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参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
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
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
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
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
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岑参于天宝十三载(754)入北庭、安西都护封常清幕为节度判官,这年秋,至轮台(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米泉县境)。九月,封常清出师西征播仙,这首诗和《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都是为送封常清而作。
这首七言古诗可以分为三段。
开头六句为第一段,写唐军驻地轮台城,渲染了两军交战前夕的紧张气氛。轮台城头,角声骤起,划破夜空,军情已万分火急,大军迅速集结,整装待发。“轮台城北旄头落”,据《史记·天官书》: “昴为髦头,胡星也。”古人认为髦头(旄头)跳跃主胡兵入侵,髦头殒落主胡兵覆灭。诗人不说“旄头跃”而说“旄头落”,是预示入侵者必然灭亡。“夜吹角”和“旄头落”互为因果,唐军因播仙入寇而出师西征,播仙因唐军出师而彻底覆灭。“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飞报朝廷的羽书昨夜已过渠黎(在今新疆轮台县东南),单于尚在金山(阿尔泰山)之西,入侵者正在迅猛向前推进,从戍楼向西遥望烟尘可见,鼓角声可闻,已经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候,一场恶战瞬息之间就要展开。战争形势之紧急,气氛之紧张,被诗人写得活灵活现。“汉兵屯在轮台北”一句,与“轮台城北旄头落”紧相照应,预示封常清出师,定能奏凯班师。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二说: “高、岑并工起语,岑尤奇峭。”这六句烘托气氛,富于变化,的确表现出“奇峭”的特点。三个“轮台”,紧相连属,可是诗人在中间插入“羽书昨夜过渠黎”三句,就使整段错落参差,避免了平铺直叙,从整体上表现出“奇峭”的特色。
中间八句为第二段,绘声绘色地描写了两军激战。诗人从“大军”和“虏塞”两方对比着进行描述。“大军”一方,“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军曰“大军”,呼曰“大呼”,堂堂之阵,正正之旗,统帅是拥旄上将(旄,即“旄节”,是皇帝赐给使臣、大将以为信记的标志),士兵是未老之师。大将出师,平明开拔,摇旗呐喊,斗志高昂,雪海为之翻涌,阴山也不禁动摇。雪海,地名,《新唐书·地理志》: “雪海,又三十里至碎卜戍,傍碎卜水五十里至热海。” “雪海”与“阴山”连用,表明唐军连战连捷,克复数地。这四句写撼山可动的大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一句一韵,平仄通押,如声声伐鼓,气势恢宏。
“虏塞”一方,“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虏塞”也并非一触即溃,虏兵尚勇斗狠,毫不示弱。“兵气如云屯”,虏塞上空,战争的戾气如云,遮天蔽日,极言其多且狠。“战场白骨缠草根”,这里是古战场。诗人忙里偷闲,插入对历史的回顾,用昔日战争伤亡之大来衬托这场战争的残酷,伤亡之大。“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以天气的奇寒突现作战的艰苦,剑河、沙口与前边的“雪海”、“阴山”遥相联系,可见战场转移多次,战斗之激烈、战争之残酷不言而喻。这四句,两句一换韵,由平声“屯”、“根”转入声“阔”、“脱”,音韵越来越急促,最后戛然而止,与战争越战越激烈,最后急转直下相一致。这四句与前四句在音韵上有强烈的反差。
最后四句为第三段,以颂扬作结,紧扣诗题。封常清于天宝十三载(754)以节度使摄御史大夫,因唐代的御史大夫地位仅次宰相,所以诗中称其为“亚相”。亚相甘冒辛苦,誓静边尘以报主,定会勒石纪功,名垂青史,胜过古人的。这祝愿赞颂之辞,轻松写来,与前两段的紧张气氛和激烈鏖战一张一弛,使全诗抑扬顿挫、跌宕生姿。
《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与《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是姊妹篇,《走马川》写奔袭在前,《轮台歌》写鏖战在后,两篇连读,首尾连贯,十分完整。如单读此篇则觉别出新裁,更有情致。闻一多《岑嘉州系年考证》: “常清破播仙事,史传失载,今从《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及《献封大夫破播仙凯歌六章》诸诗考得之。” “明年十一月,常清被召还京,则破播仙必在本年冬。”这首诗不仅仅是唐代边塞诗的上乘之作,以史诗目之亦不为过。
沈德潜云: “起法磊磊落落,送别之作,应以嘉州为则。” (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