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婴的诗有优美的、愉快活泼的情调。在多量但决不使人厌倦的排句上,他适当展开了他的诗想, 完成了他连珠式的抒情。
当然,不光是形式,宁婴的诗会十分被我们爱好的。——这就是说,宁婴的诗之能使我们有“连珠式的抒情”的感觉,实又基于诗中确有金线贯光珠。
作为金线贯光珠的东西是什么呢?
那就是宁婴始终有“走向光明”的信念,他要:
我昂起头, 眼盯着天和地,
向着太阳喊出新生的歌唱!
(《再生》)
《岸》是一首隐喻的象征诗,一同于对理想世界作抒情的《光的歌》。宁婴的歌唱,是憧憬着理想的光明世界的。
基于此,他才会贬《春到人间》,嘲笑都市繁华满口《黄沙》。甚至为木偶的末劫而写了 《劫》, 为表现, 刻划都市的矛盾, 黑幕而写了 《香港》。
然而,所谓“走向光明”,决不仅是幻想的架空, 而新诗人必得面对着现实, 为当前的光明的动向,前进的思想而歌唱。就是说,在中华民族的如此危亡的时候,真正的前进诗人,决不能没有国防的战斗的歌唱。
宁婴的笔,对此业已相当做到了。他不是不仅唱着《国防的歌》,《九月的太阳》,而且直接喊叫着《咱们要直扑大庙》,要用血肉守护《芦沟桥》吗?
不过,就宁婴的诗作全部来说,初期是颇有唯美的色彩,即对于烟火味浓厚的尤其是铁的现实的歌唱不十分足够,而且, 即今《再生》以后的他, 虽然已有了决心的觉醒,也还得十分注意,非得亲自在现实生活中多作磨炼不可。
好在宁婴已有自知之明,对于上述的一点, 以后,他必定可以做到,他是早就有过这样的说话:
横竖我们是在善与恶,
光明与黑暗的混战下
成长起来的, 我们不怕!
对于我们,恶劣的命运
将招致更刻苦的锻炼;
多一回的磨难,
多一分的确信;……
今后,以擅长于抒情的歌手的宁婴,假如能够更倾向于明朗的政治社会现实的抒情化,他会有如海涅之永在诗坛上留一光辉的吧!
集中,我喜欢《九月的太阳》、《光的歌》、《某灯塔》、《咱们要直扑大庙》,而作为具体的表现嘲弄、讽刺, 《劫》、《香港》颇有可取。《春到人间》、《黄沙》调子泼辣可爱。至于《新年曲》则有浓热的政治抒情热。
最后还值得再加一笔去提述到的是《静静的煤山》一篇,侧面轻描淡写,却映照出了资本帝国主义最高阶段的不景气时代,这种手法是极值得注意的。
1937年8月31日
(《九月的太阳》, 诗歌出版社1938年版)
赏析 《九月的太阳》于1938年由诗歌出版社出版,是现代诗人黄宁婴的第一本诗集。
黄宁婴是广东早期诗歌活动的重要组织者。他与中国诗歌会的成员蒲风、温流等人来往密切。1935年,他与温流、陈残云等人一同出版了《今日诗歌》,1937年又成立广州诗坛社,出版刊物《广州诗坛》。抗战开始以后,他与蒲风、雷石渝等人把广州诗坛社改名为中国诗坛社,主编《中国诗坛》。与这些革命现实主义诗人相比,黄宁婴较注重追求美感,诗作不失个人色彩。
这篇序文出自蒲风之手,主要概括了《九月的太阳》的思想和艺术特点。思想内容,是对“理想的光明世界”的憧憬,以及对现实生活的“具体的表现、嘲弄”和“讽刺”。艺术特点是“优美”,有着“愉快活泼的情调”和“连珠式的抒情”。但在实际上,与其说蒲风是介绍黄宁婴的诗作,不如说他是表述自己的文学观念。
中国现代新诗发展到30年代,出现了一个重要的新诗派——革命现实主义诗歌流派,代表诗人就是蒲风。他们主张诗歌应该“捉住现实”、“歌唱新世纪的意识”,并使“诗歌成为大众情调”。后来,还提出“国防诗歌”的口号,用来配合抗日斗争,发挥诗歌的战斗作用。黄宁婴的创作基本上实践了这些主张。序文中,蒲风一方面肯定他“向太阳喊出新生的歌唱”以及“国防的歌”,一方面又指出,他“对于烟火味浓厚的尤其是铁的现实的歌唱”还“不十分足够”。蒲风希望,倾向于“唯美”和抒情的宁婴,能够“更倾向于明朗的政治社会现实的抒情化”。而蒲风本人,也力图实践这种“诗是时代的号角”的诗歌观,他的作品情调高昂,极富直接的鼓动效果。
但作为开创时期的革命现实主义诗歌,必然存在着自身的弱点。他们把诗歌简单理解为对实际革命运动的直接宣传和鼓动,却忽视了诗歌的艺术特质和自身规律。这种时代战歌,因“及时、迅速、正面”反映时代的需要,而常常表现为急就之章,充满了直接的呐喊和呼叫。在艺术上,大部分作品显得简单、粗糙。即使是追求唯美色彩的黄宁婴,也不可避免“我们不怕!”这样直白的呼喊。
借序阐释作者的文艺观,历来是序文的一个重要内容。这篇文章,就是蒲风透过对《九月的诗歌》的评论,表达出的革命现实主义的诗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