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陇头水》原文|翻译|注释|赏析

高启《陇头水》原文|翻译|注释|赏析

[明]高启

人间何处无流水?偏到陇头愁入耳。夜杂羌歌明月中,秋惊汉梦空山里。陇坂崎岖九回折,声到随处长呜咽。欲照愁颜畏水浑,前人曾洗金创血。回头千里是长安,征人泪枯流不干。

《陇头水》为乐府旧题,属《鼓角横吹曲》。这是一首反映征战生活的诗作。作品以“愁”字作骨,真实深刻,令人感愤,催人泣下,即使置于盛唐名家作品中恐也毫不逊色。

诗一开始就责问陇头“人间何处无流水?偏到陇头愁入耳。”人间什么地方都有流水!为什么你这陇头水却偏偏与众水不同?“陇头”即陇山,亦名陇坂,陇坻,陇首,在今陕西陇县西北。人间所有的水就没有象你陇头这个模样的,人们一到这里,你就把巨大的愁灌入人们的耳孔。一、二两句,起笔突兀,发人深思,颇有截断众流,先声夺人之妙。一位异常激动的诗人形象猛然跳出。这是为什么?作品将人们的心悬挂起来之后,欲擒故纵。欲抑先扬,未直接予以回答,而是换用工笔细细摹写边塞之景:“夜杂羌歌明月中,秋惊汉梦空山里。”这里诗人抓住“羌歌”、“明月”这些善于表达征人生活的景物,与“夜”、“秋”、“汉梦”、“空山”构成一幅边塞上特有的画面。写征人生活,文学史上篇什不计其数。盛唐王之涣《凉州词》:“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王昌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从军行》:“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而《关山月》又被作为咏伤别离的曲子专有名称,《陇头水》再集“明月”、“羌歌”于一。他们所写好似一轮明月,所歌所奏好似一只曲子,情调相同。明月皎皎,羌笛悠悠,歌声绵绵,令人凄寒,逗人思乡,惹人念情,更何况是在秋天夜间寂静的空山里,汉家的征战士卒怎能入睡?难怪北朝乐府民歌云:“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诗人如此描写尚不尽意,继写:“陇坂崎岖九回折,声到随处长呜咽”两句。《三秦记》载:“其坂九回,上者七日乃越,上有清水四注下。所谓‘陇头水’也。”俗歌云: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肝肠断绝。”北朝乐府民歌其三云:“陇头流水,其声呜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诗人这里综其所咏,写陇头水弯弯曲曲,曲折环绕,流水所到之处,经常可听见象人哭泣一样的鸣声,如泣如诉,抽动着人们心底的愁绪。

诗的最后四句从所见之景渐渐引出诗人、征人潜结的心绪,即由前面的写景转向了直接抒情。“欲照愁颜畏水浑,前军曾洗金创血。回头千里是长安,征人泪枯流不干。”这里,征战士卒在一片凄凉悲哀的气氛中带着满面愁情出场了。长期的征战,长期的思乡,摧毁了他们的容颜,增多和加深了他们额上的沟壑,乌发变白,面目憔悴,他们竟想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更没有镜子来照一照,只得让陇头水显示一下自己愁苦的样子,可是,近水又愁情倍增,更加害怕这浑浊的陇头水,它的浑浊,又并非是泥沙所致,而是由于前面的士卒曾经在这陇头水里洗刷过自己被兵器创伤的血染的身躯, 目不忍睹。士卒伤亡之惨重,征战时间之长久,征战生活之苦痛,诗人对征战士卒之心肠,可谓显露无遗,淋漓尽致。九、十两句写征战的人们回望长安,已是千里之远。这里的千里之远既写出了时间的遥远,又写出了空间的遥望,还有“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孤独。想着这一切,“泪飞顿作倾盆雨”,泪水和陇头水淌在一起,流向一处,无休无止,悠悠不尽。读到这里,为什么“偏到陇头愁入耳”不是不解已自白了吗?陇头水是征战士卒受尽一切折磨的见证人,它清楚地看到征战士卒青春容颜的消失和白发的增多。唐于濆《陇头吟》:“深疑呜咽声,中有征人泪。”岂止有泪!陇头水应是血和泪的汇聚,哪是血?哪是水?哪又是泪?谁人能够予以分清?诗题曰《陇头水》倒不如再加上“征人血”和“征人泪”的“副题”更为确切!

咀嚼完全诗,我们仿佛看到陇头水和征人一块捧着愁脸,仿佛一直听到陇头水和士卒一块在哭,也仿佛听到诗人一直跟着陇头水和士卒一块在哭,又仿佛一直听到我们跟着诗人、陇头水和士卒一块在哭,真是一曲充满血泪的四重唱!文尽而意无穷,余音绕梁,如丝如缕,不绝于耳。这时,再来回味前面的写景,委实绝妙!王国维说过:“昔人说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意谓诗中之景为情而设,所谓的“偏到陇头愁入耳”和“声到随处长呜咽”只能是士卒们的一种特殊感受。到这里,我们可稍作歇息,不妨问一问陇头水,你难道真的是这个样子吗?恐怕回答是未必。如果是一群旅游观光者而不是征战的人们,那陇头水,潺潺流动,如鸣佩环;皎洁的月光,射进寂静的山林,鸟儿时鸣;洒在溪上,水光潋滟,沁人肺腑;羌歌声声悦耳,饶富诗意 岂不令人流连忘返,乐而忘忧!何愁之有呢?细细品味,诗中哪是写景?哪是写情,实在难以说清,景语皆为情语,情语皆为景语。情因景生,景因情现,情景有机地融化在一起,珠联璧合,此乃通常所谓的“情景交融”也。这首诗最突出的艺术特色不也就在于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