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史记》:
所谓古文说
2013年1月1日的《国家人文历史》杂志创刊号,评出了中国九大“镇国之宝”,其中包括秦石鼓文。石鼓文为秦刻石文字,因其刻石外形像鼓而得名。石鼓文发现于唐初,共10枚,各用籀文刻着四言诗一首,共10首,计718字,记述了周宣王出猎的场面,所以也叫“猎碣”。从宋代郑樵的《石鼓音序》之后,“石鼓秦物论”开始广泛流传,但对具体时间则意见不一,清末震钧断为秦文公时物,民国马衡断为秦穆公时物,郭沫若断为秦襄公时物,现在又有学者考证石鼓为秦始皇时代的作品。
籀文是古代秦国使用的文字,由于春秋时秦人所作的《史籀篇》中收藏有223个字,因此叫籀文。籀文是由钟鼎文繁化而来,目的是显示国威。
为何汉代还能读懂失传的古文
在《〈史记〉所谓古文说》一文的开头,王国维提道:“自秦并天下,同一文字,于是篆、隶行而古文、籀文废。”古文与籀文同是不再通行的文字,有什么区别呢?在另一篇文章《战国时秦用籀文六国用古文说》里,他则援引了许多古代学者的观点来说明古文、籀文的渊源:
班孟坚言“《仓颉》《爰历》《博学》三篇文字多取诸《史籀篇》,而字体复颇疑,所谓秦篆者也”。许叔重言“秦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文字,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是秦之小篆本出大篆,而《仓颉》三篇未出,大篆未省改以前,所谓秦文,即籀文也。司马子长曰“秦拨去古文。”扬子云曰“秦刬灭古文。”许叔重曰“古文由秦绝。”案:秦灭古文,史无明文,有之惟一文七字与焚诗书二事。六艺之书行于齐鲁,爰及赵魏,而罕流布于秦,《史籀篇》之不行于东方诸国。其书皆以东方文字书之。汉人以其用以书六艺,谓之古文。而秦人所罢之文与所焚之书,皆此种文字,是六国文字即古文也。观秦书八体中,有大篆无古文,而孔子壁中书与《春秋左氏传》,凡东土之书,用古文不用大篆,是可识矣。故古文、籀文者,乃战国时东西二土文字之异名,其源皆出于殷周古文,而秦居宗周故地,其文字犹有丰镐之遗,故籀文与自籀文出之篆文,其去殷周古文反较东方文字即汉世所谓古文为近。
战国时期,七国分立,所用文字各不相同。秦始皇帝灭六国后,采纳了丞相李斯的请求,“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此时秦使用籀文已有500多年的历史,籀文笔画繁复,所以在实用中就渐渐简化了。李斯的《仓颉篇》、赵高的《爰历篇》、胡毋敬的《博学篇》成为简化字体的范本,于是小篆诞生了。
小篆使用的时间很长,到了西汉末年才逐渐被隶书替代。司马迁作《史记》时,通行的文字是小篆,与大篆籀文已经有较大区别了,更何况早被取消六国古文。那么,司马迁为何还能读懂先秦古书,并以古书内容作为自己着史的依据呢?王国维认为,“太史公所谓古文,皆先秦写本旧书,其文字虽已废不用,然当时尚非难识,故《太史公自序》云:年十岁则诵古文,太史公自父谈时已掌天官,其家宜有此种旧籍也。”《战国时秦用籀文六国用古文说》里,王国维解释说,籀文并非秦国专用,与六国文字同宗同源,虽然写法不同,但区别并不大,只是东部地区和西部地区叫法的差异罢了。
籀文与六国古文差别不大
在《史记》最后一篇《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说:“秦拨去古文,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周朝王道废弛,秦始皇毁弃《诗》《书》,汉朝兴起后才有前人冒死藏匿的古书重见天日。太史公修《史记》参考的“是秦石室金匮之书”,像《五帝德》《帝系姓》《谍记》《春秋历谱谍》《国语》《春秋左氏传》《孔氏弟子籍》等,凡先秦六国遗书,均不是后人默写的,用的都是古文。
汉武帝时,鲁恭王刘余为扩建宫室拆毁了孔子旧宅,在夹壁中发现多种古文经传,其中包括《尚书》《仪礼》《论语》《孝经》等,在全国引发了搜集和整理古旧图书的热潮。王国维说:“孔壁书之可贵,以其为古文经故,非徒从其文字为古文故也。盖汉景武间,距用古文之战国时代,不及百年,其识古文当较今日之识篆隶为易。”秦始皇焚书,《尚书》被毁,到了汉朝初年,原秦朝博士伏生传下了《尚书》29篇,因是用当时通行的隶书写成,于是被称为《今文尚书》,后来从孔子旧居的墙壁里发现了用蝌蚪文写成的《尚书》,这种上古文字大部分的人都认不出,经孔子后人孔安国整理成当时的文字才流传下来,谓之《古文尚书》。对于司马迁时代的人来说,阅读六国古文的难度并不大,与真正的上古文字并非一回事。
总体来说,王国维认为,商周古文是东西二土文字的共同源头,秦国处于周朝故地,受周的影响较大,六国东土距离宗周故地较远,受到的影响也较小。随着齐鲁文化的发达,一套新的文字系统逐渐成型,但与秦国籀文差距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