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罗多德





希罗多德(Herodotus,约公元前484—425),伟大的古希腊历史学家,史学名著《历史》一书的作者,西方史学的奠基人。从古罗马时代开始,希罗多德就被人们尊称为“历史之父”。从此,这个名称一直沿用至今。

在小亚细亚的西南海滨,有一座古老的哈利卡尔纳索斯城,那是古希腊人在海外开拓的年代里所建立的一座殖民城市。大约在公元前484年,希罗多德就诞生在这个地方。其家庭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父亲名为吕克瑟司,是个拥有豪富的奴隶主,在当地颇有威望。他的叔父帕息斯是本地一位著名诗人。他家的社会地位及优裕的生活条件使他从小就受到了系统的教育。从少年时代起,他就勤奋学习,酷爱史诗。

成年以后,希罗多德曾积极参与推翻本城邦僭主吕格达米斯的政治斗争。约公元前454年,他的叔父被吕格达米斯杀害,他本人也因受株连而遭放逐,被迫移居萨摩斯岛。国内僭主被推翻后,他一度重返故乡,不久,又再度被迫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大约从30岁开始,希罗多德进行过长时间的漫游。他的足迹东至两河流域下游,南达埃及最南端,西迄意大利半岛及西西里,北临黑海沿岸。在漫长的游历活动中,他可能当过行商,以维持生计。他每到一个地方,总是广为了解乡土人情,细心考察文物古迹,多方采集各种民间传说,努力搜求各类历史故事。长期的游历不仅大大开阔了他的眼界,丰富了他的知识,而且对他后来著述《历史》有着直接的帮助。

公元前447年,希罗多德来到雅典。经历了希波战争的雅典,当时在政治和经济方面都获得了高度的发展,学术文化更是称雄于希腊世界。他躬逢盛世,并很快与政治家伯里克利、悲剧家索福克勒斯等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积极参加城邦的文化活动,在这里写诗作文,一度享有声誉。由于受到了伯里克利及友人们的支持与鼓励,希罗多德决心写一部完整叙述希波战争的历史著作以传之后世。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希罗多德及其《历史》的出现,固然与他个人刻苦勤奋有关,然而更重要的却是他所处的时代的产物。但他的写作计划并没有能在雅典完成。

公元前443年,希罗多德随同一些雅典人前往意大利南部殖民,在塔林敦海湾附近建立了一座新城——图里奥伊。他成了这个城邦的公民。他的晚年是在图里奥伊度过的。在那里,他潜心著述《历史》,直到逝世。死时,全书可能尚未最后完稿。相传在图里奥伊他的墓碑上刻着这样的铭文:

“这座坟墓里埋葬着吕克瑟司的儿子希罗多德的骸骨。他是用伊奥尼亚方言写作的历史学家中之最优秀者,他是在多里亚人的国度里长大的,可是为了逃避无法忍受的流言蜚语,他使图里奥伊变成了自己的故乡。”

这几句话,是对他一生的高度概括。

古希腊史学是由希罗多德奠基的。但是希罗多德的史学成就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继承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为了追溯他的史学渊源,在这里,我们有必要简单回顾一下古希腊史学发展的历史。世界各国史学之演进,最早多是神话和传说掺杂,真假莫辨,接下去是史诗,虽包含有不少珍贵的史料,但仍夹杂着许多不可信的成份。嗣后,出现了散文记事体,历史记载的内容日益丰富,最后才出现了正规的历史著作。史学上的这种嬗变过程,各国大体类同,古希腊亦然。在邈远的古代,古希腊人中产生了许多神话与传说,其中包含有一些历史的影子,反映上古希腊历史的轮廓与片断。约至公元前九世纪,出现了著名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相传它是由一个盲诗人荷马,根据当时民间流传的神话传说整理汇编而成的。《荷马史诗》是用史诗形式记载古希腊史迹(特洛伊战争)最早的作品,这部脍炙人口的史诗,对希罗多德发生了深刻的影响。他在《历史》一书中表现气象万千,斗志昂扬的场景时,就仿照了《荷马史诗》的风格。有人称赞他的《历史》是用散文写成的史诗,可见他受《荷马史诗》的影响之深。公元前八至七世纪之交,出现了希西阿德的诗作。他写的教谕诗《田功农时》是古希腊第一部以现实生活为题材的长诗。令人叹服的是,在这部诗作里,已出现了关于历史发展的概念。公元前六世纪,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文化的繁荣,在小亚细亚西岸伊奥尼亚希腊诸城邦,出现了许多用散文写作的“史话家”。他们的作品,渊源于口头传说,多系转述他人之言。这些散文作品已与史诗不同,是一种半真实、半故事性的作品。他们表现出这样一种倾向,即力图用散文形式写成一种与历史真实情况相符合的作品。在这类作家中,米利都人赫卡塔伊阿斯是最杰出的代表。他对希罗多德发生过直接的影响。在《历史》中,希罗多德曾大量引用过赫卡塔伊阿斯作品中的材料。但是,这些“史话家”还没有把神话传说和现实生活区别开来,在传闻与信史之间也没有划出严格的界限。

希罗多德的《历史》一书以希波战争为中心,所以它亦名为《希腊波斯战争史》。全书分成9卷,是后来亚历山大里亚的注释家们想出来的,并非作者的原意。在每卷上,还根据当时的惯例,分别冠以缪司女神①的名字,所以他的书有时又被称作为《缪司书》。我们大体可以把这部书分成两大部分;从开篇至第五卷第28节为第一部分,作者叙述了吕底亚、米底、巴比伦、埃及、波斯、斯基泰等地区的情况,凡当时他所知道的“异邦人”之世界,记述殆遍,并述及希波战争爆发的原因;从第五卷第29节至第九卷止为第二部分,作者集中记述了希波战争的经过,从小亚细亚伊奥尼亚城邦起义、战端初启起,始有马拉松之战,继有萨拉米斯之战,普拉特亚之战、米卡列之战,一直写到公元前478年希腊人占领位于色雷斯的塞斯托斯城为止。

《历史》内容丰富,非常生动地记叙了西亚、北非以及希腊等地区的地理环境、民族分布、经济生活、政治制度、历史往事、风土人情、宗教信仰、名胜古迹等,为我们展示了古代世界近20个国家和地区的民族的生动图景,俨如一部小型的“百科全书”。作者在写作此书时,除了从史诗、档案文献、石刻碑铭、宗教记录以及前辈作家的多种著作中,获得不少文献资料外,更多的是利用了亲身采访和实地调查中获得的大量资料。

希罗多德作为西方史学上的第一座丰碑,为西方历史编纂学“开辟了一个新时代”,对后世,主要对西方,发生了至为深刻的影响。他在史学上的卓越贡献与杰出才干,可概括如次:

第一,希罗多德在西方史学上,首先采用了历史叙述的形式,创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的历史编纂方法。古代的史书,大体有三种:即以年代为中心的历史编年体,以人物为中心的历史传记体,以事件为中心的历史叙述体。在古希腊,编年体出现较早,其次是叙述体,较晚的是传记体。所谓历史叙述体,大致与我国古代史书中的纪事本末体相仿。它的特点是:以历史事件为中心,纪事系统连贯,叙事生动有趣,具有较大的灵活性等。希罗多德搜集了大量的史料,并使之纳入一个基本上完整的体例之中,构成了一部把历史真实性与艺术性相结合的历史巨著,为后世的历史叙述体奠定了基础。他所创立的这种编史体裁,经修昔的底斯撰《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得到完善与发展。从这以后,历史叙述体久演不衰,至今仍被西方奉为正宗,成为编纂历史的通用体裁。

第二,希罗多德目光远大,胸襟开阔,表现了对历史的远见卓识。首先,希罗多德能把眼光投射到希腊以外的世界。他所写的《历史》,虽然主题是希波战争,但实际上写的却是他那个时代希腊人所知的世界范围的历史。他十分重视东方诸国的文化,表现了不少明智的见解。他虽也有一般希腊人那样的民族感情,以希腊的奴隶主民主政治优于东方的“专制主义”而自矜,但是,他决不以民族差异来解释这一区别,也不抱有某种先入为主的成见。他从相对主义的观点出发,认为习惯成自然,各民族都把各自的习惯视为最佳的,彼此应该尊重。他甚至认为,东方是一切文化和智慧的摇篮,在哲学思想、宗教信仰甚至包括日常的生活习惯等方面,他总是对东方的“舶来品”感到神往。希罗多德还非常重视东方文明对希腊的影响。他指出:埃及的太阳历要比希腊的历法准确,希腊人使用的日晷最早是由巴比伦人发明的,希腊字母是从腓尼基人那里学来的,希腊人从埃及人那里学会了“量地法”等等。由于他对“蛮族”文化比较重视,他曾被一些人诬为“亲蛮派”。由此一端,也确说明他比一般希腊人具有更高的睿智。

第三,希罗多德能注意考证史料,辨别真伪,在西方史学上最先使用了历史批判方法。在人类史学发展史上,古希腊人并不是最早记载历史事件的。早在公元前三千年代左右,埃及和两河流域等东方一些古老文明的国家,就已经产生了一些简单的历史记载。然而,这是史学的童年。古希腊的历史学家们,却在东方历史学已有成果的基础上,在编纂历史著作时,开始注意考订史料之真伪,比较各家记载之异同,从中剔除不可信的成份,首先采用历史批判方法,从而为历史学的发展开拓了新生面。运用这种初步的历史批判方法,也是始于希罗多德。他对史料的批判大致是:或开门见山,直陈己见,采取尖锐的批判与嘲弄的态度,或对一条史料的真伪不能断定时,采取不盲从、也不武断的态度,承认有所不知,让其存疑;或对史料采取“客观主义”的态度,声称“我的职责是把我所听到的一切记录下来,虽然我并没有任何义务来相信每一件事情”。非常可贵的是,他在解释一些历史问题时,已能摆脱神秘主义的观点,作出某种合理的解释。如对希波战争的分析,他认为,希腊人之所以胜利,在于优良的装备、严明的纪律、敏捷的行动、领导的有方等原因。波斯人之所以失败,在于它的军队成份太复杂,又加外线作战的困难等原因。当然,他的历史批判方法还是初步的,作者易失之轻信,书中也夹有不少虚构的内容甚至是无稽之谈。但从他那个时代来说,希罗多德的批判还是富于进取精神的。从希罗多德开始,运用历史批判方法,在编纂历史著作中力图“求真”的精神,经修昔的底斯的继承与发展,终于成为古希腊史学的一个优良传统,它为古罗马史学家所仿效,也为日后严肃的西方史学家所遵循。

希罗多德不仅是一位伟大的历史学家,而且还是一位思想敏锐的进步思想家。概言之,他的政治思想是:推崇希腊,称颂雅典,向往奴隶主民主政治。在希波战争问题上,他站在希腊的立场上,斥责波斯大王薛西斯的西侵行动,指出这是企图用铁蹄蹂躏他国领土的不义之举。在希腊各邦中,他所尽力讴歌的对象是雅典。他对雅典的奴隶主民主政治,更是心向往之,不胜称羡,热忱歌颂它的民主自由与权利平等。在他看来,雅典人作战勇敢,在战斗中屡屡打败敌国,那是因为雅典公民享有广泛的民主自由,每个人“尽心竭力”为自由而战的缘故。他说过:“权利的平等,不是在一个例子,而是在许多例子上证明是一件绝好的事情。”

他在《历史》中首次提到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问题。据《历史》所载,约公元前522年,波斯国内大流士等七人同盟在镇压了国内的高墨达暴动以后,集议选择政治形式时,分成三派,分别主张采用民主政治、贵族政治和君主政治。三种意见,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在激烈争论时,一个名叫欧塔涅斯的波斯人说:“人民的统治的优点首先就在于它的最美好的名声,那就是,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个记载比后来的古希腊史家修昔的底斯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一书中,由伯里克利在一次演说中提到它还要早。从他对雅典奴隶主民主政治之热忱向往,我们有理由认为,实现这个口号,也正是该书作者所孜孜以求的一个政治目标。

不过,希罗多德并没有民族“沙文主义”的倾向,他推崇希腊,称颂雅典,向往奴隶主民主政治,并不意味着他对波斯一概否定。其实,作者写作该书时,希波双方早已偃旗息鼓,他对波斯并无恶意和仇视的态度。他所要反对的只不过是波斯人入侵希腊的不义之举,反对它的君主专制,因此,有时他甚至把波斯人描绘成英雄,并对它的文化作了赞扬和歌颂。

作为一个生活在公元前五世纪的奴隶主阶级的史学家,希罗多德也有他不可避免的缺点:他笃信“英雄史观”,把少数剥削阶级的英雄人物描绘成历史的主宰。他有浓厚的宗教迷信与天命论思想。他一再声称“当城邦或是民族将要遇到巨大灾祸的时候,上天总是会垂示某种朕兆的”。因此,他对神示、梦兆、预言、占卜等记载是津津乐道的,书中仅涉及朕兆应验之类便有35处之多。他还认为世事变幻莫测,个人的幸福与国家的繁荣富强,都是不可捉摸的,一切都得听从命运和神的摆布。在他的叙述中,因其亲雅典人的政治立场,常常造成他偏袒一方,有时难免就要违背史实。而作者过份热衷于遗闻軼事,又容易造成枝节蔓生,岔笔过多。一些抱有成见的古典作家,对他作出了过于苛刻的评论,甚至称他为“谎言之父”,这显然是极不公正的。近代考古学、人类学和历史学的发展,不仅证实了希罗多德的学识渊博,而且证实了他所提供的资料,具有相当的可靠性。

此外,在西方,希罗多德不仅以一位伟大的历史学家的身份扬名后世,同时也是一位卓越的文学家。他的《历史》常常被认为是西方第一部著名的散文作品。《历史》颇具文学价值,因为作者采用了一种在东方文学中常见的结构形式,即在大故事中套小故事,彼此生衍,变化无穷,所以它具有迷人的魅力。作者善于刻划人物,书中出现的国王、大臣、政治家、祭司、学者、士兵、行商、译员等人物,形形色色,众态纷呈,且大多性格鲜明,形象栩栩如生。如书中第一卷29节至33节,描绘了希腊政治家梭伦和吕底亚王克洛索斯相见及对话的情形,鼠目寸光的吕底亚王和聪颖贤达的梭伦形成鲜明的对照,人物的性格特征表现得维妙维肖,入木三分。全书的语言生动,词汇丰富,文章流畅可诵而有韵致,显示了他作为一位语言艺术大师的高超才能,为后代的历史文学作出了范例。因此,他的书既为学术研究工作者所重视,为他们一再征引,成为重要的参考文献;也为一般读者所喜爱。如今,他的《历史》已译成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国普遍流传,它的价值是永久的,时间愈远,光采愈益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