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游戏·[苏联]阿尔布卓夫》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残酷的游戏·[苏联]阿尔布卓夫》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20世纪70年代末的莫斯科,一套宽大公寓仅住着20岁的卡伊,其父不知去向,母亲则随继父远在冰岛工作。秋日的雨夜,来自外省的19岁少女涅莉娅经人介绍投宿于此。与卡伊同龄的尼基塔和捷连季每天来此相聚。四个年轻人虽然来自不同的社会阶层,但都未能得到父母应有的关爱和家庭的温暖,因此他们有着共同的苦闷、不满乃至仇视心理。卡伊的表哥泽姆佐夫是西伯利亚秋明油田的医生,路过莫斯科在公寓过夜,他诚恳地批评了卡伊等人灰溜溜的生活态度和玩世不恭的处世哲学,并要他们振奋起来。涅莉娅突然声称尼基塔使其怀孕。初春时节,涅莉娅不辞而别,远走西伯利亚去投奔曾使自己深受感染的泽姆佐夫,但她发现医生的处境并不幸福。其妻地质师玛莎年长他九岁,是位典型的工作狂,生下女儿不久就迫不及待去野外工作。似乎为了求得解脱,泽姆佐夫在突发事故中奋不顾身,终于以身殉职。为了报复玛莎,涅莉娅怀抱婴儿不辞而别回到莫斯科的公寓,并声称婴儿是她所生。圣诞之夜,痛苦的玛莎领走了孩子。捷连季宽恕了父亲康斯坦京诺夫。卡伊、涅莉娅和尼基塔点上蜡烛,回忆童年,期盼幸福重返身边……



【作品选录】

第八场



九月底。莫斯科。傍晚。

卡伊的房间。晚餐刚刚结束,然而桌上杯盘俱在。卡伊坐在沙发上,捷连季还在吃最后几口,尼基塔心神不安地在屋内踱来踱去。谈话气氛非常激烈。

捷连季哎,尼基塔,休息一会儿……

尼基塔幸亏没有到饭馆去!简直太好啦……在饭馆里庆祝二十岁生日太俗气!……(对卡伊)“小老头”,你组织得十分出色……鲱鱼、土豆,还有伏特加酒……真棒,够你一个人忙的,没有一个女人帮忙!这才是新鲜事物。再一次证明,我们已不是黄口小儿,而是堂堂汉子了。但我们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们是另外一种类型的人。

卡伊就算另外一种类型,但究竟是哪一种呢?……谁也不知道。一切都像蒙着一层面纱似的。

尼基塔说得对。干最后一杯,结束“战斗”。(看捷连季一眼)这位……整个晚上只喝桔子汁。人家二十大寿嘛,为我,哪怕喝上一口……

捷连季打死我,我也不喝。

尼基塔他真有意思,卡伊,是吧?他这个人不错,(真诚地)比我强多啦!

卡伊别瞎扯。房里实在闷……谁把窗子关上了?

尼基塔卡伊,你怎么啦?

卡伊今年的九月真怪……

尼基塔我喝了不少。到此为止!一切都应该改变。似乎太荒唐啦。

卡伊什么事荒唐。

尼基塔我看破了。

卡伊看破什么,什么?

尼基塔我看破了红尘。不管走到哪里,都一样。没有人喜欢我。尽管人们对我笑脸相迎,但内心里并不喜欢我,懂了吗?

捷连季算啦,别发火,过生日嘛。(望了望桌子)这么一大堆盘子、碗还得要洗……

卡伊涅莉娅不在,你惋惜吧?

捷连季没说到点子上。没她,我照样活着。(指尼基塔)他才惋惜呢!

尼基塔(突然怒气冲冲)为什么?你胡说八道……为什么我才惋惜呢?

卡伊哎,说也巧……(拿出硬纸板的盒子,打开盖,取出一个破旧的洋娃娃)最新发现。

捷连季这又是怎么回事?

卡伊弃婴。

尼基塔涅莉娅的……

卡伊被遗忘的孩子。昨天我在她睡觉的沙发底下发现的。

捷连季(翻来覆去地看洋娃娃)都旧了……说不定是小时候的玩具,玩到现在。(转交给尼基塔)你照管它,怎么样?

……

尼基塔(躲闪)去你的!……

捷连季心里有鬼啦?

尼基塔没那么回事,你想说,是我之过?……是我之过,对吧?

捷连季不要胡思乱想……(讥讽地)看破红尘……

尼基塔怎么讲?……(扑向捷连季)

房门打开,康斯坦京诺夫入。

康斯坦京诺夫你们在这里玩呢!

捷连季我已经对你说过了,十七日不要来。

康斯坦京诺夫忍不住了。那就请原谅。(走向尼基塔)对不起,打扰了。我用木头雕了一个小狗,送给你留作纪念。周围的人都说,活像真的。

尼基塔小狗挺好。谢谢。

康斯坦京诺夫(对捷连季)你喜欢吗?

捷连季这……小狗终究是小狗。

有人轻轻地敲门。涅莉娅的母亲出现在门口。她四十岁刚出头,面孔阴沉,带有倦意,衣着简朴,拎着一只旧篮子,还有一个买东西用的提包。

涅莉娅的母亲对不起,……是我敲门。没有人回话,我就……噢,我找列昂尼多夫同志。

卡伊(站起)我就是。

涅莉娅的母亲这么说,我找对了……(沉默片刻)我丈夫生病……当然,不是为了这个。我是来找我的女儿的……叶列娜·彼得洛夫娜。说得简单些,她叫涅莉娅。你认识她吗?

捷连季是的,我们认识她。

涅莉娅的母亲我去过基涅什马,在莫斯科又找了三天……一处一处地找……(轻声地笑了笑)真难想象,她更换了多少地点。上帝啊,今天多亏人家给了我您的地址……(沉默许久)现在她在哪里?

卡伊她走了。

涅莉娅的母亲又离开您了?

(所有的人沉默不语。)

请您告诉我,她到哪里去了?

卡伊无法知道。

涅莉娅的母亲(惴惴不安地)为什么?

捷连季她没有留下地址。(指尼基塔)他也在寻找涅莉娅呢。

涅莉娅的母亲(对尼基塔)请您把情况介绍一下。

(尼基塔一语不发,有些莫名其妙地双手一摊。)

她离开您已经好久了吗?

尼基塔有半年啦。

涅莉娅的母亲天啊!……也许,她已不在人世间了?哪里也没有她的影子。(望尼基塔)年轻人,您为什么一语不发?

尼基塔(突然喊了起来)我不知道!

涅莉娅的母亲(一眼看到沙发上的洋娃娃)

洋娃娃……从小就在她身边……怎么她没有随身带去?一定是走时忙乱。(环视整个房间)她是在什么地方睡觉的?

卡伊在隔壁房间的沙发上。

涅莉娅的母亲(羞涩地)她为什么要住在您这里?真不懂。为什么?

卡伊(沉默片刻)不为什么。

涅莉娅的母亲明白了。能不能看看她睡觉的地方?

捷连季请。(打开房门)

涅莉娅的母亲不慌不忙地,左右张望着走进隔壁房间。

卡伊简直像在梦游。(对尼基塔)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在梦中观看自己。好主意!

尼基塔(轻声地对捷连季)呣?她在那里做什么?

捷连季(站在门里)坐在沙发上了。聚精会神地在想事情。

尼基塔的妹妹柳芭霞上,火红的头发,动作敏捷,泼辣,容易激动。衣着入时,但不整洁。

柳芭霞嗯,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你完全堕落了。妈妈很痛心,你不理睬她,你躲在这里,不用说,喝得醉醺醺的!你可好……摆了酒席,二十岁生日嘛,好不容易搞来鳗鱼,索妮娅婶婶从索契赶来,三年没有见面了,想看你一眼,可你在这里。

尼基塔回去……柳芭霞。

柳芭霞怎么搞的,你发疯啦?搞来五听蟹肉罐头……总算是你二十岁生日。你这不是搞得妈妈坐卧不安嘛!她一个月才从别墅回来看我们一次,索妮娅婶婶是专程从索契来的。

尼基塔(慢腾腾地)除了索妮娅婶婶以外,家里还有什么人吃蟹肉和鳗鱼?

柳芭霞暂时没有别人啦,说不定过一会儿还可能有人来……肯定会有。爸爸在单位打来电话说回来得迟些,但也可能会早些……加里克和尤尔卡在别墅里接待墨西哥客人,看样子,他们也会来的。鲁菲纳从列宁格勒或许坐飞机来……也许赶得上……

尼基塔“说不定”!“也许!”……卡伊,你听到没有,假如我和你不在场,就成什么样?实际上,我们如果不去,我爸爸在单位忙,同样也是不在,那么出场人物只有索妮娅婶婶和鳗鱼!

柳芭霞你有神经病!婶婶给你带来一个大香瓜。

尼基塔住嘴!

涅莉娅的母亲从隔壁房间走出。

涅莉娅的母亲她睡的那张沙发不错,挺好……离开的时候,她穿哪一件大衣走的?是那件毛皮领子的吗?

捷连季好像是毛皮领子的。

涅莉娅的母亲(转向尼基塔)是吗?……是毛皮领子的?

尼基塔是的。是毛皮领子的。

柳芭霞(怒气冲冲的)怎么,你完全是在开玩笑吗?家里人都在等着你,酒席摆好了……可你还跟这么一位不相识的人胡聊瞎扯!

涅莉娅的母亲姑娘,不要这样,何必呢……何必骂他呢?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好小伙子……到处找遍了我女儿,我只遇到这么一个好小伙子。(沉默许久)这么说来连影踪也没有……我该回去啦。(打开提包)我给她带来一点……自己果园的苹果。现在不必带回去啦,你们吃吧。(把提包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上)

卡伊谢谢。

涅莉娅的母亲(对柳芭霞)您不要生气,姑娘……您尝一个。(把一个苹果递给她)

柳芭霞真可笑,您干什么把这些水果塞给我!……好像我们自己没有似的……(对尼基塔)马上回家。说真的,我再过一小时还要飞到梯比利斯去。(跑下)

涅莉娅的母亲生气了……真不明白,她生的哪一门子气。她真是一个忙人。(沉默)我给您留个地址,假如您探听到一些消息的话……(把地址交给尼基塔)谢谢您。(走向门口,打开门,在门槛附近)说不定,我丈夫病得快死了。他要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小涅莉娅找回去……他说:“我想叫她原谅,我亲自请求她宽恕,只要能最后看她一眼就行。”小涅莉娅刚刚从家里出走的时候,他咒骂她,也不让别人去找她……他这个人很厉害,信教。也许,他是好意?而结果——连想想都觉得可怕。谁知道她会遭到什么不幸?……请原谅……(下)

康斯坦京诺夫(长时间的沉默)涅莉娅这姑娘性格十分开朗……可干出什么来了。

捷连季(严厉地)现在还很难说,到底是谁的错。

尼基塔(突然地)你认为,连我也有错?

捷连季你跳出来做什么?谁也没有点你的名。回家去吧,索妮娅婶婶等着你呢。

尼基塔不要含糊!……我看得出来,你在责备我!

捷连季就算如此!由于谁她才离开了莫斯科,你可曾好好想过?她性格开朗……就像小燕子一样……关心我们所有的人。大家都喜欢她。卡伊连她的一根汗毛也没有碰过,可你?……你一直提心吊胆,就怕她给你生出个孩子。也许,她现在天晓得在哪里带着孩子受罪呢!卡伊还梦见过她……可你,打听过她没有?假如你肯这样做的话,那你确实心地善良……在我们当中数你最善良。

卡伊谁也不比谁强。不要招惹他。

康斯坦京诺夫小伙子们,何必这样……今天过生日嘛。

捷连季(怒不可遏地)没有你说话的必要……你旁边看着!既然坐在这里,就应该像在戏院里看戏一样……

尼基塔谁也不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可我学习出色……在游泳池……在和我差不多的人较量的时候……全场为我喝彩!(轻声地)但谁也不喜欢我。

捷连季你得了吧。

尼基塔(高声地)真是有口难辩!我一直盼望着奇迹……希望有人出现在我的面前,来到我跟前……我要和他倾诉苦衷……可是任何人也没有来。何必呢!我那可爱的家庭呢?哈哈!……他们不喜欢我,他们也没有时间来喜爱我。命中注定我应该处处出风头!这丝毫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因为他们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卡伊(失望地)瞎说……你把一切都忘光了!……我们的童年多么幸福。难道不记得……在我们家里过新年……节日的枞树下总是放满礼物……我爸爸表演魔术……妈妈唱歌……他们彼此相爱。可是,突然有一天,全都毁掉了。妈妈离去以后,爸爸瞪了我一眼说:“你和你妈一个模样,去照照镜子,一模一样!……”说罢,他把我推到墙角,不再理睬。从此一切都完了,我再也不爱任何人,再也不怜悯任何人。我再也不爱任何人了!

捷连季我还记得……我记得你从前什么样……动不动就笑,心地善良,甚至还有些蠢!(几乎失望地)卡伊!……当时,我最喜欢的就是你……那时我们多么幸福,还记得吗?

尼基塔(热情并激动地)卡伊,我们到你家别墅去过一次。你曾说: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草莓更好吃的东西啦……还扯了许多其他的事情。

卡伊(迫不及待地)有一个星期天捷连季差一点淹死……咱们游泳的时候,正好赶上下雨,人都走光了,你们还记得吗?我们也上了岸,这时捷连季在水里喊:“救命!我要淹死了!……”开始我们哈哈傻笑,心想,他是装样……可他是真的。你头一个跳下水,把他从水里拖出来,都以为他完了,活不过来了……后来,我奔过去把他肚子里的水压出来。他慢慢地张开了眼睛,我们发现他活过来了!你还记得吗,尼基塔?你使劲地和我拥抱。我们高兴地大笑,真是欣喜若狂……是这么一回事吧,是这么一回事吧?

捷连季我也许……我当时也许比谁都高兴。(激动地)多亏你们把我救了,把我救了……我又活了,真幸运……我记得,记得……

卡伊那天的事……你记得吗?

尼基塔(激动地)我记得。他躺在草地上……闭着眼睛……心想,他完了……卡伊,当时你……

捷连季(兴奋地)当时他……是吧?

卡伊当时我……我向你扑了过去!

卡伊把捷连季推倒,抱住他,尼基塔蹦到他们上面。他们像小孩一样,在地上手抓脚踹地扭作一团。康斯坦京诺夫默默地望着他们。

尼基塔当时我想,我们三个人永远不分离。

卡伊当时我也这样想……我们三人在一起什么也不怕。

捷连季你甚至把自己的水枪给了我……卡伊,你心肠真好!

卡伊我心肠好吗?

突然所有人都沉默无言。

捷连季可是现在呢?……怎么搞的?……怎么你们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卡伊什么样子?

尼基塔你自己知道。(走到桌前)来,为此应该干一杯!

康斯坦京诺夫(握住尼基塔手中的酒瓶)小伙子,也许够了吧?

尼基塔(冷若冰霜地)如果没有人赶您走,您就坐在那里……请您还是坐着吧。(突然很不客气地)捷连季,他为什么总是到这里来?

卡伊(轻声地)尼基塔,不许触犯他。

尼基塔偏要,为什么不许?你曾禁止他到这里来……

捷连季(沉默片刻)我不能发号施令。我没有权利。

康斯坦京诺夫你心肠不错,谢谢。(走向门口,停住)也许,你现在能听进我的话啦?家里空无一人。(抱一线希望地)跟我走吧,嗯?……

捷连季没有必要。你一个人走吧。(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叫你走,你就走!……

卡伊咳,捷连季……(笑了笑)你不是心地善良吗?

康斯坦京诺夫你们不要指责他。我不配受儿子的尊敬。他自小不爱讲话,从来也没有详细地把父亲的情况告诉别人。也许现在需要讲明。

捷连季现在已经不早啦。

康斯坦京诺夫那么让我自己来说。我从前嗜酒如命。还在捷连季五岁的时候,我因喝醉酒而经常把他赶出家门。他只好躲在草棚里战战兢兢地等到黎明,快天亮的时候才偷偷地爬上床。就是在隆冬季节我也没有心疼过他。他妈忍受不住这样的折磨,也许是吃不消我这双干钳工活的拳头,后来就死了。一天早晨,我张开眼睛向四周张望……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向捷连季看了一眼,捷连季转过脸去)祝你们各位身体健康。

(下)

灯光转暗。

(沈渝来译)



【赏析】

本剧是阿尔布卓夫晚年创作的重要作品,发表于1978年《戏剧》杂志第4期,并由著名的列宁格勒高尔基大剧院首演,不久全苏各地上百家剧院相继演出,引起热烈反响,并于1980年获全苏国家奖。曾多次在我国被搬上舞台。

此剧的创作背景是,当时的苏联社会家庭关系松散,离婚率居高不下,平均每三对新婚夫妻就有一对离婚,家庭的解体或重新组合给子女带来极大的痛苦和不幸,由此产生严重的社会道德问题。剧本的主题是“父与子”,这也是俄苏文学的传统主题之一。就整体而言,该剧与阿氏其他作品一样,仍然是在探索“究竟什么是生活中的幸福”,以此对价值观进行思考。所不同的是,这个剧本并不描述爱情是怎样产生的以及爱情如何发展,而是以“罕有的严厉风格”揭示现代社会中普遍存在的两代人互相隔绝的现象: 父辈对子辈失却责任,子辈对父辈的反叛和报复。卡伊虽然拥有宽敞的整套公寓,但却父母离异,各组家庭,母亲的来信是打字机写的,没有熟悉的笔迹,显得冰冷;尼基塔生活在一个所谓的“模范”的大家庭,但是每个人各忙各的事,没有时间关心他,哪怕听他片刻的心里话;捷连季在一个暴力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年仅5岁时就在某个深夜被醉酒的父亲赶出家门,母亲受毒打折磨致死;涅莉娅的父母粗暴地管教她,并干涉她的理想,不准她跳舞;廖霞甚至在未满半岁时母亲玛莎便为了追求自己事业而弃之不顾。正是父辈对爱情和家庭的游戏态度,使得子辈们成了生活和精神上的双重弃儿,因此他们用“以毒攻毒”的方式游戏人生: 离家出走,异性同居,玩世不恭,自暴自弃。其中最为典型的是涅莉娅,她的言行真真假假,时常不辞而别,甚至偷走他人婴儿谎称是自己所生。总之,剧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参与游戏。剧作家对作品的解释是“我们每一个人对自己身边的人们都负有责任”,“人与人之间是相互关联的,一个举动、一句话不小心都会是致命的”。权威评论认为,“残酷的游戏”这一隐喻可以适用于许多当代戏剧的道德氛围上。

此剧基本采用双线并行式结构。一条情节线用以表现卡伊、涅莉娅、尼基塔和捷连季四个青年人的遭遇;另一条情节线则是围绕着医生泽姆佐夫和地质师玛莎的夫妻矛盾而展开。两条情节线轮番推进,而将两条情节线有机交织在一起的是涅莉娅,她在两地之间的奔波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全剧分为二幕十一场,但是场景只有两个,一个是位于莫斯科特维尔大街公寓楼里的卡伊的居所,另一个是位于西伯利亚秋明油田的石油勘探队的驻地。一端是繁华的都市,另一端是遥远的森林,这种由空间的对比而产生的鲜明反差经常出现在阿尔布卓夫剧作中。这一构思在该剧有两层含义: 其一,表明剧本所揭示的因家庭危机而引发的社会危机并不存在地域性,无论是莫斯科,还是西伯利亚,或是涅莉娅所在的雷宾斯克,都是一致的: 这些家庭都被一条无形的锁链连接在一起,天空中都笼罩着同一块乌云。其二,剧中当卡伊与捷连季探讨“自我认识”这一哲学名词时,他说:“‘自我认识’——这大概就是说,要自我摆脱。要想认识自己,观察自己,就要跳出个人狭窄的框子,忘掉自己,离开自己……而后突然扭转回头,冷眼去看……”莫斯科和西伯利亚这两个空间有利于人物在进行大幅度的空间转移时产生“自我认识”,如涅莉娅的突然出走、玛莎千里迢迢寻女等,后者在剧终前大声疾呼:“我的游戏结束了……得啦,生活吧!抛弃游戏,否则将要毁了自己。”剧中有一个深刻而生动的细节: 涅莉娅随身携带了十五年的玩具娃娃被人发现扔在沙发底下,让人联想到尚在襁褓之中却已如同弃婴的廖霞,使得卡伊、涅莉娅们的遭遇及命运具有向未来延伸的意义,剧作家借此向全社会敲响警钟。

此处节选的是第二幕第八场,“20岁的生日”是这场戏的命题。生日的主人既不是来自离异家庭的卡伊,也不是已经丧母的捷连季,而是生活在人丁兴旺的“模范”家庭中的尼基塔。但就是这个尼基塔偏偏不愿和家人在一起过生日,也不喜欢上饭馆,只想和卡伊、捷连季这两个童年时代的伙伴、现在的“死党”在一起,躲在卡伊的家里度过自己的生日。这场戏在情节的安排上设计了两个转折。第一个转折是,开场时众人因事遂心愿并酒足饭饱而气氛热烈,但很快就由于内心深处并不愉快而情绪低落: 于是有了尼基塔看破“红尘”的伤感,而涅莉娅不辞而别且去向不明的阴影始终未散。在此之前,他们还能关起门来互发牢骚、宣泄一番,但不久他们故意封闭的小天地就不断被人打破: 涅莉娅的母亲突然找上门来;尼基塔的妹妹前来兴师问罪,要他回去和家人一起过生日;捷连季父亲又如同幽灵般地出现。在此过程中,这些年轻人不仅十分冷漠,而且时不时地嘲讽一番,窝火和失落甚至使得这些朋友互相指责、争吵,生日的气氛荡然无存。

于是,第二个转折出现了,即回忆童年一次游泳时卡伊和尼基塔救起溺水的捷连季的情景。20岁的生日理应展望前景,但是他们却宁愿回到童年。至此,他们的精神面貌与先前完全判若两人,说到动情之处就像回到童年般互相扑倒在一起。重温童年时代,迷恋昔日的幸福,其实就是反衬现时的不幸。

作为鲜明对比,这三个年轻人的真情、内心深处的人性之美以及对纯洁、善良和友谊的向往,还体现在开场不久的场面: 他们因发现被抛弃在沙发底下的涅莉娅的玩具娃娃而睹物思人。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在同一场戏里,既表现了卡伊一伙阴郁的一面,又凸现他们阳光的一面。但是剧作家更着力揭示这些青年人的身上产生如此大的反差的原因。捷连季在紧接着童年回忆之后的发问:“可是现在呢?……怎么搞的?……怎么你们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也是这一场戏的最后“打点”之处,即无地自容的康斯坦京诺夫当着孩子们的面毫无保留地忏悔。此前的剧情有一悬念: 康斯坦京诺夫与捷连季的父子关系很不正常: 从第一场起,年已五十的康斯坦京诺夫时常出现在卡伊的公寓里,并在这些青年人的面前显得低声下气;而与同伴们相处随和的捷连季则对自己父亲始终没有好脸色。但为何不正常,却没有交代,直到本场康斯坦京诺夫的忏悔才解开了悬念。同样,尼基塔在本场中故意将家人为他准备的生日聚会晾在一边,执意要和伙伴们一起过生日,他在与气急败坏的妹妹的冲突中揭示出自己为何要与“模范”家庭越走越远的原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类似的悬念也出现在其他几个青年人与父辈的紧张、对立的关系上,剧本都是在剧情的关键时刻给予“释念”,如涅莉娅离家出走以及玩世不恭的原因,是在第二幕第七场,涅莉娅在西伯利亚秋明油田勘探队驻地面对既敬仰又爱慕并孤身一人的泽姆佐夫才说出来的。剧本的主题因此得到了大大的深化。

(吴小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