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庠

宋庠



大宋帝国的建立,暂时恢复了华夏一统局面,随着宋初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加强,为帝国经济、文化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社会环境,成就了中国封建社会中一段辉煌的历史。

北宋前期、中期的统治,一般都还比较清明,从宋真宗末年,到刘后预政乃至仁宗继位这一段,内忧外患已开始暴露,国势不比从前,但帝国之庞大框架的威严依然存在。这就更迫切地需要当权者重视科举,广纳耳目,举用更多的文人雅士为其出谋献策,甚至粉饰太平。

宋庠正是在这样的时代氛围里,在由无数个历史偶然串成的舞台上出场、表演、隐退。

一、命运的恩宠



宋庠,字公序,至道二年(996)出生于安州安陆(今属湖北)。父亲宋那时在九江(今属江西)担任一个官职,虽然不是大富大豪,家境总算过得去。当宋年轻的妻子钟氏怀上第一个孩子时,夫妻二人双双去了一个叫庐阜的地方求神,之后, 钟氏梦见一个道士拿了本书, 对她说: “以遗尔子。”醒来,她居然还记得书上是《小戴礼》几个字。当时心中不解,异日恰见到许真君的塑像,可不就是前日梦见的那个道士?待长子出世,这件神秘而又似乎带有某种暗示的事情终于让人释然了——年幼的宋庠的确是个聪慧温厚、不同于众的孩子。两年以后,也就是咸平元年(998),宋庠的弟弟宋祁出世。据说,他降生之前也曾有朱衣仙人显形呈样。

然而,不幸的是哺育这两兄弟的慈母没能看到两个儿子给宋家带来的荣耀,很早就死去了,年幼的宋庠与宋祁寄居外祖家。那是一段比较简朴的生活。有一年冬至,他们请朋友饮酒,宋庠解释说由于手头没钱,只好用剑鞘上镶裹的一两多银子来置办。话音没落,宋祁大笑道:“冬至吃剑鞘,年节当吃剑耳。”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生活的寒素,兄弟二人皆能从容面对,莫不如清水中的水仙,花虽未到张放的时候,即已经有绝于俗的身姿了。

后来,宋庠和宋祁随着父亲辗转来到雍丘(今河南杞县),那里靠近大宋帝国的京都——汴梁(今河南开封)。这一点对他们甚为重要,帝王的神威,达官显贵的奢华,唐宋诗歌词赋的优雅,都随着书塾里青灯旁《四书》、《五经》的诵读声印在他们的脑海中。

乾兴元年(1022),久病的真宗皇帝死去,幼子仁宗即位。先前预政的刘太后索性垂帘,担当起皇帝应尽的一切责任。谁也不会料到,这个后来被追谥为章献太后的女人竟改变了宋庠兄弟的命运。此时宋家二子都已少负盛名。宋祁思路敏捷,喜欢大块大块地做文章,不时地发表些对时政的议论,兴致到处,每每淋漓痛快,字句精辟,总能让人点头称是。这也许与他本人办事明快爽利、桀骜不羁的品性有关,另一方面,这种性格也往往使他不善于给人余地回旋,留下锋芒太过的印象,日后为官为臣也不似其兄那么有起色。他曾因言辞不谨得罪韩琦,在他晚年从四川迁职回京的问题上,韩琦一再作梗。宋祁不久就去世了,再没能回到京城。在他做翰林学士的时候,正巧逢上仁宗加封宠妃张氏为贵妃,他看不惯,又是让有关部门制册,学士院写词文,又是加盖一系列公章的陈规陋条,不等官制文件下达,就写好词文用了印并径直送了上去。结果,不仅惹怒了张妃,也使仁宗感觉受到侮辱,对宋祁的这层印象始终无法去除。

宋庠则是另外一种风格。他生就一副好男儿体貌,有股天生的聪明干练,知道的东西比别人多,但偏偏不爱显示,别人发现得最多的是温厚儒逸、知书识体。至于宋庠所做出的文章,虽比不上宋祁精美风流,却自然而然地显出清逸超脱的风味来,庄重而不失灵秀,素朴而透着高雅。当初他还是安州布衣时,即以一联“汉皋佩冷临江失,金谷楼空到地香”的“落花诗”博得知州大人盛赞,足见其为时人推崇。宋庠所具备的这些,是众多知识分子趋而求之的,它们是跻身仕途的有利基础,又是千百年封建传统文化沉淀出的理想人格的内核。那个时代的著史者在品评宋庠、宋祁二人的时候,总是让宋庠占上风。他们在当时的影响,仅从“人呼曰‘二宋’,以大小别之”就可略见一斑。

天圣二年(1024),宋庠和宋祁一同参加科举。宋代发展了唐朝的科举制度,从宋太祖后期有了一种常规: 举人经礼部试(省试)之后,必须再通过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才算最后排定名次,即成为“天子门生”。据说,宋庠省试成绩本不是第一,也许是他临阵发挥不好吧,作《良玉不琢赋》,写下“怀奇擅名”、“而无刻画之名”的句子,重复一韵。主考大人不忍心埋没人才,竟然偷偷将“擅名”改为“擅声”,得到一份圆满的答卷。继而在章献太后主持的殿试上作《德车结旌赋》的时候,宋庠又偏偏押错一韵,然而,他实在幸运得很,经考试官奏禀太后,他的名字依然魁登榜首,作为北宋中叶的又一名状元名垂史册。至于宋祁,他的笔下功夫虽不逊于宋庠多少,但似乎一开始就不那么得意,莫名其妙地被排在第10位。

二、皇帝身边的学问



从踏上仕途的那一天起,宋庠就受到章献太后赏识。高中状元,得到大理评事的封职不久,老太后把他召到跟前随便询问,传下诏书,让他兼任太子中允。最初几年,宋庠没遇到什么挫折。北宋政府除了通过科举制度封官,还有恩荫制度以及荐举孝廉等封授制度,再加上官场中营私舞弊,给愿意花钱买官的人打开了方便之门,官僚阶层骤然庞大起来,而凭各种关系混上仕途不学无术的“阿斗”型人物在朝廷内外不占少数。相形之下,年纪轻轻而又才华横溢的宋庠好比鹤立鸡群,很快升到左正言的位置。这个官职级别虽不很高,却负责朝中的规谏讽谕,皇帝朝政的过错,大臣百官任用不当,三省至一切官署的过失,都可以当朝谏正,故而地位是很重要的。宋庠在这个职任上,明道二年(1033),章献太后不幸得病死了,年轻气盛的仁宗皇帝登上宝座。本来这对于曾做过太子老师的宋庠来说是绝无不利影响的,可他毕竟是个书生味很浓的人,无意之中做了件冒犯皇帝的事。不知新登基的君王腻烦了皇后与几个美人的争风吃醋,还是很有兴趣地想检验一下手中无上的权力,在继位这年年底,就借口皇后没给他生下儿子而废逐出宫。一时朝野皆惊。宋庠壮着胆子多说了几句,龙颜不悦,他受到“罚款”的回报。一丝苦涩的滋味袭上心头,宋庠意识到即使他得到皇室的器重,也不能对神龙的尊严有什么微词,“伴君如伴虎”,他做官的最大职责便是一力维护天子、天朝的荣耀。

过了些日子,仁宗皇帝的怒气渐渐消退,他到底是个有头脑的人,便让宋庠做知制诰,起草诏书、赦令一类文件。这无异是仁宗的友好表示,宋庠积极地做出反应,很快他就针对科举时文人武士混杂受皇帝考测的做法提出疑问,认为这既不符合朝廷祖制,也有损君王礼待天下贤士的名声,最好文武分试。仁宗非常痛快地听从了,至此,二人的关系变得相当融洽,甚至超过从前。然而,宋庠还能有如初的心境吗?仁宗皇帝已经不是当年聆听他训导的懵懂顽童了,而他自己则永远是一名臣下、侍仆。

宋庠兼任知审刑院,参与处理过这么一件案子。密州(今山东诸城)地头蛇王澥私自酿酒时被邻人发现,他诬邻为盗,怂恿手下将邻人父子4口杀死。当时北宋政府为了增加收入,对盐、酒等物品实行专卖政策,在各州县都有酒务专管酿酒、卖酒,王澥私自造酒按法制是要严惩的,何况他又出了人命。但由于有当朝宰相陈尧佐替他说情,案子一时陷于窘境。宋庠在此关头表现出异常的坚决,最终判了王澥死刑。这件事深使仁宗满意。宋庠改任权判吏部流内铨,升为尚书刑部员外郎。

此时的仁宗皇帝,了然宋庠的一片忠心,信任有加,他决定更迅速地将他提拔到自己左右,于是提出任命宋庠为右谏议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北宋自建国以来,就不断地分割宰相(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权力,不但添设“参知政事”为副相,还用枢密使、三司使分取宰相的军政、财政大权,故而这几处职位都是举足轻重的,也足见仁宗对宋庠的垂爱。迫于没有从知制诰破格提拔参政的先例,仁宗先封了他一个翰林学士。其实,宋庠那会儿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名郊,字伯庠。一天,他和仁宗在一起,仁宗带着戏谑的口吻对他说: “你这名字倒很有趣的呢。宋,与帝国承天启运的大号相同; 郊,不就念‘交’么?”其实,这点发现并非仁宗的创造,有人嫉妒宋庠的才华,别有用心地这么提醒皇帝。仁宗信任宋庠,并没在意,随口说说而已。宋庠呢,却马上改掉“郊”字,更名为“庠”,字公序。仁宗有些诧异,但很快高兴起来。

三、兄弟间的反差与一致



当宋庠这个哥哥平步青云的时候,弟弟宋祁怎么样呢?中进士之后,宋祁被委派为愎州(今湖北天门)军事推官,不久转做国子监直讲、太常博士等职,又被提升为尚书工部员外郎。他一向条理分明,对时弊看得透彻,上疏,痛陈官吏、厢军、僧道之“三冗”,并道场斋醮、寺观、使相节度之三费,又逐条提出根治措施,请求皇上躬身自俭,改变朝廷财政日益紧张状况。慷慨陈词,提醒当权者注意“积贫积弱”之国势的苦心跃然纸上。

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宋祁也有苦闷的时候。上元夜,他和歌妓们一起玩笑,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真应该重新快活起来的——那些他叫上或叫不上名字的善良女人永远都喜欢他,甚至崇拜他,他说什么做什么,她们永远都会赞同。在书院通宵读书的宋庠送信给他: “听说你挑灯夜宴,穷奢极侈,不知是否还记得我们一起吃烂菜的日子?”宋祁笑着让来人回禀: “你去问你家相公,我们当初吃剩菜冷汤,又为了什么呢?”宋庠一向洁身自好,品行堪为人模,宋祁却喜欢浪漫的生活,灯红酒绿,花香人妍,他不认为是堕落,倒是以为找到暂时忘却官府中令人窒闷空气的方法了。词曲可以回肠,于是写诗填词这些原本闲暇时的爱好竟一发而不可收拾。曾经因为一联“色映堋云烂,声迎羽月迟”,京城举子赠以“宋采侯”的美称; 出任工部尚书第二年,又于《玉楼春·春景》吟出“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的佳语,在上层社会不胫而走,旋即得“‘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的雅号。

宝元二年(1039),宋庠官拜参知政事,宋祁的职务频繁更动。宋庠依然是不急不火温文尔雅的样子,他认为国家面临许多困难,并非精简人员和让皇帝厉行节约就能解决的,而是急需完备朝廷纲常,重振天子声威。他深入研究先朝典制,对废免在正殿之上设置仪仗队的做法深表遗憾。

尽管宋庠至慎至静,克尽职责,但顶头上司——宰相吕夷简与他过不去,他被罢免参知政事。在废黜郭皇后那件事上,吕夷简竭力赞成皇帝,就和宋庠结下怨仇,于是给仁宗打小报告,说宋庠私结朋党,如郑戬、叶清臣等等,都有鼻子有眼地列在“黑名单”上。恰在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事。吕夷简素来对范仲淹怀有敌意,一次,见到范仲淹写给西夏元昊书信的录本奏报,故意当宋庠的面自言自语地说: “哎呀,哪有守边重臣和叛敌通信的?”(西夏国曾对宋称臣)又说: “奏本这么写,谁又知道他到底对元昊说了些什么呢?”宋庠闻听事关重大,第二天便参了范仲淹一本。吕夷简站出来说: “私自写信当然不应该,可若说范仲淹对皇上有二心,那是万万不对的。”宋庠反倒成了造谣诽谤的小人。宋庠出了京城,任扬州知府,不久,又跑到郓州(今山东东平)。“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宋祁也被调派陈州(今河南淮阳)。

庆历元年(1040),迫于朝野形势,仁宗做出些改革朝政的姿态,推行参知政事范仲淹的一些主张,实行所谓“庆历新政”。然而,变法开始就遭到保守派强烈反对,范仲淹等人被迫离职,变法流产了。那时章得象做宰相,仁宗向他征求可以接替范仲淹的人选,章得象推荐宋祁。仁宗召回宋庠,第二年,改任枢密使。皇祐元年(1049),宋庠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迎来官宦生涯最显赫的一刻。这时,他居然请求恢复群臣家庙制度,提议被搁浅。

宋祁复被召为翰林学士,上奏指出人主应当加强专制,选拔贤能之士,敦促皇帝首先解决有关社稷安危的大事。简明扼要,切中时弊。北宋王朝多次与西夏作战失败,实行清野固守政策,良将精兵屯卫的重点放在陕西、河东(今山西),宋祁则认为河北是防范重点。论战略地位,那里是打击劲敌契丹的门户; 论地理形势,却无险可倚。进一步进言,提出增强精锐步军,对付契丹骑兵,以及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定州(今河北定县)兵权指挥权统一问题。为了具体、细致地阐述这些思想,宋祁做《御戎论》7篇,献给皇帝。

宋祁的职位不时提升,很快官拜三司使。这个官衔并无多少实权,处处受枢密院牵制。据言,三司的将领多用资历浅、容易驾驭的人担任。当初有人推荐宋家兄弟时,皇帝曾说:“大的(宋庠)可以重用,小的(宋祁)每若上朝,大臣们的不是就都出来了。”

一天,宋祁偶过繁台街,巧遇内宫彩车,不意听得车中有人轻声喊他“小宋”,待回过神来,车早已远去,却勾起宋祁对人生机缘的满腹感受,归而作《鹧鸪天》词,其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之句脍炙人口,流传至今。当时亦广为传唱,甚至闻于仁宗耳中。被召见的宋祁亦惧亦愧,不料仁宗宽容大度,甚至将那天车中宫人的赏赐给了宋祁。那首词末两句为“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仁宗居然开起玩笑来,说道: “蓬山不远了。”

四、痛苦的没落



3年为相生涯,宋庠没有什么惊人的举动。他固执地恢复完备朝纲、礼制,朝中任何一件事情,都用礼法衡量。他刚做参知政事的时候,皇帝召集枢密院和中书门下“二府”要臣到资政殿,要他们对朝政发表意见,宋庠认为这种讨论方式有失礼节,轻视朝臣。仁宗这么做并非心血来潮,他嫌宰相陈执中既少学问又缺乏能力,想借机整治一下,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真是哭笑不得。宋庠认为,宋制礼法关系社稷,若是被当做戏弄人的工具,即便是当今圣上,他也是要进言干预的。

宋庠没有多大建树,大臣们不满,仁宗对他也不那么热情了。这时又发生一件事,给了谏官包拯以弹劾的口实。越国夫人曹氏有个叫张彦方的门客,竟敢伪造公文替人补官,犯了死罪。这样一名无耻之徒竟跟宋祁的儿子有关系,故宋庠家法不严、纵容子弟的过错就很明显了。他很快地辞去宰相职,出知河南府,包拯还指责他的家人挪用公款,生活浪费,于是他被放到亳州(今属安徽)。接下来就是不停的奔波,一会儿是许州(今河南许昌),一会儿是河阳(今河南孟县南),一会儿又是相州(今河南安阳)。宋庠已经60多岁,秋霜染鬓,骄傲与奋斗已经成为历史。仁宗并没有忘记他,封给“莒国公”爵位。“国家一定要巩固根本。京畿周围置军40万,守内虚外,这是太祖的远谋,不可轻易更改。”他依旧谈论治国之道。

宋祁年过50,被召主修《唐书》。古今历史的参照,使他发出“乃知文章之难”的感叹,每见从前写出的东西,几乎到了“憎欲烧之”的地步。因为儿子交友不慎,他被弹劾出京,亦将《唐书》书稿带在身边,每每歌舞宴乐之后,雅兴勃发,便闭门燃烛,通宵著作。当朝韩宰相屡次阻挠他回京迁职,又有谏官说他生活奢侈腐化。于是,他没能再看汴梁城一眼,只留下“碧云漫有三年信,明月常为两地愁”的不尽遗憾。

公元1061年,宋祁死在群牧使任上。遗奏中,奉劝皇帝为定人心、防祸患,应早定太子人选。丧葬礼节无所谓,不请谥,不立石人石马守坟……他唯一的要求是请哥哥代他照料两个最小的孩子。

有个叫沈邈的官员老跟宋庠过不去,后来的儿子吃了官司,府尹想替宋庠出口气,却被劝止了。终日,宋庠携亡弟的两个孩子各处游玩,相识与不相识的人,有官职与无官职的人,见了许多,回到家中,书是他最好的朋友。

公元1064年,英宗继位,宋庠告老还乡。英宗没有答应,让他出判亳州(今属安徽),御史不同意宋庠带着那两个年幼的孩子一同赴任,英宗说: “宋庠年纪大了,让孩子跟随着他,又会怎么样呢? ”宋庠明白,英宗留用是碍了先帝的情面。刚到亳州,他就请求辞官。治平三年(1066),宋庠静静地死去了,谥号“元献”。英宗为他的墓碑题写“忠规德范之碑”字样,并为宋祁追谥“景文”。

宋庠、宋祁都有不少著述。宋庠留下别集40卷、《国语补音》3卷、《纪年通谱》12卷、《掖垣从志》3卷; 宋祁著文集百卷、《大乐图》2卷、修撰《唐书·列传》150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