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灵感是不够的
莫道灵犀最可人,生机也要善经纶。
念如光转香余手,韵似云张雨洗尘。
偶会机枢情未遍,漫梳奇正味才淳。
用心吟到风浑洽,一语天然万古新。
滔滔假诗,甚嚣尘上,固不足道。
然求真求切,笃实诗道,亦歧路茫茫,头绪万端,殊非易与。
余尝与人论诗,某公举赞灵感,奉为圭臬,以为诗必有灵感始成,无灵感即无所谓诗。无灵感而强作,是为渎诗。此言固无可疑。然某公进而以为,诗只在灵感,由此衍开,竟沦于某种神秘主义之灵感说、天才论、天助说、彩笔梦之类奇谈怪论,便成偏见沦于魔道矣。
盖灵感于诗,有发轫之功,却不足以成养育之德。
所谓灵感者,实一念之慧也。一念之慧,神光烛照,心意通洽,遂成一题。然此一念,恍兮惚兮,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不落地处,难以成篇。必得打磨经营,云行雨施,始成规模格制。
若一味拘泥灵感,以为得一灵感足矣,不但暴殄灵感,甚或昧于灵感,坐井观天,贻害才志,亦未可知。
盖灵感即如顿悟,慧能以来,顿教竟成显学,司空表圣、严沧浪至于王渔洋,皆以禅切诗,颖悟神韵为则。灵感灵犀灵性之说,亦由此势张。
然顿教之悟,亦非天降馅饼、守株待兔般易与,实千锤百炼中来。必先有终日寻春不见春之穷志,继之芒鞋踏破岭头云之苦参,加以归来偶把梅花嗅之机缘,始得春在枝头已十分之颖悟。
若二三士大夫,十余冒牌士大夫,木屐博带,字句空灵,意蕴苍白,以纤佻轻薄附会风雅,久则心念枯萎,欲求切意了不可得,更遑论颖悟、妙有、灵犀、契会也。
钱钟书称“渔洋天赋不厚,才力颇薄,乃遁而言神韵妙悟,以自掩饰”,灵感妙悟之作,若假以讳短,其又下之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