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达·乔的超脱·[加拿大]里加》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丽达·乔的超脱·[加拿大]里加》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为了摆脱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印第安民族保留地内的屈辱生活,女主人公丽达·乔和男友杰米·保尔来到温哥华,渴望得到自由的生活。虽然他们试图努力工作,但是白人社会的“文明”容不得这些被认为是卑贱的民族。丽达无声的反抗带给她的是永无止境的屈辱,一次次被指控犯有流浪、卖淫、偷窃等罪行,一次次的被带上法庭,连人道的法官都认为丽达·乔是咎由自取、不可救药。最后丽达· 乔遭到三个白人醉汉的强奸、谋害。丽达·乔的男友杰米的命运同样是个悲剧,他是个热血青年,主张印第安人通过自主奋斗获得应有的尊严,但最终也被逼得走投无路,除去酗酒乃至采取零星的破坏行为之外,别无他法,最终杰米被三个白人醉汉打昏,扔到铁轨上被火车轧死。



【作品选录】

第二幕



剧场灯光转暗。警官带丽达·乔走到台中部靠前的地方。她在牢房里蜷缩着,睡着了。丽达的父亲沿坡道上,走到台前。舞台工作灯光熄灭。只有照在父亲身上的灯光和另一束映出监狱铁栅栏的灯光照在舞台上的丽达·乔身上。

父亲(朝下看着丽达)我看不到什么出路……没办法……一点儿不清楚……就像雪地里的树……一点看不清楚……(对观众)我十五岁的时候离开保留地,跟着一批打场的人去干活。能干的人每天能挣一块钱……我是个结实能干的人。第一次干活的时候,我看见个和我一般大的姑娘……她走到院子里看着人们使用扬场机。她的眼睛是我见到过的最大的……像五毛钱硬币那么大……而且总有一群鹅围着她。我一看见她就觉得快活。她常常站在那儿看着我。那些鹅嘎嘎地叫个不停。有一回我离开草垛去拿水喝……可是我走近她站着看我的地方。她往后退了退,后来就跑开了,鹅群追着她。鹅的翅膀张开着,爪子都不沾地……是一群白鹅……丽达最后一次回家来看我……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我看着她离开了家……而且我看到有鹅同样地在追着丽达·乔……白鹅……翅膀张着,脚不沾地。我记得很清楚,而且我心情沉重得都想哭……

灯光在父亲身上变暗。他走上坡道后下。丽达·乔从梦中醒来,寒冷、哆嗦着、绝望。

歌手(唱)第一个温和日子

的蓝色夜晚——

是最后的夜晚。

不会有另一个

像它一样……

神父与警官自暗中上。神父穿着皱皱巴巴的黑衣服,站在丽达·乔牢房外的半阴影中。他和丽达就像两个在困难日子里见面的乡下人。思想迟钝紊乱。两个人显得既恐惧又束手无策。

神父我来了两次他们才允许我见你……

丽达·乔跳起身,朝他微笑。

丽达噢,安德鲁神父!

神父……就这样还让我等了一个钟头。(长时间停顿,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和火柴递给她,尽管可能意识到这违反监狱规定)我为你感到难过,丽达。

丽达贪婪地撕开烟盒,点了一支烟。满足地吸了一口。

丽达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安德鲁神父。

神父在这儿他们没……伤害你吧?

丽达没有。

神父有什么事儿吗?我可以和典狱长谈谈……

丽达外边怎么样?……天气好吗?昨天夜里我听见下雨了……下了吗?

神父这儿老下雨……

丽达我小时候,有树,还有一条河……杰米·保尔有次对我说,我们也许再也看不到这些了。

神父我以前从来没到过监狱……他们告诉我这儿有个教堂……(朝后面指了指)

丽达我会怎么样呢?……法官肯定很生气……(笑起来)

神父 (讨厌地,然而自己也不肯定)这回是卖淫罪吧?

丽达我猜是吧……

神父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城市不是你去的地方……也不是我去的地方……我一辈子都是在类似你父亲呆过的地方度过的!

丽达是啊……可是上帝和你在一起啊!

她恶作剧似地笑了。神父生气了。

神父丽达,想想吧!……上帝有一次在井旁边遇上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他宽恕了她!

丽达我觉得在这里上帝听不见我的声音……现在没有人听得见我,除了警察、拉皮条的和酿私酒的!

神父我在这儿。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在场。

丽达你已经给我讲过好多次了……昨天夜里我在想我妈……她死的时候还年轻……我现在比她活着的时候要大……

神父你母亲是个很好的、勤劳的女人。她是幸福的……

停顿。

丽达星期二早上五点钟他们抓我的时候街上下了霜……昨天夜里我想起来有个东西在天空飘,孩子们跑去追被风刮起来的巧克力糖纸……(双手压在胸前)想起这些事情让我心疼!

神父我为你担心……你父亲也担心……我替你施的洗礼……我是看着你和艾琳长大成人的!

丽达是啊……在你的话里我看见了上帝,上帝在你的衣服里!你的头发里!

神父可你不是我期待的那样的女人……你的傲慢,丽达,你的傲慢……可能会挡住你去天堂的路。

丽达(讥笑他)他们那儿也有法律条条吗……在天堂里?

神父(生气)丽达!……我眼不瞎……我看得见!我也不聋……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情!上帝也知道!

丽达……我叔父叫丹·乔……他临死的时候对我说,很久以前白人带着圣经来向我们的人民讲道,那时候我们占有土地。他们讲了千百年……后来我们得到所有的圣经,可白人占有了我们的土地……

神父不许指责教会!我们在尽力帮助……

丽达(激动地)怎么帮助?我正在找那个门……

神父(受到折磨似地)我……愿意听你的忏悔……

丽达……可我想要自由!

神父(生硬地)我们从痛苦中学到东西,丽达·乔……只有我们再次变谦虚了才会自由。(停顿)你要忏悔吗,丽达·乔?(长时间停顿)我要坐四点钟的汽车回去。(走向阴暗中去)我要告诉你父亲我见到了你,你看起来还不错。(突然觉得解脱)

丽达(对着离去的神父)你见鬼去吧!(神父突然转过身来。)去告诉你那个上帝……如果你看见他的话……把丽达·乔的事告诉他,告诉他他们是怎样对待她的!把你自己的事也给上帝讲讲!……你根本不配跟我讲话,可是你并没有因此而不尽力去做!把这些都告诉他吧!

神父匆匆离去。吉他声和歌手唱歌声起。丽达·乔坐下来,沉思着。

歌手(唱)我要给你风和河边小孩的奇异感觉。

长着芦苇的河——

我要给你那受到雷击的天空

还有河上的一片树叶

漂过那银白色的河水……

坡道被灯光照亮,杰米上,微笑着向她招手。

杰米(喊)丽达·乔!星期五下工以后我要带你去跳舞……那工作没问题啦!

丽达跳起身,非常高兴。

丽达把我关起来吧,这样星期五我就可以自由了!

舞蹈音乐突起,舞台灯光大亮。杰米走到她跟前。在靠近台前方的中部二人翩翩起舞。

歌手(唱)环绕着纪念碑

笨拙的海鸥在飞

喂他们食的是戴着帽子的可笑的人

他们看着海鸥从白天一直到天黑。

不眠之夜,深沉的夜

做着甜美的梦

上帝笑得那么痛快

在城里他要给我找个差!

音乐奏出间奏曲。年轻的印第安男人沿坡道跑上台。白人(凶手们)和印第安人在街头的一场搏斗以舞蹈形式表现。警察上。凶手们匆匆下。

歌手(唱)早上六点钟我醒了

爬下了床

钢管和柴油卡车相撞

差点儿把我撞死在当场

不眠之夜,深沉的夜

做着甜美的梦

上帝笑得那么痛快

在城里他要给我找个差!

音乐间奏。丽达·乔和杰米继续懒洋洋地跳舞。父亲、老妇人和艾琳从台的中左侧上。三个凶手也从左侧高起的坡道上登场。他们比那三个人走得快,到了台右侧站成一排,讥讽地咧着嘴笑,看着跳舞。

歌手(唱)我擦过地板,砍过树,

钓过鱼,也曾把麦子堆成垛。

“哈利路亚”“赞美上帝”

在吃饭之前我唱起这歌!

不眠之夜,深沉的夜

做着甜美的梦

上帝笑得那么痛快

在城里他要给我找个差!

音乐间奏。艾琳离开了父亲和老妇人。她走到凶手们面前,看见他们的脸,恐惧地退回去。父亲和老妇人抓住她,很快地走进舞台左侧,凶手们耸耸肩膀,慢慢地走进舞台右侧。歌手下,音乐停。印第安男孩子们推上一张铜床,转了一下,把床放好。整个舞台转暗,只剩下一束灯光照着丽达·乔和杰米互相拥抱着站在那里。他们停止跳舞。杰米拉起她的手,领着她走。

杰米快,丽达·乔……你走得太慢了。

丽达(回忆使她幸福,不想很快忘掉它,犹豫地)带有婴儿室的地方……要花多少房租钱?

杰米不知道……也许得八十块一个月。

丽达这可是不少钱哪。

杰米跳次舞都得花一块钱……(他们沿台口慢慢地走向台左部,好像沿着一条街走向杰米的住处。)地方不错。屋里还有个洗脸池。一星期七块钱,值吧?

丽达太好了……我那地方只有一张床……

杰米昨天晚上我看见米吉和斯蒂夫·拉波特了。

丽达他们怎么样?

杰米不错……星期一晚上我发了钱,我们要一块儿去啤酒馆……就是把斯蒂夫赶出去过的那一家!不过这回,我们是三个人一块进去了!

他们离开台口,走上台的中部,进“屋”。一束光柱照亮靠近台左侧中部的那张床。床很破旧。杰米和丽达走进围绕着床的光圈里。他意识到这房间比他希望的要简陋得多。

杰米你觉得怎么样?……我喜欢这房间!

丽达(挑剔地看了看房间)它……比我那地方要小。

杰米坐吧。(她往床沿上坐,可是倒在一块没有弹簧的地方。杰米紧张地笑了,很窘,不知怎样才好。走在路上时的那种轻松劲儿全没了。)本来想买点儿吃的,可是我太忙了……吃这个吧……(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糖递给丽达·乔。她撕开纸,掰下一小块,把剩下的还给他。他把巧克力糖包起来,放回口袋里。她贪婪地吃着。杰米紧张地绕着床走动。)看哪个穷流浪汉敢把我和孩子们赶出那家啤酒馆。我要让他们尝尝这个!(杰米举起拳头,可这姿势显得既沉重又无力。丽达·乔笑起来。他瞪了她一眼。)你瞧着吧!

丽达要是他们想把你赶出去,就会把你赶出去。

杰米哼,这儿有个印第安人,不会让他们再随意摆布了!

丽达上帝只帮助那些能自立的人。

杰米对呀!(笑)我在伊顿商店里看了看白衬衫。有个家伙走过来说,你是打算买呀还是打算看上一整天?

丽达(环顾四周)这房子对一个男人来说还不错,我看……

杰米这房间太次了!

丽达·乔在床上躺下。杰米坐在她旁边。

丽达要想在城里养孩子需要有个好工作……克拉拉·希尔的两个孩子都给人了……

杰米那样的孩子能到哪儿去啊?

丽达收养孤儿的家庭吧,我想。

杰米要是那儿有人不喜欢这孩子,孩子是不是会给送到另一家去啊?

丽达我想是的……克拉拉·希尔就不知道她的孩子们现在在哪儿。

杰米气得急剧地扭动一下身躯。

杰米他妈的!

丽达我爸爸说……

杰米站起来,走到床的另一边。

杰米(粗暴地)我不想听你爸爸怎么说的!他好像是……好像是白人所喜欢的那种印第安人!他老是显得很聪明,老是在等待……等待什么?等那些被人家领走的孩子们回来?

丽达他吓坏了……我吓坏了……我们都吓坏了,杰米·保尔。

杰米脸朝下卧倒,模仿用枪射击。

杰米有时候我真想拿起支枪就……(挥了下胳臂,好像要扫掉周围一切使他烦恼的事情。他翻了个身,脸朝天躺在丽达·乔身边。)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和在想什么……有时候我害怕,丽达·乔。

丽达(温柔地)我们都害怕……大家……

杰米我怕死在……城里。这儿人们互相不关心……要想在这儿活着就得厉害或者有个好工作。

丽达克拉拉·希尔又要生孩子了……

杰米我不能这么活着……男人在这儿不值钱……女人可以和男人做一样多的事……男人和女人没区别。我不能像这样生活。

丽达别担心了,杰米·保尔。不然你就要生病了。

杰米你也不能像这样生活,对不对?

丽达不能。

杰米我想不出他们到底要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丽达(笑)上次我出事的时候,法官问我要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我本来可以告诉他,但是我没有!

二人大笑。杰米变得快活了。他坐了起来。

杰米昨天晚上我从商店橱窗里看到电视节目。电视里有个家伙用把快刀切东西……刀特别快……他切那些好鞋就像切土豆一样……看上去真有意思!

他们又为用这种方式表演刀的锋利而哈哈大笑。杰米继续讲他的故事,还打着手势。

杰米切……切……切……马上就有了一盆鞋!那家伙要这一盆鞋干什么?拿去煮吗?(他们继续大笑,一起躺下。随后杰米冷静下来,起身绕着床走,把手伸给丽达·乔。她站起身。他平淡地)走。这房间太差了。

歌手(反复)上帝笑得那么痛快

在城里他要给我找个差!

丽达·乔和杰米处的灯光变暗。男孩子们把床搬走,父亲和神父走上舞台。

神父她昨天出了监狱,可是她不让我见她。我多呆了一天,她仍然不愿见我。

父亲(悲哀地)我得再到城里去……我得去看看他们。

神父你老了……但愿我能说服你不要去。

父亲要是你也有孩子,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安德鲁……

灯光变暗。台前中部的灯光亮起来,三个印第安青年走在荷马先生前面,抬着一张桌子。荷马先生跟着他们,胳肢窝里夹着一篮子衣服。

荷马好……就放在那儿吧,孩子们。得把地下室那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出来……那儿耗子越来越多了。

荷马先生把篮子里的衣服倒在桌子上。印第安青年们走到一旁低声谈话。坡道上一个喝醉了的印第安青年歪歪斜斜地从台左侧走到台中间放桌子的地方。杰米和丽达·乔跟在他后面,模仿他走路的样子。醉鬼走过来和荷马先生握握手,随后小心地躺下来,哼着不成调的歌。荷马先生的话已经快讲完了。

荷马(对观众)援助印第安人协会派了个人来找我,问我能不能推荐个人给他们。这个人得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呃……经过磨炼……后来变好了的。这个协会的人对我说,他们只要这个变好了的印第安人参加他们的年会晚宴……不用讲话或者干别的什么……就是去参加。(路易上。)嗨,路易。我并不想去找这个协会……他们不过是一群善心的人想把自己的名字登在报纸上罢了……小声点儿,嗨,路易。我想不出有哪个人能推荐给他……他不那么高兴地走了……

丽达·乔开始在桌子上的衣服堆里挑拣着。她看了看那些毛衣,拿出件红色的。杰米在和桌子边上的两个印第安人谈着什么。荷马先生转身看见丽达·乔拿着红毛衣站在那儿。

荷马(对丽达·乔)穿上试试,丽达·乔……这些衣服放在这儿就为的是给你们的。

杰米转过身。他处在一种挑衅的情绪之中,总想反抗。这就使他说的那些幽默言词显得既尖刻又很天真。两个印第安人对他的话报以大笑。杰米闹着玩儿地捅了其中一人一拳。

杰米噢嗬!你吓坏了,啊?(瞥了一眼荷马先生,好像在和他说话)受不了啦,啊!神父受不了,印第安事务部的家伙们受不了……为什么还要听他们的?真要听什么,去听收音机嘛。(印第安人大笑。)要不就听我说!你们以为我是个机灵的人吗?

印第安男人你是啊,杰米·保尔。

杰米不对……我不机灵……(指另外一个印第安人)这个人……管自己叫做玩女人的老手……他够意思!……他……花同样的钱能买更多的衬衫……更多的布……这才是机灵的人呐!(笑)我不机灵。(严肃地)你们觉着我们能搞个生意自己当老板吗?

印第安男人我对这事一窍不通……

杰米离开他们,走过去弯下腰看那个已经睡着了的醉鬼。

杰米买辆出租汽车……自己当老板。(摇着那睡着的印第安人,后者开始唱他那不成调的歌。)

噢,他喝醉了……

杰米走近桌子,盯着桌子另一边的两个印第安人。

杰米(平静地)花钱买我们需要的东西……不当叫化子!叫化子需要吃的和穿的……叫化子对国家没好处,对不对,荷马先生?

荷马(点头)我想是对的……(对丽达·乔。她已经穿上了那件旧毛衣。)红色对你很合适,丽达·乔。拿走吧!

杰米走过来拥抱丽达·乔,然后轻轻地把她推开。

杰米她穿黄色的更好看。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红色的蒲公英。

他和印第安男人们一起笑起来,可这笑声有点儿假。

荷马我说,杰米!别管这姑娘了。衣服放在这儿就是让拿的嘛……你现在有工作吗?

杰米(躲躲闪闪地,带刺儿地)有啊……没有!……你会开汽车吗?那家伙跟我说。当然我会……我告诉他。那好……他说,就来开这把笤帚吧,一直把仓库扫干净。

大家都笑了。

荷马好杰米……你真会逗人笑……呃……该给你们拿点儿吃的来了……

荷马先生下。丽达·乔对毛衣感觉好多了。她朝一个男人看了看,想得到赞许。杰米神情变得严峻了。

丽达你喜欢它吗?

印第安男人喜欢。是件漂亮的毛衣……拿走吧。

杰米拿到哪儿去?拿到地狱去吧……拿出人样儿来吧!(指着荷马先生的背影)他没孩子……这样的人要是没孩子就变得卑鄙自私……我们成了他的孩子,他也喜欢这样!哼,我是个大孩子了!(对丽达·乔)我跑到职业介绍所。我要工作,现在就要。我他妈的又不残废,我跟他说。可他说,他只能记下我的名字!如果有工作他会打电话给我!这是怎么回事,我跟他说。这样我永远也不会得到工作,因为我租了一间屋子的那所房子里没有电话!

荷马先生推了辆小车回来。上面放着做三明治的食物,一块面包和一把面包刀。他开始做三明治。

丽达(责怪杰米)像这样讲话,不会找到工作的,杰米·保尔!

杰米为什么找不到?我不害怕。他跟我生起气来。我对他说……你以为你在跟一个愚蠢的印第安人说话吗?啊?你这么以为吗?

杰米晃动身子走来走去,表示他在职业介绍所里是怎么对付他那对手的。

荷马(切面包)你真是个别扭家伙,杰米·保尔。

杰米(不理睬荷马先生。对着印第安男人们)哼,我叫他看看,他是在跟谁讲话!

丽达你得到工作了吗?

杰米(转向她,孩子气般地笑了)没有!他叫来了警察,把我轰出来了!

大家都笑了。男人们走到桌子那里,翻拣起衣服来。

荷马需要什么就拿什么,孩子们……明天还要来更多的衣服。

杰米不由自主地走到桌子前面,两个印第安男人正在翻拣衣服。他把这两个人推开,把衣服堆成一堆,腾出桌子的一角。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往手上啐了口吐沫。

杰米我玩个新戏法……来,荷马先生……我给你变个戏法!看好了!(让他看了看硬币,然后把手掌啪的一下按到桌子上)钱在哪只手里啊?

荷马嗯……一只手里一个……

杰米好(把手掌翻过来,硬币全在右手掌下面)再来一次?(把硬币拣起来,把手掌翻过来按在桌子上)这回钱在哪儿了?来,猜一下!

荷马先生这回挺有信心地用刀子指了一下右手。杰米笑了,拿起了手。硬币全在左手掌下面。

荷马这无赖。

杰米你可算是个机灵的人啊。

他把硬币放回口袋,笑着转向丽达·乔。她犹豫不决地站在那里,穿着那件红毛衣。她喜欢这件衣裳,但是她也意识到杰米可能因为她拿了它而生气。两个印第安男人又回到桌子旁。荷马先生又做起三明治来。

荷马会有一双好袜子拿来给你的!

一个印第安男孩子把手指头穿过袜子上的洞,大笑。

杰米是啊……把袜子拿走吧!把桌子搬走吧!(使劲拍了下桌子,大笑)把切面包的荷马先生也拿走!把所有东西都拿走。

荷马嗨,杰米!

杰米为什么不呢?明天不是还要来更多的东西吗,你说的啊!

丽达杰米!

荷马你今天情绪还真他妈不坏啊,是不是?

杰米(指着拿袜子的印第安男孩子,却对荷马先生)朋友先生,那边的斯蒂夫老是笑……他认为……要想活得下去就得抱着肚子笑,不管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引起他笑。你看他老是在笑。狗冲他叫,他笑……(男人们都笑起来。)围栅柱子倒了也笑……(笑声)长着可笑的眼睛的孩子会叫他笑得疯疯癫癫的……(笑声)有听肉罐头,可是没有开罐头的家什……

荷马先生看着那些男人而且朝杰米咧开嘴笑着。

荷马是啊……他笑得够厉害的……

杰米就是一只生锈的钉子也会使他发笑……是个好人哪……老是在笑。

荷马(对杰米,手里拿着刀)要芥末吗?还是什么都不要?

杰米我看见他把手扭伤了就笑了起来……这难道不可笑吗?

男人们笑,不过这次不那么轻松。

荷马(对杰米)要芥末吗?……我在跟你说话哪!

杰米我不饿。

男人们都止住笑,变得紧张,不知杰米在搞什么鬼。杰米严厉地看着他们。

荷马随你的便。丽达,你呢?

她慢慢摇摇头,眼睛盯着杰米的脸。

丽达我不饿。

荷马先生眼睛从丽达转向杰米,又看看那些印第安人。表情严峻。

荷马哦……

……

(袁鹤年译)



【赏析】

加拿大剧作家乔治·里加一直相当关注少数民族的生存问题。他于1964年写就的《印第安人》改编自一部七分钟的广播剧《松树贫民窟》,在那部剧作中,作者已开始表现绝望的印第安人的经历和思想。正如剧中人所说:“我一直什么人也不是。不仅仅是死了……根本就没活过。”这句话表达了一种广泛的种族绝望情绪。“所有的印第安人都一样——什么人都不是。”因而,白人社会只是印第安人的牢狱。在揭示这种绝望的同时,里加建立了他剧作的基本主题: 控诉那个不关心土著居民疾苦、把印第安人看成麻风病患者而逃避责任的社会;对于那种随便的、恩赐式的“福利”的气愤;传统宗教的无用和家庭亲人之间的爱的重要。

或许一部《印第安人》不足以表现印第安人的血泪历史,里加于1967年又创作了这部《丽达·乔的超脱》(又译为《心醉神迷的丽达·乔》)。这一次,里加选择的主题依旧是现实的,但却使用了现代意识流的表现手法。整出戏选择了一个小角度的切口,从窥探女主人公——印第安女孩丽达·乔的心理活动来揭露白人所掌控的文明社会对印第安人的剥削和欺凌。整出戏不用幕布,这样的舞台处理正是为了让主人公自如地在过去和现在中穿梭。往事的回忆和现实巧妙地穿插在一起,使家庭的温暖和现实的冷酷,形成鲜明对照,因而产生强烈的戏剧效果。此剧被誉为“加拿大戏剧的一个里程碑”,曾在欧美上演,轰动一时。

该剧以丽达·乔在法庭受审作为全剧的行动主线。我们可以从丽达·乔和法官的对话中了解到,女主人公的罪行一次比一次加重,从流浪罪到偷窃到卖淫罪,连原本对丽达·乔抱有一定同情的法官都认为她已不可救药。但剧情并未局限于法官的审讯和丽达·乔的自我辩护。倘若戏剧的开掘层面仅限于此,它也就是一部乏味的庭审实录了。相反,剧作家在“庭审”主线间穿插表现了丽达·乔短短一生中被侮辱和被损害的痛苦经历。我们跟随丽达·乔的叙述了解到,她如何在保留地度过了贫困但却温馨的童年,又是如何为了争取自由来到大城市温哥华工作,渴望通过努力工作获得尊严、自由和快乐。但是印第安人的身份就像一个永远无法除去的屈辱烙印,为她带来数不尽的白眼和压迫,最终导致了她的毁灭。然而,剧作家的思考并没有停留在对印第安人不公命运的控诉上。第三层面的戏剧主题开掘集中于: 作为一个个体的自我反省、一个民族的自我反省,而这种反省跳脱了狭隘的民族主义思想,和西方人根深蒂固的宗教观念融为一体,类似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人性、宗教的探索,这就使作品的意义具有更为深层次的价值。

本文所选取的剧本章节恰能体现剧作家的这一艺术追求。第二幕开场,丽达·乔身陷囹圄,在她的幻觉中似乎出现了父亲的身影,丽达·乔的父亲大卫·乔是印第安酋长,在殖民者的欺凌面前选择了屈服,他认为唯有如此才能拯救印第安人,可是他在这段叙述中提到的深爱的妻子却在病重时被无情的白人用直升飞机送走“治疗”,并客死他乡。大卫·乔的那段语无伦次的叙述似乎暗示了小丽达·乔将遭遇和她母亲一样的命运。之后出现的安德鲁神父是丽达·乔父亲的好友。作为老一辈的代表,他们不能也不愿改变上帝强加于印第安人身上的命运,于是选择被动而痛苦地接受现实。但是年青一代的印第安人却渴求独立、有尊严的新生活,他们大胆地质疑传统、质疑上帝的公正。丽达·乔和她的男友杰米·保尔就是新一代的代表。

在第二幕中,丽达·乔和安德鲁神父在狱中会面,他们之间的对话感人肺腑、字字血泪。作为新老两代印第安人,他们本身并不对立,但是对如何改变自身的命运,他们却存在着分歧。神父同情丽达·乔的遭遇,他完全相信丽达·乔是无罪的:“上帝有一次在井旁边遇上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他宽恕了她!”这句话源自于《圣经》中的典故,有一次耶稣在井边遇见一群人对着一个操行“败坏”的女人指指戳戳,并要用石头砸死她。这时,耶稣对众人说,你们谁敢说自己无罪,就可以用石头砸死她,结果众人无言地走开了。神父的这句话,说明他充分认识到,这个所谓的文明社会包藏着不为人所道的罪恶,而这个社会对丽达·乔的指控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但是,神父欲言又止,他无法一针见血地看清问题的本质,面对丽达·乔对自由的呼唤,他却说:“只有我们再次变谦虚了才会自由。”

丽达·乔在保留地的老师说过:“把铜和锡放到熔炉里,出来的就是青铜。人也一样!”连印第安人自己都天真地认为,只要他们谦虚地改造自己,就能够令白人的社会接受,即便不得不忍受苦难,上帝还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可是残酷的现实如何呢?丽达·乔引用了她叔叔临终前的一段话:“很久以前白人带着圣经来向我们的人民讲道,那时候我们占有土地。他们讲了千百年……后来我们得到所有的圣经,可白人占有了我们的土地……”这段话相当讽刺,一针见血地指出: 殖民者利用宗教进行殖民统治,令土著居民在精神上甘愿接受奴役,作为交换,印第安人将自己的土地拱手奉上。这段话已经很委婉地道明: 印第安人的苦难有外在的因素,也有内在的因素,虽然宗教有劝人为善的积极意义,但是也有可能会成为殖民者手中的工具,印第安人接受了殖民者的宗教,也就意味着他们甘愿成为宗教的奴化对象,他们的悲剧有一部分原因在于自身的蒙昧。丽达·乔对神父大喝“见鬼去吧”,正表明了她对宗教麻痹的愤恨之情。

丽达·乔的男友杰米是一个桀骜不驯的青年,在保留地生活时,他就一直不满于援助印第安人协会那种带有侮辱意味的施舍,但是杰米的反抗方式带着盲目性。他在援助印第安人协会肆意胡闹,指责白人的虚伪,以及其他印第安人的麻木不仁,但他其实比其他人更为痛苦矛盾,他既想摆脱白人社会奴役,又像所有勤劳善良的人一样,希望用自己的双手换得一份工作和幸福的家庭生活,获得社会的认可。这就使得他的抗争分外矛盾和盲目,他无法成为印第安民族新一代有力的继承者,最终和丽达·乔一样,死亡是获得解脱的唯一途径。

为了加深剧作的主题、烘托剧作的悲剧氛围,里加在剧中安插了一位民谣歌手,这些歌谣的歌词或隐喻、或暗示、或烘托,令观众在聆听中得出属于自己的理解,这些歌词充满浪漫的色彩,但却暗含尖锐的讥讽和残酷的暗示。例如:

……

“哈利路亚”“赞美上帝”

在吃饭之前我唱起这歌!

不眠之夜,深沉的夜

做着甜美的梦

上帝笑得那么痛快

在城里他要给我找个差!

这段歌词很明显地表现出讽刺的意味。最后两句还在剧情发展中重复出现,以突出强调讽刺的效果: 虽然受尽压迫的印第安人每日虔诚地祷告,但上帝并不能解决他们的生存问题,社会不公、种族歧视依旧存在。

该剧的结构是散文式的,完全依靠灯光变换场景和人物。正是由于《丽达·乔的超脱》将现实主义的题材和意识流的表现方式有机融合,才使得这部作品具有特殊的意蕴,引起广泛的共鸣。

(周倩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