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韩愈在文学史上震铄古今、沾溉后世的是他奇崛雄豪风格的诗篇。这种风格,在他用以写景写人的古体诗中体现得最为充分。然而他的五七言绝句也常为人们所称道。五七言绝句是吟咏性情,风致缠绵的诗体,本不是韩愈所长,而他却常用这种小诗来写景,将景色写得清丽优美,情韵绵绵。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说昌黎的五言绝句与众唐人、与少陵以及本朝的王荆公等不同。与其说韩愈的五绝有特点,不如说他的七绝更具有艺术个性。七绝在韩集中有七十五首,不仅数量上仅次于他的五言古,而且多精品,这首《晚春》即是一例。
七绝《晚春》是韩愈《游城南》诗十六首之一,写郊外暮春景象。首二句,作者不说暮春时节繁花似锦,却说树木花草如人一般有知觉,以万紫千红的花朵来争奇斗艳,表示对春光的珍惜,写得巧。后二句一转,说杨花(柳絮)和榆荚,象“无才思”——写不出华美文章的人那样,不能以“芳菲”显示自己的存在,只会“作雪飞”。这两句,既是对前两句的映衬,又是对暮春特定景象的贴切生动描摹,写得奇。四句诗以奇巧的构思,将暮春景象写得活龙活现,并极富情致。
韩愈以春为题材的七绝还有多首,前人甚至觉得他对春天有某种偏爱,“韩愈以一年好处在草色有无间。”(李日华《紫桃轩杂辍》)韩愈对春的态度是否如李日华所说,这里且不说它,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那些以春为题材的诗“捕逐出八荒”的奇思幻想却多有相同之处。例如《春雪》: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将白雪拟人,飞舞于庭树是“嫌春色晚”,并以白雪“作飞花”作结,与《晚春》的构想如出一辙。这种构想的相似,除了一般的原因,即所谓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的细致入微地体察物情之外,更为主要的是因为韩愈的创作思想即力戒平显习熟所决定。特别值得指出的是,韩愈描绘春色的七绝,首首语精思淡,既写景又不止于写景。如他另一首著名的《晚春》: “谁收春色将归去?慢绿妖红半不存。榆荚只能随柳絮,等闲撩乱走空园。”前人认为有所寓托,即是例证。这首《晚春》也有人说不仅是写景,如今人刘永济先生说: “玩三四两句,诗人似有所讽,但不知究何所指。”清人王闿运竟指实说: “盖刺当时执政之臣叔文、伾、谊之属,其红紫芳菲则刘、柳之俦也。”其实这正是韩诗奇诡之处。刘熙载评韩诗奇时说: “奇者即所谓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韩愈不过用虚实顺逆、离合伸缩之法,穿插以诗的奇、正,使诗的章法结构变化,不落俗套,而寓托之辞或在其中而已。
《晚春》鲜明的色彩,增强了诗的艺术感染力。在扑鼻清香的葱绿大地上,“红” “紫”交呈,而云空中飘荡着漫天飞“雪”,构制出清淡雅致的氛围。这极鲜明强烈的对比色,将一个色彩纷呈、浓淡相兼、气氛和谐、情趣盎然的美的世界呈现于读者面前。
此意(“杨花”两句)作何解?然情景却是如此。( 〔清〕朱彝尊《批韩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