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闲讽刺，轻视滑稽

王国维是对中国戏曲史进行系统而卓有成效的研究的第一人，《宋元戏曲考》是他的一部重要的戏曲理论著作。后代有人评价说，王氏亦首先表现了“等闲讽刺、轻视滑稽”的观点。这一评价是有充分根据的，王国维的喜剧观的确是他美学思想中最薄弱的一环。

王国维是中国近代美学的奠基者。他的主要的美学思想——悲剧的解脱说本源于悲观主义哲学家叔本华，同时又融合了老庄思想消极避世的虚无哲学。在他看来，世界有限，苦痛无边，尘世茫茫，祸福无常。因此，王氏抑喜剧，崇悲剧，薄讽刺，重故事。他认为唐宋滑稽戏非真戏剧，而傀儡戏“以敷演故事为主，且较胜于滑稽戏”。他推崇元代杂剧，而称明代以后的传奇为“死文学”，因为在他看来“明以后，传奇非无喜剧，而元则有悲剧在其中”。王氏高度评价元剧，在诗(曲辞)而不在剧(特别是喜剧)，传统戏曲中多插科打浑、笑闹讽刺，这些都遭到他的轻视。

王国维崇尚西洋悲剧，他认为悲剧使人彻悟人生的痛苦与罪恶，责难喜剧“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着乐天之色彩”掩盖了人生痛苦的实质。基于这种悲剧思想，他高度评价《红楼梦》，认为它“与一切喜剧相反”，是“彻头彻尾之悲剧”，而把古典名著《西厢记》，《牡丹亭》的离而合的作品与宫闱秘闻的《飞燕外传》混为一谈。

事实上，王国维对自己的人生哲学也发生了质疑：既然一切的人生理想者是虚幻的，那么所谓的悲喜剧也不过一起跟着化为“幻影”而已。实际上，喜剧与悲剧一样都有不可替代的艺术价值。鲁迅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是将人生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或寓人生的痛苦于悲或寓生活的笑乐于喜，都是在反映人生。如果说悲剧是以美的毁灭表现现实人生，使人们在痛苦的颤栗中得到灵魂的净化，那么喜剧则是迂回巧谲地表现美的胜利，人们从其中体验到另一种人生的滋味。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都在反映着历史前行的脚步。这种庄严的奋进虽是艰难的，但人们必将迈进新的世界，在这个意义上，偏颇甚至否定任何一方都是缺乏历史感的表现。

王国维的这种喜剧观和悲观厌世主义有其哲学渊源，时代的局限和自身的性格原因。王氏生活在外族入侵、内政腐败的世纪之初的中国，性格抑郁寡欢且恪守着封建遗臣的“孤忠”思想，他一生陷入崇高与滑稽、伟大与渺小、悲观与不停顿的探索中，这种双重性格使他成为学坛上的巨子，政坛上的矮人。

1927年，50岁的王国维自杀而死，这正是王国维本人的悲剧精神之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