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陵之战-春秋故事-春秋时代历史

五、艾陵之战

吴王夫差在刚上台的那几年,还是奋发有为的。他打败了越国,并迫使勾践称臣,入质吴国,捍卫了吴国东南霸主的地位。

在这段时间里,北方晋国爆发内战,而齐国借机干涉晋国内政。在赵鞅的杰出领导下,晋军打败了叛乱的中行寅和范吉射,并成功地阻击齐国。然而经此一役,晋国与齐国均元气大伤。晋国已经失去中原霸主的地位,而齐景公的去世也意味着齐国短期的霸业渐渐偃旗息鼓了。

中原一向是霸主们争夺的战场,如今随着晋和齐的衰落,谁能逐鹿中原呢?

夫差的答案是舍我其谁。

破楚服越之后,吴国偃然成了南方新霸主,确实也只有吴国有实力问鼎中原。夫差雄心勃勃,欲伐齐攻晋,称霸中原。他首先在邗地筑城(位于今扬州附近),开凿一条人工运河,称为“邗江”,又称“邗沟”。南引长江水,经高邮以西,入射阳湖。又延伸到淮河,这是世界上最早的运河之一。这条运河开凿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通漕运,运输粮食与其他物资。

吴国的魔爪伸向中原,夫差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实力较弱的鲁国。

公元前488年(吴王夫差八年),吴王夫差与鲁哀公在鄫城举行最高级别的会晤。夫差根本不把鲁国放在眼中,在会议中夫差提出一个十分无礼的要求,令鲁国用“百牢”之礼。什么叫“百牢”呢?就是在宴会中,牛、羊和猪各百头。这有什么讲究呢?当然有了。周代有一套十分完整而严格的礼制,周天子宴请诸侯时礼制是“十二牢”,就是牛、羊和猪各十二头。可是夫差一下子狮子大开口,要用“百牢”之礼。

吴国是继楚国之后,又一个僭称王号的国家,这说明吴国根本不理会名存实亡的周天子。周室已凋零不堪,还有“十二牢”的礼制。我吴国如日中天,“百牢”之礼就是我规定的,看你鲁国人从不从?

以前鲁国仗着有晋国这座大靠山,可是晋国乱了。后来投靠了齐国,可齐景公死了。如今的鲁国宛如一片飘零之叶,无依无靠。面对强横的吴王夫差,鲁哀公也只有学习“阿Q精神”,一方面对吴国的要求唯唯诺诺;另一方面则诅咒道:“吴国快要灭亡了。”

吴国利用这次会议捞到不少好处,最重要的一点是将鲁国的邻国邾国划入了吴国的势力范围内。

这件事在鲁国国内引起轩然大波,要知道鲁国内政上,一直是由三桓家族掌控大权。孔子曾经想扭转这种权力倒悬的格局,可是最终失败了。当吴国以外交手段步步紧逼时,鲁国执政首相季康子把傀儡君主鲁哀公推到前台。但鲁哀公居然把邾国的保护权划给吴国人,这岂不是断了鲁国的扩张之路吗?

季康子不打算承认这份由国君缔订的协定,夫差与鲁哀公的鄫城会晤刚刚结束,季康子担心吴国抢先一步控制邾国,便迫不及待地大举用兵进攻邾国。

邾国的军事实力不如鲁国,邾国拥有六百辆战车,而鲁国拥有八百辆,实力上有一定的差距。邾国大夫茅夷鸿便对邾隐公说:“这下糟了,还是快向吴国告急吧。”邾隐公是个大昏君,他说道:“鲁国击柝之声都听得到了,而吴国还远在两千里之外呢。现在告急,没有三个月的时间是来不了的,有什么用呢?况且我们自己就挡不住鲁国人吗?”

邾隐公显然有自信,自信到鲁军打到城门外了,他还气定神闲地听乐钟演奏。结果鲁国人一下子就攻破邾都了,这位自负的君主成为阶下之囚。

值得庆幸的是,邾国还有茅夷鸿这样的爱国者。他逃往吴国,并游说吴王夫差出兵拯救邾国。针对夫差好大喜功又好面子的特点,茅夷鸿一见面就说:“鲁国仗着人多势众,欺负邾国,明摆着就是不把大王放在眼里。夏季刚与大王签订协议,秋天就违背条约了,这分明是藐视大王您。”

被茅夷鸿这么一激,夫差的面子挂不住了。鲁国人也太不讲道义了,还自称是礼仪之邦呢,呸!不教训一下鲁国人不行。

夫差当即答应出兵讨伐鲁国。

吴国之所以能强大,有一个原因是广泛接纳各国的人才。曾经在鲁国发动叛乱的公山不狃,在失败后逃到吴国。这时夫差有志于北伐鲁国,便找来公山不狃咨询。

可是公山不狃虽然以前在鲁国占山为王,搞叛乱,骨子里却还是一个爱国者。如今吴王夫差想要颠覆鲁国,他绝不做帮凶。他先是跟夫差说:“大王想要攻打鲁国,准会失败的。为什么呢?鲁国与晋国和齐国之间关系紧密,唇亡则齿寒,晋国与齐国一定会救援的。”

夫差本来就不把晋国和齐国放在眼中,听了公山不狃的话后,他不以为然地说:“这您别操心,您只需要给吴军带路就行了。”

好吧,带路就带路吧。公山不狃心想,我就带他们走险路。鲁国会怎么样,这得看运气了。这位爱国者就将吴国人领到一条崎岖难行之路,一路上巴不得有鲁军埋伏在此。可是公山不狃的计划却因为一个偶然事件而落空了,原来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有一个家伙因为一件小事曾被鲁国地方官员给抓起来了,他小肚鸡肠,就自告奋勇给吴军带路。结果吴军在这家伙的带领下,一路攻下武城和东阳,并在夷地大败鲁国军队。

显然,鲁国军队不是经验丰富且训练有素的吴国军队的对手。就在此时,有谁能挺身而出,扶大厦于将倾,力挽狂澜呢?

鲁国将领微虎是一个勇敢的人,既然正面战场不能取得胜利,那便采取刺杀的手段吧。当时吴国兵团屯兵泗上,微虎打算夜袭吴军营地,擒贼先擒王。他挑选了三百名体格强壮的勇士,其中包括孔子的学生有若,组成了一支敢死队准备干掉夫差。

不要看鲁国军事力量不怎么样,这也是盛产勇士之国。夫差打听到消息后,心里也很慌张,担心深更半夜自己的项上人头突然不翼而飞。他一个晚上换了三个住处,用这种土办法来预防敢死队的突击。

这支敢死队向吴王夫差传递了一个消息,即鲁国人虽然打败仗,但还没被打垮,士气还是高涨的。夫差对手下人说:“看来我们还不能奢望得到鲁国。”在远离本土之外作战,一定要强调速战速决,可是鲁国人顽强的抵抗精神让夫差打退堂鼓了。

夫差主动与鲁国媾和,鲁国人当然求之不得,双方签订停战协定。

过了不久,邾隐公被释放回国。然而吴王夫差却以邾隐公不行仁义为理由,出兵讨伐邾国,倒霉的邾隐公又一次成为俘虏。夫差也没有杀掉邾隐公,但将他囚禁起来与外世隔绝,并立新国君邾桓公。这样,吴国完全控制了邾国。

吴国势力的北扩使其与齐国的矛盾剧增,吴齐战争已是不可避免了。

这时一个战争借口出现了。

被囚禁的邾隐公逃走了,他先是到了鲁国。鲁国人可没敢给自己找麻烦,拒绝收留。邾隐公又逃到齐国,齐悼公接纳了他。

意图实现中原霸业的夫差,马上利用这事大做文章。吴国精锐部队立即北上,并拉拢鲁、邾和郯等国同时出兵发动伐齐之战。

这次战争有一大看点,即吴国不仅出动精锐的陆军,而且出动水师参战,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海陆协同作战。吴国将领徐承在中国历史上是默默无闻的人,却是第一个有历史记载的海军将领,他率领船队从海上发动进攻。水师最早是出现在吴楚战争中。但作为沿海国家,齐国也不甘示弱,建立了一支海上力量。两支舰队在黄海展开了一次大战,这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海战史书中却没有留下详细的作战过程,最终的结果是齐国海军挫败了吴国海军。

海上战斗的胜利,并不能减轻齐国在陆地战场上的劣势。自从齐景公死后,齐国的政权又一次被权臣掌控,一度复兴的齐国霸业很快又走向凋零。更严重的是,齐国陷入了三面受敌的尴尬局面。既要面对晋国的报复,又得提防吴国的扩张;同时还有鲁国的威胁,甚至一向安全的沿海,由于海上攻击战术的出现,也变得不那么安全了。

面对强悍的吴国兵团,齐国人并不打算血战到底。权臣要牺牲国君来保全国家,一起弑君案发生了,齐悼公被谋杀了。

热衷于表示自己仁德的吴王夫差,果然恪守“不伐有丧之国”的政治传统。他不仅下令退兵,而且还为齐悼公之死哭丧三日。

此时中原的局面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

为了让历史背景更加清晰,长话短说。吴国退兵后,一向不太遵守道义传统的晋国人却为齐悼公之死幸灾乐祸。赵鞅率领晋国军队,一路东进侵入齐国,攻城略地。面对晋国人的猖狂,齐国人却将怨气倾泻到了鲁国人身上,毕竟软柿子好捏嘛。

公元前484年,齐国出动大军攻打鲁国。跟鲁国相比,齐国的军事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可是关键时刻,孔子的学生冉求挺身而出,拯救了鲁国军队。他统率鲁国左翼部队在右翼部队溃逃的情况下,以大无畏的精神血战到底,最终打败了齐国人。

齐国人的冒失出击犯了一个大错,此时的鲁国已经同吴国坐在同一辆战车上,野心勃勃的吴王夫差又岂能容忍齐国染指鲁国呢?

夫差厉兵秣马,打算再伐齐国。

凭借着几代先王打下的坚实基础,吴国在春秋末期大放异彩。可是夫差却以为是自己英明领导的结果,才使吴国能傲视群雄。作为一名深谋远虑的战略家,伍子胥忧心忡忡。吴王的战略方向完全是错误的,吴国的心腹之敌不是北方的齐国和晋国,也不是西部的楚国,而恰恰是其邻居越国!可是在勾践一次次的进贡之下,夫差早对越国失去了提防之心了。

伍子胥心知自己的进谏不会有任何效果,强烈的责任心又使他责无旁贷地向夫差掏出心窝话了:“勾践乃是虎狼之敌,此人不死,迟早会危害到吴国。对吴国来说,越国才是心腹之患,齐国顶多是小小的皮肤病罢了。大王应该放弃攻打齐国,集中力量消灭越国。”

这番进谏无异于对牛弹琴,夫差嗤之以鼻。

伐齐之役终于在五月如期进行,夫差亲任总司令,会同鲁国军队大举进犯齐境。这次齐国人不甘示弱,迎战于艾陵,春秋后期最大的一次战役打响了。

吴鲁联军编成四军,中军由夫差亲自指挥,上军司令为胥门巢;下军司令为王子姑曹;右军司令为展如。

齐军则以三军迎战,中军司令为国书;上军司令为高无邳;下军司令为宗楼。

开战前,夫差担心盟友鲁国不肯卖力,便回头看了下鲁军统帅叔孙州仇道:“你担任什么官职?”叔孙州仇回答道:“在下是司马。”司马相当于国防部长,而夫差则是一国之君。从地位上来说,夫差是君,叔孙州仇是臣。

君对臣,当然有一种优越感。他慷慨地赠送给叔孙州仇一副铠甲与一把剑,并说道:“那你认真履行贵国国君交给的任务吧,以恭敬之心完成使命吧。”

叔孙州仇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来回答夫差了,要知道鲁国一直是礼仪文化最发达的地方。按道理说,要论起冠冕堂皇的礼节性语言,鲁国人是最拿手的。可是这就是孔夫子所说的“礼仪崩坏”的年代,大家顾着争权夺利,把礼仪扔到脑后了。就在叔孙州仇发愣时,幸好站在一旁的子贡——孔子的高徒——出来圆场了。他走上前替叔孙州仇说:“州仇敬受铠甲。”叔孙州仇这才赶紧向吴王拜谢。

提振鲁国人的士气后,吴王夫差下令发动进攻。

应该说,吴国军队在战术水平与战斗力上要远远超过齐国军队。齐军虽然不能说是弱旅,但是在勇猛善战方面似乎一直乏善可陈。

吴国首先以右军迎战齐国上军,以上军迎战齐国中军。双方互有胜负,吴国右军打败了齐国上军。作为齐军精锐的中军,则打败了吴国上军。但是很快,吴国人机动灵活的战术体现出优越性了。夫差统率的中军是一支机动后备兵团,也是吴军的主力,他耐心地等待着战机的出现。

眼看着齐国人的左翼被打垮了,夫差这才果断地将中军投入战斗。用上军夹击齐国中军兵团,齐军的战略预备队下军则受到吴国下军的牵制。

在勇猛的吴国士兵面前,国书统率的齐国中军终于顶不住了。更糟的是,国书在战斗中被吴军俘虏。这么一来,齐国兵败如山倒。齐军将领公孙夏、闾丘明、陈书和东郭书等人都沦为阶下之囚。强悍的吴国兵团会同鲁国兵团,穷追猛打。齐国人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一路上遗弃战车无数,还有累累被杀死或被马车践踏而死的齐国士兵尸体。

吴国大获全胜!

此役吴国人光是缴获的皮革战车便有八百辆,这个数量已经相当于鲁国的战车总数了,另有三千颗首级血淋淋地证明了吴国的胜利。

艾陵之役的完胜令吴王夫差更加不可一世。

这时他想起了一个人,伍子胥。这个老汉当时一直要劝阻老子北伐齐国,现在看到了吧。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他是错的!

既然自己的领导是正确而英明的,就得让那个老汉见识一下,羞辱羞辱他。夫差召来伍子胥,在他面前展示艾陵之战的巨大战果。他心里想,这次你得认错了。没有你伍子胥,我夫差照样能打胜仗。你老了,朽了,没用了。

可是不曾想到,顽固的伍子胥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大王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夫差一听,无名之火“噌”地一声冒出来了。他愤怒了,咆哮了。你这个老东西,除了会把寡人当做夏桀、商纣和周幽王之外,你就没看出寡人的优点吗?寡人服鲁伐齐,这是何等的霸业雄图,何等的英雄之举。比起父亲阖闾王,也不见得逊色,你就不能嘴软些吗?

夫差的暴怒,令伍子胥深陷绝望。夫差看到的是一个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伍子胥看到的是一个冥顽不化的君主。每当吴国向北挺进一步,就意味着危险多了一分。危险不是来自北方,而是来自南方,来自一个阴险而坚忍不拔的敌人。这个敌人,伍子胥太了解了。因为他知道一个拥有不可打垮的意志力,同时拥有权力的人,其力量足以扭转乾坤!

总有一天,吴宫的华丽亭台会被乱草所埋没,喧嚣的城市会变成死寂之地。倘若时光可以倒流,伍子胥会选择再一次流亡。就像当年他从楚国流亡到吴国一样,他会选择一个能让自己大有作为并绽放光芒之地。可是无情的时光在他脸上刻下抹不走的皱痕,而这片貌似欣欣向荣的土地,又留下他太多的奋斗足迹。他倾注一生打造一个强大的帝国,可是这个帝国却忘记了他的贡献,忘记了他耐人寻味的警告。

老了!伍子胥在心里第一次感到人生的无助。生命的意义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虽然鼻孔的气息还在分分秒秒地进出,可是生命之魂魄却没有安身立命的场所了。

沉默沉默沉默!沉默中的伍子胥突然拔出剑,把吴王夫差吓了一跳,这个疯子难不成想弑君吗?可是伍子胥没有移动脚步,似乎陷于沉思。夫差明白了,老家伙想自裁了。下意识里,夫差命令左右上前,制止了老将军非理性的冲动。

与其说夫差因为关爱而挽救伍子胥,不如说他不想让血溅宫廷这种晦气冲走了胜利的喜气。不是仁慈,而是迷信。

可是有人却想置伍子胥于死地。

伯嚭视伍子胥为眼中钉,权力与富贵,总是容易让人忘记旧日曾受过的恩情。如果没有当年伍子胥的极力推荐,伯嚭如何能一步步地走上权力之巅呢?只是一向识人的伍子胥,这回却看走眼了。他只看重伯嚭的才华,却没有看清他阴险的一面。为了权力,伯嚭不惜降低人格,以溜须拍马奉承的手段取得夫差的信任。满朝之中,敢于叫板的只剩下伍子胥了。

在伯嚭看来,伍子胥最大的缺点在于他不懂得如何讨好君主。你就说伐齐这件事吧,夫差在艾陵之战中大获全胜,可是伍子胥说什么呢?“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这是多么傻的人啊,说几句好话会死人吗?

一个人有弱点,就容易对付了。伍子胥得罪夫差那么多次,藐视国君,可是为什么夫差还能容忍呢?要知道伍子胥的地位并不是靠拍马屁得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埋头苦干。夫差也不是傻瓜,他总算还明白一件事,即伍子胥这个人说白了,就是忠厚耿直。脾气不好,但还算忠诚。如果说以前因为勾践的事情,夫差还能放任伍子胥,那么这次反对伐齐,肯定着着实实地把夫差气坏了。

奸佞之辈最善于察言观色,伯嚭不失时机地进谗,从往至今地细数伍子胥的恶行。他的言辞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第一句便是:“大王以为伍子胥是个忠厚之人,可其实他是个残忍的人。”要知道忠厚是夫差容忍伍子胥的底线,而伯嚭却要一举攻破这条底线。吴王夫差听了不禁一怔,伯嚭不露声色继续说道:“当年伍子胥的父亲和哥哥被逮捕,伍子胥弃之不顾,自己一个人逃跑了。这种人,大王以为他会为您竭忠尽力吗?”

父兄都不顾的人,会顾及君王吗?这些话像是一支战车部队的冲击,动摇了夫差的心理底线。伯嚭又进攻夫差心灵深处的另一痛处:“大王想攻打齐国,伍子胥拼命劝阻。可是结果怎么样呢?大王大获全胜。可是他认错了吗?不仅不认错,反倒在心里埋怨大王了。”精确制导的言辞攻击,又一次击中目标了。

这些话,把夫差那种难受的心理又调动起来,暴怒之火又燃烧了。可是伯嚭的进攻还未结束,他要彻底颠覆伍子胥的形象,他郑重地警告夫差:“大王不可不防伍子胥,他一定会作乱的。”

虽然夫差并没有表态,可是伯嚭从他略带茫然的脸部表情中知道了自己已经在大王心里埋下一颗炸弹,这颗炸弹很会就会引爆了。

夫差打出最后一张牌,他派伍子胥作为特使前往齐国谈判。

伍子胥带上自己的儿子,动身出发了。对于自己的判断,伍子胥从来没有动摇过。吴国最大的危险来自越国,而非齐国。一次次的劝谏,面对吴王一次次冷漠的眼神,伍子胥真的已经绝望。那次自己没有自裁成功,一半是因为夫差的及时阻止;另一半是他还有一件放心不下的事情——他要为伍家留根苗。他不能想象,一旦吴国变成一片废墟,那位越国之王能不斩尽杀绝吗?

他不失时宜地利用出使齐国的机会,把儿子托付给了齐国望族鲍氏。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脱吴王密探的耳目,他还没有归国时消息早就传到了夫差的耳中。

夫差被彻底地激怒了,他把这件事与伯嚭所进谗言联系起来,竟然如此巧合吗?伍子胥把儿子托付给敌国的大臣,这不是想阴谋作乱吗?当他把伍子胥这些年来的进谏换个角度思考,越发觉得自己的逻辑清晰无误了。为什么伍子胥要力主杀勾践呢?不是害怕我夫差的以德服人吗?不是不愿意看到吴国更加强大吗?为什么要反对攻打齐国呢?现在不是清楚摆在那儿了吗?他都为儿子办了齐国的绿卡,下一步不是想要作乱么,甚至要投降齐国吗?

吴王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刻,看清了伍子胥的真面目,他眼睛里露出杀机。聪明的伯嚭抓住机会,火上加油,这回伍子胥死定了!

完成外交任务后,伍子胥回到吴国,他很快嗅出异样的政治气味。可是如今他已经没有放心不下的事了,没有了顾虑,他心境一片澄然。夫差经过复杂的内心交战后,终于咬牙跺脚地做出一生最难的决定。他派人给伍子胥送去一把宝剑,赐死!这个外表强悍但内心软弱的君王不敢直面伍子胥,他宁可待在王宫中以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着,也不愿在伍子胥最后锐利的目光下暴露自己内心深处的惊慌失措。

伍子胥望着夫差赐死的宝剑,居然放声大笑,这笑声让吴王使者听得不寒而栗。伍子胥抚摸宝剑,在刹那之间,他的脑满中浮掠过许许多多的往事。似乎漫长而坎坷的一生,在短短的几秒钟又重现在记忆中。那些往事似乎久远,又恍如昨天刚发生,一切都那么清晰可见。他冲着宝剑说话了,实际上是冲着夫差说话:“我先是辅佐你父亲称霸,后又立你为王。当初你要把吴国一半的土地分给我,我没有接受。如今你反倒听信谗言,要置我于死地。唉,没有我,你一个人还能撑得起吴国的大厦吗?”

他转过身,以平静的目光看了使者一眼,说道:“我死后,请你把我的眼睛取出来,置于城门之上,我必定可以看到越国军队攻入城内的那一天。”

说罢伍子胥把剑一横,切开自己的喉咙,鲜血涌出并很快染红了脚下之地。死,对伍子胥来说从来不是可怕的事情,但他不能说没有遗憾。在最后那刻,他觉得自己像一片浮云,像一片落叶,没有可以依托的归宿。楚国是他的祖国,可是他背叛了;吴国是他的第二故乡,可是他被遗弃了。

英雄总是寂寞的,因为他们超越了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