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夫在诗外
人心世事两重天,只向诗家梦里圆。
引志抒情风激雨,带云烘月韵生烟。
陶成知见环中寄,解得遭逢句外传。
滋味每从旁出入,红尘款曲尽因缘。
工夫在诗外,乃放翁《示子遹》中名句。其诗曰:“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少悟,渐若窥宏大。怪奇亦间出,如石漱湍濑。数仞李杜墙,常恨欠领会。元白才倚门,温李真自郐。正令笔扛鼎,亦未造三昧。诗为六艺一,岂用资狡狯?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放翁时年八十四,跚跚垂老,深省细说,全诗回顾平生学诗行迹,自认诗中浸淫,至笔可扛鼎,亦未造三昧。于是有工夫在诗外之见,正沉痛深切,中肯平实,真遗泽千载之至言也。
盖学诗者,工藻绘者如过江游鲫,能窥宏大者似龙门锦鲤,至笔能扛鼎者真凤毛麟角。而尤未造三昧,岂不哀哉?惜乎世人不察,犹颠倒才情,沉沦句下,偏执芹藻,以物移情。虽口诵不辍,然心违如常,更无须臾以诗外工夫为务,是诗道之汩没有自矣。
世事人情,诗之所自;流品人心,诗之所由。故诗之外,天高地迥;惟诗之内,意会神知。灵犀涌动,是诗外之德成于诗内之志也。此内外之义,规律所在,势不可违。然执意于诗,竭智于巧,则昧心枉性,隔断灵机。未造三昧者,非未造也,实自昧也。
诗心常有,诗性自得,物不可蔽,惟自昧之。学诗如是,读诗亦然。
世人读诗,多拘字面意,惟从诗中求,与学诗惟从诗中着力同一道理也。争奈人之于诗,百感由之;感之于人,诸事交持;持之有端,即得风仪;风仪见处,惟寸心知。此正社会、人生现实、渴望、阅历、梦想、交感而成,岂徒向诗中翻滚能尽得之?
故不知太白之挫折,不得仙骨之俊逸;不知少陵之蹉跎,不得圣心之仁厚;不知乐天之风流,不得浅俗之蕴藉;不知樊川之才略,不得冶荡之悲情。诗如其人,岂止情志之绪,斯亦人生之寄。若不读得此味,又罔知情志成诗之由,不得情志成诗之由,又毋得诗惟真挚之要。不得真挚之要,故诗而可伪之邪说,遂忝方家之至论矣。
所谓观人论世,可与言诗,斯之谓也。
诗外功夫,即人与世。知人而不谲猾,知世而不世故,是诗之道也。若不知人世,吟风咏月,搬弄才情,是诗之鄙者。若左手倾轧,右手捏诗;心头营苟,嘴里风仪;诗外诗内,背后人前;功夫各异,了不相干,则诗之滥也甚,不足观矣。
诗外亦诗心,诗内即人世;工夫在诗外,诗心在人间。非心非诗,即心即诗;表情无内外,达意有浅深,其诗道功夫之本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