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头火烧静兀兀,野雉畏鹰出复没。
将军欲以巧伏人,盘马弯弓惜不发。
地形渐窄观者多,雉惊弓满劲箭加。
冲人决起百余尺,红翎白镞随倾斜。
将军仰笑军吏贺,五色离披马前坠。
韩愈进士及第后,因请托无门,奔走多年仍无官职,于贞元十五年(799)才投到设在徐州的武宁军节度使张建封幕府为幕佐。《雉带箭》这首七言古诗即写于此时,记叙张建封的射猎活动,是韩愈的早期作品。
古代围猎时,常把猎场的野草烧着,以驱赶躲藏在草丛中的鸟兽,此时,猎者屏息静候,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火场。这第一句即写野火熊熊,四周寂静的场面,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朱彝尊说: “只起一句,境已好”。原来这第一句准确地叙述出只有打猎才有的特定环境气氛,因此,它不是平平之笔。钟惺曰: “此处乃着一静字,妙甚。”又提示我们从更深的层次去想象:射猎是紧张而激烈的活动,从这么“静”的场面开头,与全诗的节奏、气氛多么不协调。然而这不协调正是韩诗所追求的奇诡。诗的首句虽然用了诗文中最为常见的叙述起头的写法,但从全诗来看,这里却是古文的所谓起笔势,亦即直中有曲。
在荒火的威胁下,野雉纷纷飞出,可是一见到猎鹰,又赶紧躲藏起来,“出复没”三字写尽野雉的惊惧神态。此刻,应是射猎者逞威显能的最佳时机,一个动人的射猎场面就要出现在读者面前。然而,却大出人们的意料,诗人有意地按捺下来,作了一个蓄势: “将军欲以巧伏人,盘马弯弓惜不发。”韩愈没有遵循一泻无余的常规写法,他不急于写射猎,而是让读者仔细端详射猎者——张建封勒马不前,盘旋不进,弯弓待发的自若神态。前人对此备极称赞: “二句无限神情,无限顿挫”、“二句写射之妙处,全在未射时,是能于空处得神。即古今作诗文之妙,亦只在空处著笔……”。或“顿挫”,或“空处得神”,目的全在于写人。这两句,把将军不发则已,一发必中的无比自信的神情表现得淋漓尽致。那么将军何时才肯把箭射出呢?要到“地形渐窄观者多”时,即把野雉追逼到极险窄之处,随从者聚拢得最多时,才拉满弓,射劲箭。“加”就是射。在这种情势下,“惊雉”的命运当不言而喻。
将军射猎的结果,即末四句所写。“冲人决起百余尺,红翎白镞随倾斜。”野雉中箭,本该随之落地,可是看到人群,它又决地而起,向上直飞“百余尺”。然而这毕竟是垂死挣扎,又见它带着露出体外的红色箭杆与白色箭头,在空中翻滚歪斜,眼看就要坠地。这实在是扣人心弦的精采描写,至此才应了题目:雉带箭——雉中箭。最后两句,以将军的得意、众人的恭贺、色彩斑烂但羽毛已杂乱的野雉终于坠落在将军的马前而告结束。结尾不精彩,既平淡又直露,韩诗的七古多如此,即前人所谓“多不精警”,因他“用笔过于刚健”。是否就是这个原因,尚可商讨。不过,七言收煞,历来都视为难题,也是事实。
七言古诗,盛唐以后,大致沿着两条道路发展,一是清丽而近骈,一是雄直而攀古。韩愈的七古走的是后一条路:气势盘空生硬,浑灏流转。即以本首而言,既有七古的一般特征:词明意尽,又具有韩愈七古的独特个性: “文从字顺”,自然雄厚博大,超然而起,章法奇崛。
韩愈
昌黎《雉带箭》诗,东坡尝大字书之,以为妙绝。(洪迈《容斋三笔》)(“原头”句)此处乃着一“静”字,妙甚! (钟评) (“将军”两句):语深,不是寻常弓马中人说得。(谭评) (钟惺、谭元春《诗归》卷二十九)
查晓晴曰: “看其形容处,以留取势,以快取胜。” ( [清]查慎行《十二种诗评》)
李将军度不中不发,发必应弦。而倒,审量于未弯弓之先,此矜惜于已弯弓之候,总不肯轻见其技也。作文作诗,亦须得此意。(沈德潜《唐诗别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