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诗集 熊召政

熊召政《悼碧野老》

悼碧野老

早晨,接到朋友电话,告之碧野先生于黎明时去世。听到这个消息,心下一片怅然。

我从童年时起就喜欢文学,少年时便开始阅读大量的文学作品。新中国成立后至“文革”前那十七年间出版的文学作品,我基本上都读过。那期间的散文集,在我脑海中印象最深刻的有三部:一是秦牧的《花城》,二是杨朔的《荔枝蜜》,三是碧野的《情满青山》。单篇散文中,刘白羽的《长江三日》与碧野的《天山景物记》我也曾反复阅读。碧野先生的散文,类似于音乐中的小夜曲,有一种空濛甜柔之美。对生活的憧憬,对自然的亲近,特别适合中学生阅读。

第一次见到碧野先生的时候,是一九八〇年,在省文联举行的一个小型的创作座谈会上,会议由时任文联党组书记的骆文主持,参加者有徐迟、碧野、程云、辛雷、曾卓、蔡明川、鄢国培、洪洋、祖慰等作家。二十八年过去,前面的八位都已作古,后面的两位也都年过七十。我是最年轻的一个,也五十多岁了。

那次座谈会具体谈了什么,已不大记得清了,只记得会议结束后吃饭的时候,几位老作家回忆“文革”中挨斗以及干校生活,互相开起了玩笑。骆文先生指着碧野说:“别看碧野这么胖,每次上台挨斗,他总是第一个弯腰,而且弯到九十度,红卫兵本来想给他坐喷气式,一看他主动,就算了。徐迟总是慢半拍,来不及低头,便让红卫兵把头摁了下去,下手很重,痛得徐迟直作怪相。”碧野也数落徐迟:“老徐总是不接受教训,改不了诗人气质。一到干校,照顾他放牛,他便跑到镇子上买了一根竹笛,每次把牛牵到河滩上,他就趴到牛背上,掏出笛子来吹,除了怪响,我从来没有听出调子来。牧童吹笛,老徐这牧童是不合格的。”

作为晚辈,听到这些老作家的相互调侃和谈笑,我内心充满敬意。文革对于他们来讲,是一段受尽折磨与侮辱的回忆,但他们咽下痛苦,吐出来的却是欢乐;岁月可以消磨他们的青春,但消磨不了的却是他们的责任与忧患。

我一九八二年调到省里来当专业作家,只有二十八岁。当时省文联与作协尚未分家,专业作家归文联管理。我来之前,像吴奚如、安危、辛雷这样的老作家已经退休,姚雪垠、骆文、吉学沛等作家都在领导岗位上,占作家名额的只有徐迟、碧野、洪洋、蔡明川、鄢国培、祖慰六个人,我是第七个。那时的专业作家不像现在,很少开会,缺乏沟通与交流。每年春节之后,都会召开一次专业作家会议,除了作家,还有文联领导,大家一起开神仙会,谈自己如何读书,如何理解国家形势,下一步有什么创作打算。会议一开就是三天。大家虽然都住在武汉。但开会期间没有一个人回家,无论官职大小、身份高低,都一律住在酒店里,白天开会,晚上神聊。正是这样的一些会议,老作家坐而论道,我侧身其中,虚心聆听教益,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受益匪浅。

记得每次开会,骆文谈得最多的是如何尊重作家的创作,徐迟始终关注的是作家素养的提高,碧野说得最多的是社会责任感。记得第一次参加专业作家创作会议时,碧野曾对我说:“小熊,你要珍惜呀,你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专业作家,你今后的路很长,要多深入生活,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来。”

姚雪垠、徐迟、碧野被称为湖北文坛的三老。很有幸,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作为最年轻的专业作家,在三老的教诲与指导下进行学习和写作。有一次开会时,面对三老,我坐在会议室的一角,曾暗自想道:“如果二十年后,我的诗能像徐老那样,散文像碧野那样,历史小说像姚老那样,这一辈子也不枉当了一回作家。”冒昧的我,还竟然敢把这想法向一直关心呵护我的骆老表白。骆老听罢,不但没有责备我,反而笑着说:“有理想就好,接三老文学的班,你要努力。”

随着碧老的去世,关心呵护我的老作家基本上都走了,但我的理想并没有改变。我仍会师从三老,在文学上,走出一片新天地。碧老啊,在去天堂的路上,请你一路走好。

2008年5月30日上午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