下报纸,起身。他把手枪往枪套里放好。

格斯站起来。他朝左门走去。

班你到哪儿去?

格斯我去喝一杯水。

他下。班从他衣服上和鞋上掸掉灰尘。通话管的哨子响起来。他走上去,取出哨子,把管放到耳边。他倾听。他把管放到嘴边。

班是的。

(放到耳边。他倾听。放到嘴边。)

马上。好的。

(放到耳边。他倾听。放到嘴边。)

我们当然准备好了。

(放到耳边。他倾听。放到嘴边。)

明白了。重复一遍。他已经到了,马上要进来。用正常的方法。明白了。

(放到耳边。他倾听。放到嘴边。)

我们当然准备好了。

(放到耳边。他倾听。放到嘴边。)

好的。

(他挂上通话管。)

格斯!

他取出一把梳子,梳他的头发,摆弄上装,不让鼓出来的枪太显眼。左边厕所冲水声。班快步走向左边的门。

右边的门一下子开了。班转身,用枪向门的方向瞄准。

格斯踉跄而入。

他的上装、背心、领带、枪套和手枪都被剥光了。

他站住脚步,弯腰曲背,两只胳膊耷拉在身体两侧。

他抬起头来望着班。

长时间的沉默。

他们彼此瞪着眼。

(施咸荣译)



【赏析】

《送菜升降机》是品特早期的一部作品,像其他的作品一样,它也体现了品特“威胁戏剧”的特点。

这是个独幕剧,戏剧一开场的环境是一间郊外的地下室,而呆在其中的是等待执行任务的两个杀手。品特一开始传达的是关于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是通过戏剧和身体的语言来进行传达和展示的。他们起先是彼此沉默着,接着是繁琐的翻看报纸、脱鞋子、摇火柴盒、捏扁香烟盒等小动作,而相互之间的交流仅仅是无声的四目相对。这形成了整个戏剧展开的前提: 封闭的空间,无聊的、有瓜葛的以及有暴力倾向的人,使得紧张的空气和氛围笼罩在舞台四周。而在这样一种紧张不安之中,则埋藏着一种相互依存与对立性。这是一种有彼此侵占意味的共同存在方式,体现了人和人相处中一种权力的微妙的无所不在。

戏剧越从读报这一最无聊也是最家常的行为开始,越注定班和格斯之间的交流是一种外在的、琐屑的、貌合神离的。尤其是当他们在一起看似热切地谈论着一些无聊的新闻,反馈的迟钝,态度的不咸不淡,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和心不在焉的讲述,都带有“电报”式样的对话特征,被看成是荒诞戏剧典型的表达。但品特的作品还有着他自己的独特性,尤其是那其中弥漫的神经质,那句子和句子之间散淡之中显露的不信任,人和人之间的胁迫性,都在漫不经心的对话之间深深渗透着相互的支配欲望。而作为一名听命于人的杀手,他们在机械性地执行时刻,也有着肉体的触动和记忆,比如他们在言谈之间零星地穿插着对于过去杀手生涯的一些回顾,点到为止地追叙那些暴力场景,而这一切又成为了他们性格的铺垫,更在无意中透露出他们内心的真正的不安、焦虑和恐惧。

本书节选部分正是从此时展开。两个百无聊赖的杀手开始慢慢习惯了这样的无趣又无聊的封闭生活,在等待的无奈之中彼此间以相互争斗的语言消磨时光的时候,戏剧突然失去了平衡: 新的元素“闯入者”出现了!这也正是品特作品的一贯特点,他总是会在一些平静的日常生活之中、空间之中,展示一种外力的有力侵入。如《房间》中那个罗斯太太一直都担心有人侵占她的房间,而这一次的担心也如期而至,只不过这次的“闯入者”是一个物体、一个“哑侍者”——送菜升降机。

对于整个戏剧作品而言,这一因素是一个重要的转折,也是故事关系的重要转折。“闯入者”的加入使得整个局面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使得班和格斯的关系有了一些调整,也使得送菜升降机成为作品中最强大的力量,成为最终在戏剧中左右班和格斯的行为和思维的主要动力,而他们也由此产生了彼此的争执、猜忌、辩解以及无奈与共同的怜悯和对抗感等等。

如果说,送菜升降机最初给人的感觉还是带有一种好奇和惊讶的恐惧,那么随着剧情的发展,便形成一系列不断扩张的攫取和占领感。当面对“哑侍者”不断提出的要求两人在一种惊惧的情绪中不断地将自己的所有付出,可换来的却是讯问和更为苛刻的要求。这种无休止的欲望、强迫,以及一种被命令追迫的折磨感,在不断累积的情感中变得越来越激烈。紧张、惶恐、焦虑、厌倦和巨大的绝望都混合在一起,成为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之间也发生了相互争执。格斯显得相对软弱,而班却相对的较为强硬,但似乎谁都没有停止过擦拭自己的“枪”。“枪”反复出现在这里,它既成为了两个杀手的身份的标志,也成为了他们个人尊严的最后的象征,或许他们只有通过擦拭“枪”来掩盖内心的虚弱,用“枪”所蕴涵的暴力色彩来遮蔽他们的空洞可怜。即便如此,我们又何尝能感受到他们作为“人”的存在呢?我们所看到的,不过是两个被命令追逐驱赶得几乎异化的机器。在他们暴戾与神经质的猜忌之中,在愈演愈烈的“送菜”的要求和命令之中,始终有一种巨大的阴影,一种高高在上的权力在左右着他们。而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当两个杀手在厌倦之中迎来了送菜升降机送来的最后的要求,也就是他们一直苦苦等待的杀戮命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杀人的命令,竟是要除掉他们中的一个!两个杀手面面相觑,似乎又回到了戏剧最开初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但此时却是充满了何等的杀机与困惑!

应该说,戏剧结束在高潮之时是品特的惯用手法。如同地下室的意象,品特在这一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审视了人类的存在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个戏集中体现了暴力的紧张感和一种潜在的焦虑不安的情绪,并以杀手作为主人公来表达作者对于人和人之间关系的诠释,这是品特所特有的方式,体现了一种潜在的暴力的关系和美学。

不仅如此,更为可怕的是那看不见的权力对人们的压力和支配,这是随时都可能降临、不为人掌控的厄运,渺小的生命随时有被剥夺的可能。在权力压迫之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危险的。这是“他人即地狱”的写照。而当这一写照落实在两个杀手之间语言的较量上的时候,又显得荒诞有趣,比如班和格斯关于“坐”水壶还是“点”水壶的争论。语言上的模糊暧昧,形成了一种极端对照,从而将人们的内心潜意识的权力和支配欲望显露出来。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出现的升降机可以被看成是一个“异化了的人”,而同时,两个杀手也可被看成是“异化了的物”。在这种被异化的关系中又滋生出新的异化关系和类型。

《送菜升降机》中,强烈的寓言性和象征性、关于人和人之间关系的暗喻,以及出乎意料、意味深长的“品特式”结尾等特点,尽显了品特戏剧的巨大张力,也给观众和读者带来极大的震撼力。

(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