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人中士之死·[美国]福勒》作品提要|作品选录|赏析

【作品提要】

1944年，美国路易斯安那州尼尔要塞，黑人中士弗农·C.华特斯被人杀死。黑人上尉理查德·戴文波受命调查此案。在还实行着种族隔离的部队里，戴文波顶住了来自上尉查尔斯·泰勒等白人军士的阻挠和干扰，通过对B连华特斯手下几个黑人军士和案发当晚与华斯特中士有冲突的两个白人军士的认真审问和调查，发现了军队中白人与黑人及黑人之间的复杂仇视状态;而一个叫C. J.孟菲斯的二等兵因为华特斯中士的陷害自杀而死，无疑成了命案的重要关节点。正是以此为突破口，戴文波发现了华特斯中士被害的内幕和其间的种种纠葛。

命案终于告破，杀死中士的二等兵也被捕了。与此同时，渴望许久的战士们终于接到了被派往二战战场的命令。



【作品选录】

第二幕

……

威尔科克斯立正，伯德中尉也跟着立正，但很勉强。两人举手敬礼，戴文波还礼。

伯德上尉，我原以为白人应该更加高明。

泰勒滚开!别让我把你开除出军队，伯德!(他们俩默默地退出。好一会儿泰勒和戴文波都默默无语。)你他妈的怎么啦?对他们俩你都可以提出指控——伯德不服从上级，威尔科克斯提供假证据。

戴文波但这都不是谋杀。你想一想，如果没有海因斯和尼文斯的支持，威尔科克斯会说那番话吗?(略有倦意)他们事先已经准备好报告了。

泰勒那你现在怎么办?

戴文波结束调查。

泰勒他们在撒谎，上校也在撒谎!你是奉命前来调查和指控犯罪的人的——指控他们啊!我支持你!

戴文波我还不满意，上尉。

泰勒我已经满意了!他妈的，他们要是派别人来就好了。我真这么想。你——你害怕了!你原以为可以把罪责推给三K党，对吗?——那样做就一了百了，对吗?你又可以为黑人报刊写一篇半夜暴徒行凶的报道了!可现在凶手是军官，是军队里的白人。这对你的关系太大了。如果戴文波上尉指控白人军官犯法，他要晋升为少校时该会发生什么事呢?

戴文波我并不怕白人，上尉。

泰勒那你他妈的为什么不逮捕他们?

戴文波因为我要根据事实来处理案件，上尉——而不是根据你的意图!

泰勒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事实，戴文波!

艾利斯突然走进来，敬礼。

艾利斯对不起，长官。

泰勒什么事，下士?

艾利斯唔——这事该向戴文波上尉报告。(对戴文波)我们找到了二等兵威尔基，长官。但还没找到一等兵彼得森。他和二等兵斯莫尔斯好像出外值勤去了，他们俩都没有露面。不过我已派了连里几个人到军士俱乐部和小卖部附近去找他们了，长官。

戴文波威尔基在哪里?

艾利斯他在营房里等你，上尉。

戴文波点点头，艾利斯敬礼后走了出去。灯光照亮威尔基。他正坐在营房的椅子上阅读一份黑人报纸。戴文波沉思了片刻。

泰勒你昨天不是已经问过了威尔基和彼得森了吗?(戴文波向外走去。)戴文波?(戴文波不回答。)你干吗不理我!

戴文波别唠叨了!我干什么，怎么干，调查谁，这些都是我的事，上尉!这是我在进行调查!(他伸出手背，给泰勒看他皮肤的颜色。)是我!

泰勒别冲我摆出那副傲慢的样子——我可不是那种穷白人乡巴佬!

戴文波我也不是那种向你点头哈腰的黑人!

泰勒我问了你一个问题!

戴文波我没有必要回答!

长时间的沉默，双方互相对视。

泰勒的确，你没有必要，上尉。(停顿)

戴文波上尉——假如伯德和威尔科克斯所说的都是实话，那怎么办?

泰勒我们俩谁也不相信。

戴文波假如他们说的确实是实话呢?

泰勒那么谁是凶手?

戴文波我还不知道。(稍停)还有别的事吗?

泰勒摇摇头，戴文波朝舞台中央威尔基坐的地方走去。

泰勒没有，大人，没有别的事。

戴文波走进营房。威尔基立刻把报纸搁在一边，立正，敬礼。戴文波还礼，但仍保持沉默。他直接走到办公桌前，拿出笔和纸。泰勒上尉办公室的灯光渐暗。

戴文波(突然向威尔基厉声发问)你什么时候被降级的?

他站得比威尔基高。

威尔基在他们解散球队的前几个月——就在华特斯中士派到我们这里来以后，长官。

戴文波你很紧张，威尔基?

威尔基(强作笑容)我猜不出你为什么又叫我来，长官。(神态紧张地笑笑)

戴文波你在值勤时喝醉了，所以被降级，是吗?

威尔基是的，长官。

戴文波你说华特斯降了你的级，是吗?

威尔基我就是让他给降的级——他向上尉告发了我。

戴文波你是怎么想的?一定很难过——(戴文波来回踱步。)你和中士不是好朋友吗?你不是告诉我他不错，是个好人吗?

威尔基是的，长官。

戴文波一个好人会降他朋友的级吗?

威尔基不会，长官。

戴文波所以你说他是好人是在撒谎，对吗?

威尔基不，长官——我是说——

戴文波说!快说!中士是好人还是坏人?

威尔基不是好人，长官。

戴文波为什么不是?回答!

威尔基唔，他不该为了这点小事把别人给卖了。

戴文波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威尔基是，长官——我想说的是，如果够朋友的话，顶多罚你多站一班岗——我也会——或者把你臭骂一顿。这倒是料想得到的，长官。可这一降级就是三条杠呀!我在部队干了整整十年才弄到这三条杠，长官!十年啊!我开始时在第24步兵团——我——

戴文波你气坏了，是不是?

威尔基是的，我气得要命——我为他干了那么多事!

戴文波(急速地)对!你是他的帮手，对不对?照看球队啦——(威尔基点点头。)替他跑腿啦，看他的家属照片啦，(威尔基又点点头。)替他整理内务啦，把枪塞到C. J.的床底下——

威尔基猛地抬起头来。

戴文波(急速地)汉森看到的就是你，不对吗，威尔基?

威尔基不是，长官!

戴文波撒谎!关于华特斯你撒了谎，现在还撒谎!那天晚上只有你一个人不在营房里，也只有你熟悉营房里的情况，可以直接走到C. J.的床边!连华特斯也没有你这样熟悉!汉森没有看清是谁，但他看清了这个人干了些什么事——对这一点他可以肯定——只有你能摸黑在营房里走动。

威尔基(辩解地)这都是中士的主意——上尉，是他命令我干的。他答应我可以恢复我的军阶。他是想吓唬一下C. J.那小子!让他尝尝监狱的滋味!C. J.后来打了他——这正中了他的计。(慌乱地)但是这事出了岔子——C. J.自杀了。这是中士没有料到的。

戴文波他为什么要找C. J.的茬儿?

威尔基他瞧不起他，上尉。但他不露声色，因为连队里人人都非常喜欢那小伙子。可是背地里——他恨透了他，长官，只要一提起C. J.，他就拉下脸来。你可以感觉到。

在不定地带上，象征过去的灰蓝色灯光照亮C. J.和华特斯。C. J.正在哼一首布鲁斯歌曲，华特斯站在那儿笑眯眯的，嘴上叼着烟斗，这情景跟第一幕一样。华特斯转身背着C. J.，C. J.的哼唱伴随着华特斯的大段话。

华特斯他这小子看上去天真无邪，威尔基，使要塞里的每个人都以为他是个身强力壮的黑汉子!能够击出本垒打!白人小伙子羡慕他的力气、速度、击球劲头。可是这个黑人棒球冠军却在军官俱乐部里让那些白人小伙子把他叫做“傻子”——“黑鬼”。他们笑他唱的那些布鲁斯歌曲，而他只会傻笑。他不会说话，只会勉强看懂、拼写出自己的姓名——可毫不在乎!他会告诉你他们喜欢他——或者说黑人本来就不该太精明。(激动地)你知道一个愚蠢的黑人有多么大的破坏作用吗?(回忆)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我们在法国，威尔基，我们已经赢得勋章、奖章，但是白人告诉法国姑娘说我们都长着尾巴。他们还找到了一个这种愚蠢的黑人士兵，给他钱让他在屁股上拴上一根尾巴，脱光了身子走来走去，学猴子叫。(摇摇头)他们把他放在“拿破仑咖啡馆”的一张大圆桌上，往他手里塞一根芦秆，头上戴一顶王冠，再给他披上毛毯，要他当着那些法国人的面吃香蕉。唉，白人小伙子那天晚上又唱又跳——还散发了印着那个黑人的照片的传单——称他是傻子猴王。等我们割他的喉管时，那个傻瓜居然还问我们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停顿)我父亲曾告诉我，不要理这种人，威尔基。我们的队伍里不能允许这种猪肠、蔬菜和烤玉米饼时代的黑人存在。我们是人，是军人，我绝不允许像C. J.这样的傻瓜在这次战争里把我们种族的荣誉和尊严丢光。你要注意他的一切行动——一切行动!

华特斯身上的灯光渐暗。C. J.停止歌唱。

威尔基所以我就盯住了他，长官。但华特斯——他等不及了!他除了C. J.以外什么都不谈，整天就是C. J.长C. J.短!

戴文波(迷惑不解)他为什么不找彼得森的茬儿?他们曾打过架——

威尔基他们成天吵架，长官——但是中士，他喜欢彼得森。(点点头)彼得森敢于回击，华特斯就喜欢这个。他还提升了彼得森!真没有想到——他认为彼得森会成为一名好军人!

戴文波彼得森有什么反应——C. J.死后?

威尔基和大家一样，他很伤心。他组织了那次让球队解散的抗议，但后来他很少说话。他以前是个很爱说话的人。可后来把话都憋在肚子里了——或者只对斯莫尔斯说。(稍停)

戴文波华特斯被杀的那天夜里，你什么时候回到营房的?

威尔基9点45分左右。我们几个人从俱乐部回来，听了一会收音机。我下了一会儿棋，随后就上床睡觉了，长官，我干的那些事并不是自愿的——那不是我的错——他答应给我恢复军阶的!

突然，不知哪儿传来枪声和军号声，还传来像炮弹爆炸的巨响。这声音持续不断。戴文波吃惊地站起身来。

戴文波我要逮捕你，二等兵!

艾利斯冲进房间。

艾利斯你听到了吗，长官?(戴文波吃惊地摇摇头。)我们接到了命令!来自华盛顿的命令，上尉!我们要上船开拔了!他们到底让我们黑人参战了!

戴文波立即兴奋起来，紧握艾利斯的手，几乎把威尔基忘了。

戴文波轴心国这下子可完了!

艾利斯长官——我们半年之内就可以打败它!像杰西·欧文斯那样打败他们!像乔·路易那样!

汉森冲了进来。

汉森你们都听到了吗?48小时内进入战备状态!我们要打仗了!(大声)等着瞧吧，希特勒，黑人要穿过浓雾，冲过来要你的命啦!

艾利斯带着真枪实弹。真枪实弹啊，你知道吗?

汉森他们告诉我，英国的姑娘——嘿!

戴文波面对威尔基。此时科布大叫着走进来。

科布他们让我们参加啦!我们要放出浓浓的烟幕，让德国人直到战争结束也看不清黑人士兵是个什么样子!(对汉森)我那天写信给我老婆说，我们很快就要开拔了!

艾利斯说下去!

汉森(同时说)伙计，你算了罢!(戴文波把威尔基推到艾利斯跟前。)假如军部说要我们复员回家，你又会说你是这么写的信。

他住口看着戴文波。

科布(马上说)你听见这个傻瓜说了些什么，长官?

汉森嘘——!

戴文波(对艾利斯)下士，把二等兵威尔基押送到军人监狱去。

艾利斯(吃惊地)是，长官!

尽管迷惑不解，还是押着威尔基往外走。两人退下。

汉森威尔基被逮捕了，长官?(戴文波点点头。)为什么?实在对不起，长官，我不是这意思。

戴文波你们二位有谁知道斯莫尔斯和彼得森现在在哪里?

汉森耸耸肩。

科布你的人已把斯莫尔斯扣在军人监狱里了，长官!

戴文波什么时候?

科布我看到两名黑人宪兵带着他走进大门。就是刚才——我到这里来的路上见到的!(戴文波走到办公桌旁，收拾他的东西，然后向门外走去。)立正!

戴文波停下，敬礼。

戴文波你们忙吧。顺便说一句，祝贺你们!

戴文波从门口走出营房。

汉森小心点，希特勒!

科布黑人要来要你的命了。

汉森和科布穿过浓雾。

营房的灯光突然暗下。同时，不定地带上灯光亮起，斯莫尔斯在那里来回踱步。他抽着烟。那里有张双层床，后幕显出牢房的投影。后台继续传来欢闹庆祝声。戴文波从右边上场，欢闹声消失，他马上开始说话。

戴文波你为什么擅离职守，当兵的?

斯莫尔斯面对他，开始时无法辨清戴文波。当他看清是戴文波后马上立正，敬礼。

斯莫尔斯二等兵安东尼·斯莫尔斯，长官!

戴文波稍息——回答我的问题!

斯莫尔斯我没有擅离职守，长官——我——我——我在泰宁镇喝醉了，就在公共汽车库里倒下睡着了。我要把酒劲睡掉，也只有这个公共场所可以睡了。

戴文波你在哪儿喝醉的?在泰宁镇什么地方?

斯莫尔斯杰克——杰克和莉莉的金拖鞋酒吧——在麦尔维尔大街。

戴文波你不是在和彼得森值勤吗?(斯莫尔斯点点头。)彼得森在哪里?快说!

斯莫尔斯我不知道，长官!

戴文波你撒谎!你擅自离开岗位，彼得森就不管?

斯莫尔斯没有，长官。他警告过我，长官。他说：“听着，斯莫尔斯!”——

戴文波(打断他的话)你想骗我，斯莫尔斯?嗯?(大声)是吗?

斯莫尔斯不是，长官!

戴文波你们两个人是一起擅离岗位的，不是吗?(斯莫尔斯不说话。)回答我!

斯莫尔斯是的!

戴文波你们是一块离开的，因为彼得森知道我会发现是你们两个杀害了华特斯，对吗?(斯莫尔斯突然默默地流泪，同时摇着头。)什么?我听不清你说些什么!(斯莫尔斯抽泣。)你们杀害了华特斯，不是吗?回答我!

斯莫尔斯我睡不着觉——我睡不着觉!

戴文波是你杀害了华特斯中士的吗?

斯莫尔斯是彼得森干的，长官!(他好像看到当时的情景。)我在一边儿看着来着!不是我杀的。(灰蓝色的灯光照亮舞台中央。华特斯中士摇摇晃晃地走来。跌倒，跪在地上。他喝得酩酊大醉站不起身。他已被人揍过，那样子就像我们在第一幕开场时看到的一样。)我们当时正好换岗……

华特斯得不到信任。不论我们做什么，都没有保证——这事怎么也忘不了。(他不断地摇头。)忘不了，忘不了!

斯莫尔斯(同时对戴文波说)……在我们回上尉办公室的路上——中士，他也在那条路上。我们是偶然遇上他的!他大声喊叫着，像发了疯似的，长官!

彼得森从右边上场，他穿着大衣，腰间系着皮带，插着手枪，肩背步枪，头戴钢盔，裤子穿在长靴外边。他看到华特斯的样子笑了。华特斯继续说胡话。

彼得森斯莫尔斯，你看是谁喝醉了，伙计!

他开始绕着华特斯周围走。

斯莫尔斯(对戴文波说)我告诉他别惹华特斯!

彼得森不!我很喜欢看这个场面，斯莫尔斯——大坏蛋华特斯中士跪在地上?不，先生——我很喜欢这个场面!(他把身子探向华特斯。)喂，中士——要人帮忙吗?(华特斯抬起头，几乎要哭。他伸手去抓彼得森，彼得森把他推了回去。)这就是我给你的帮助，伙计!让我再帮帮你——好吗?(他踢了华特斯一脚。)喜欢这个吗，中士?嗯?喜欢吗，你这狗?

斯莫尔斯(叫起来)彼得森!

彼得森不!(几乎在恳求)斯莫尔斯——有些人，伙计——如果这是个德国人，你杀他吗?如果他是希特勒——或者是他妈的东条英机，你杀他吗?

他又踢了华特斯一脚。

华特斯(说话一直含糊不清)这里面有诀窍，彼得森。你只有一种办法能赢。C. J.永远也不行——他是个小丑!(想抓住彼得森)一个黑脸的小丑!一个黑鬼!(彼得森躲开他，脸部突然变得毫无表情。他从枪套里迅速抽出手枪。)你必须像他们那样!我以前就是这么做的!我就是——但是规矩是不能改的。(低声)嘘!听，这是C. J.——(笑起来)我逼他那么干，可是毫无用处!他们还是恨你!(他看着彼得森，彼得森向他走近。)他们还是恨你!

华特斯大笑起来。

彼得森(对斯莫尔斯)为了公正，斯莫尔斯!

他举起手枪。

戴文波(突然厉声地)那绝不是公正!

斯莫尔斯几乎缩成一团。

彼得森(几乎同时地)为了C. J.!为了所有的人!

彼得森对准华特斯的胸部开了枪。随着枪响，一切都静了下来。欢闹声中止了。戴文波也好像听到了枪声。彼得森又开了一枪。舞台出现片刻寂静。戴文波又气又恼。

戴文波你管这叫做公正吗?

斯莫尔斯不，长官。

戴文波(愤怒地)那你干吗不拦住他?

斯莫尔斯我怕彼得森——就是怕他!(彼得森始终看着华特斯的尸体。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华特斯抬起来，颇有些吃力地将他拖下舞台。)我想法让他走，长官，但他要把中士的尸体拖进树丛。(彼得森身上的灯光立刻暗下去，戴文波来回踱步。)他说谁都会以为这是白人干的。

戴文波(有点精疲力尽)后来呢?

斯莫尔斯我吐了，长官——彼得森干完这事以后就扶我回营房，并叫我不要声张。(稍停)对不起，长官。(较长时间的沉默。戴文波厌恶地盯着斯莫尔斯，随后突然向门外走去，连礼也不行，几乎像逃跑一样。斯莫尔斯马上站起来。)长官?

戴文波转身，斯莫尔斯立正，敬礼。戴文波回礼后走出牢房，走向舞台中央。他若有所思，斯莫尔斯身上的灯光暗淡下来。戴文波摘下眼镜，一面揩拭一面说。

戴文波一星期之后，彼得森在亚拉巴马州被捕了。尼文斯上校把这案件称为“又一起黑人持械殴斗的骚乱”。他因为白人军官没有卷入这案件而高兴。他向华盛顿报告时，把华特斯被杀案件的前前后后总结为：“……任何黑人部队的指挥官都会经常遇到的普通暴力事件。”这场“骚乱”登载在黑人报纸的第三版上——“本周内亲兄弟自相残杀案”——这样的标题，我们黑人读起来感到很不是味儿。(摇摇头，来回踱步)至于我呢?两名黑人士兵死了，还有两名被押入监狱。少了四个共同战斗的兄弟——他们的理由，无论是他们所说的还是所做的，对于心胸豁达的人来说，都不值得豁出一条人命。(停顿)这案子并没有引起人们多大的注意。案情都详细记录在我的报告里了。我也很快地就被悄悄调回了我的宪兵部队。(微笑)1945年在泰宁镇的各家酒吧间里，一种称为C. J.的边弹吉他边跳的舞蹈风靡一时。(稍停)在新泽西州北部，由于军方工作混乱，华特斯中士的家属接到通知说华特斯在战斗中阵亡。因此，人们认为并且也在私下传说华特斯中士是该县在战争中牺牲的第一名黑人士兵，因此被宣布为英雄。官方无法作任何正式表示，但他的照片却挂在国外战争退伍军人铎里·米勒分会的“光荣墙”上，编号978。第221化学烟雾制造连的士兵呢，整个连队，包括军官和士兵，在鲁尔峡谷抵抗德军的一次进攻中全部阵亡。(他转向悄悄走进来的泰勒。)上尉?

泰勒戴文波——我看到你抓获了凶手。

戴文波我抓到了。怎么样，上尉?

泰勒你能接受我的祝贺吗?你干得真出色!

戴文波我接受你的赞扬——但我怎么会有办法把这案子破了的呢?

泰勒去你的，戴文波——我可不是到这里来让你耻笑的。(稍停)士兵们——全团的士兵们——将于明天出发渡海去欧洲。(犹豫了一下)我错了，戴文波，我对肩章，对军服，对黑人主事的看法是错误的。(稍停)看来我得使自己习惯这些。

戴文波哦，你会习惯的——肯定会。上尉——你会习惯的。

随着后台传来《别坐在苹果树下》的歌声，灯光渐暗，房间变得漆黑一片。

(胡松译)

【赏析】

《一个黑人中士之死》是美国剧作家查尔斯·福勒迄今为止最为著名的剧作。该剧原名《士兵之戏》，1981年11月由历史悠久的黑人剧团上演后，获得极大成功，于1982年囊括了包括普利策奖在内的多项大奖。哥伦比亚影片公司于1984年请作者将其改编为电影剧本，易名《一个士兵的故事》。影片上映后同样引起巨大轰动，成为十二年来最卖座的黑人影片，获得多项奖项。作者从此不仅在美国戏剧界倍享盛誉，更成为在东西方都极受瞩目的剧作家。

《一个黑人中士之死》据作者说是从美国小说家赫尔曼·梅尔维尔一篇描写一个黑人水手被冤枉处死的中篇小说《比利·巴德》受到启发而创作的，但更具社会意义。这无疑归功于作者的敏锐的生活观察力和运用台词塑造人物的功力。

这个戏看似是部推理剧，但却巧妙地通过案情调查这一形式，令人信服地把美国种族歧视对黑人心理造成的创伤呈现在观众眼前。作者极力突出人物的复杂心理和性格，细致而层次分明。

全剧主要通过戴文波的查案过程来展现黑人在种族隔离的军队里所受到的歧视。哪怕是奉上级指派前来查案，戴文波一上来就受到泰勒等白人军官的歧视和不信任。泰勒看到前来查案的是黑人上尉戴文波，就震惊地表示不能配合，甚至要求上级更换人选。他直露地说道：“我不是想惹你生气，可我就是习惯不了——肩章，军服——由黑人主事总是有点不大对劲儿!” “戴文波，我虽然无法阻止这事，但我会竭尽全力来制止这个所谓的调查。”但是，也正是戴文波的努力破案，才折服了傲慢的白人们，使得他们开始承认黑人的能力，就像泰勒在剧末自己承认的那样：“我错了，戴文波，我对肩章，对军服，对黑人主事的看法是错误的。(稍停)看来我得使自己习惯这些。”可以说，正是在戴文波身上，表现出作者对于黑人应该采取的做法——努力以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尊严。

剧作以更大的篇幅通过对过去的回忆和追溯来展现种族隔离给黑人带来的痛苦和扭曲，而这主要体现在剧作着力表现的三个黑人军士——中士华特斯、一等兵彼得森和二等兵C. J.孟菲斯之间的关系和矛盾上。福勒在剧作中，探索人和人的关系，特别是黑人与白人的关系，但态度又是现实主义的，不带偏见又措辞尖锐。可以说在每个人物身上，作者都深入地刻画了其复杂的心理和多层次的性格。显而易见，作者不管对孟菲斯，还是华特斯，或者彼得森都表示了同情，因为他们都是那个不公平社会的受害者。

正如选文所显示的，如果说戴文波是作者所赞同的黑人形象，他有着明确的方向，通过自己的努力纠正了白人们对黑人的歧视，那么华特斯身上则集中代表着更广大黑人们身上的矛盾和煎熬，那种茫然无措、付出再多的努力仍然无法取得平等地位和得到信任的无奈和痛苦。

在开场不多久，华特斯就明显地表露出其矛盾性——怒黑人不争气和隐秘黑人身份的自卑意识，所以他拒绝泰勒安排辛苦打球的黑人士兵休息，强硬到不讲理地要求他们继续劳动，甚至不惜对上司泰勒有所顶撞。但是在内心里，正如在选文中兵士们的回忆所显示的那样，他又按照南北意识把黑人们的遭遇更多地归罪于南方黑人。在军队环境下，白人和黑人、北方黑人和南方黑人之间，构成一种层层压制的状态。这通过华特斯与手下士兵(尤其是与C. J.孟菲斯)以及泰勒与华特斯的谈话得到了明显的揭示。

华特斯对手下军士严格到折磨的要求，对C. J.孟菲斯的陷害，准确说来，其实并不是针对个人，实际上更多地是一种对黑人们自己甘于堕落的气愤，他找不到为黑人整体提高地位的方法，所以只能希望黑人们依靠自己的自尊提高在白人心目中的地位，“维护种族的荣誉和尊严”。面对因酗酒失职的威尔基，他骂道：“黑人们总是说什么只要白人们给你们机会，你们就怎么怎么干啦——现在你有机会了，你又干了些什么呢?结果你却在站岗的时候酗酒……”又如他针对孟菲斯发火，也是因为孟菲斯在白人面前失去了他所认为应该表现出的力量和尊严：“南方黑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小伙子——只有力量才能使我们这个种族前进。这才是白人所尊敬的——而你这种人只能使我们显得像一群傻瓜。”在他对威尔基讲述的故事里，明显地表明着他对那些在白人前卑躬屈膝，失掉了自尊的黑人同胞的痛恨，所以他才会对孟菲斯不惜陷害，却喜欢敢于顶撞他的彼得森。可是，虽然他做出一副要用黑人自己的振作来为黑人赢得地位的表象，但在内心里，他也承认“白人比我们强多了”，社会现实的种种使得他悲观地认为自己在军队里已经不可能再往上升，甚至要把女儿送到白人学校，与白人交往，学白人讲话，为的只是不落在白人后头。这些和孟菲斯自杀后他开始酗酒都是他一种内疚和矛盾的表现： 一方面是希望黑人依靠自己的努力、“力量”来提高自己的地位，赢得自己的自尊，另外，内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只是徒劳而希望学习白人依靠白人获得地位，这种外表强硬内心屈服为这个人物身上抹上了一层无奈的悲剧性色彩，也最终导致了他的被杀。正如孟菲斯一语揭破的那样：“一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哪一边的，他一定非常痛苦。”华特斯忽视了白人对黑人歧视的更广大的社会历史原因，这在一开始就注定了他那种暴烈的极端的做法不会取得什么好的结果。

黑人们终于获得了上战场的机会，他们把这视为表现能力和“力量”的一个机会，尽管等着他们的，不过是一个战死的结局，但至少他们获得了渴求的认可感。

这出戏不仅内容吸引人，结局出人意料，表现手法也比较新颖和灵活。全剧采用倒叙和闪回的方式展开，场景短小众多，用灯光控制舞台上各演出区的表演，在现在与过去间灵活来回表现，很具电影特色。在整个查案过程中，一旦涉及到回忆的时候，光圈便以狭窄而有特定色彩的光圈罩住舞台的特定区域来表现过去的场景，现实的人物常常在回忆和现实里跳进跳出，灵活自由。在剧末揭示案情真相的时刻，剧作更以音响效果等等的出现和结束来暗示环境氛围和人物心理，在枪响的时候令环境声突然消失，然后跳入现实场景。而人物(主要是戴文波)在剧末直接面对观众说话，一方面是剧情上交代最终结局，另外，又使整个剧作笼上了一层回忆的氛围，更具历史感，更有反思意义，更值得回味。

有剧评家指出，福勒是“美国剧坛上最强有力和最有独创性的人物之一”，他的作品不带宣传色彩，“并不真正对控诉感兴趣，而是撇开条条框框，直截了当地——词锋犀利地讲述我们的世界上真正在发生的种种事情”。作者自己则说，《一个黑人中士之死》“描写的是人，而不是黑人与白人之间的对抗。我关心的是历史，是人类”。这对我们理解剧作都极有启发意义。

(高庆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