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李儋元锡·韦应物》原文与赏析

韦应物

去年花里逢君别,今日花开又一年。

世事茫茫难自料,春愁黯黯独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

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

以诗篇代替书简,是古代诗人常用的手段。这首诗更象是一封完整的书信。

诗题中的李儋字元锡,是韦应物的好友,韦的诗集中有不少赠李儋及与之唱和的诗篇。开头两句诗人说自己和李儋分别已经一年。这本是书信中的套语,但作者以花作为时间的标志,并分作两层来写,就使诗句形象化,还表达了阔别之感。第一句是第一层,写去年之别是在春天繁花似锦的季节里。“逢君别”,是说相逢而又相别,可见这次相逢也是短暂的,并没有能畅叙。第二句是第二层,写现在又见花开,从而想到和你分别已是阔别经年,不胜感慨。

三、四、五、六句是诗的主体,倾诉了别后自己的心情和怀抱。三句从大处即世事着笔,然后转入个人难自料的处境。作者生当中唐时代,经历过唐玄宗时的安史之乱和唐德宗时的朱泚叛变,感到唐王朝正很快地没落下去。作为一州之长的刺史,按照规定,任期只有三年,实际上常常不到三年,就要调动,是升还是降,是远还是近,都很难逆料,更何况当这动乱的时代,连一身的安危,也不能预卜。真可谓前路茫茫,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碰上什么样的不幸。第四句的心情就是从第三句所说的境遇产生的。自己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黯然地自个儿躺着发愁了。“难自料”和“独成眠”同时还紧扣着对挚友的怀念。难自料则行踪无定,与故人能否重逢,不可预期。独成眠则迫切地希望故人来访,可以对床夜语,痛诉离情。“黯黯”一词,暗用南朝梁江淹《别赋》中“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这句话的含意,丝毫不着痕迹。

第五、六句拓开一步,倾诉自己的怀抱。正史没有韦应物的传记,对他的身世,宋代人已经知道得不多。沈作喆为他写过一篇补传(见宋赵与时《宾退录》卷九),也只是根据韦应物诗集并加其他书里不完整而且不尽可靠的材料联缀起来的。据近人考证,苏州刺史可能是他最后的官职。那么,担任苏州刺史时,他已进入晚年。老和病常密切相联,老病思归,本属常情,所以诗人说“身多疾病思田里”。其实,从他当时的处境来说,在那动乱的时代,地方官难做,应该是他“思田里”的主要原因。韦应物是陶渊明的崇拜者,他的诗中屡次出现过“等陶”、“慕陶”的字样,对陶渊明的弃官归田,当然也十分钦慕。这种思想,在五言古诗《高陵书情寄三原卢少府》中,说得更为明白: “促戚下可哀,宽政身致患。日夕思自退,出门望故山。”对老百姓逼得太紧了,于心不忍;放宽一点儿,又将因不能完成催征赋敛的任务而受到上司的督责,正是左右为难,倒还不如学习陶渊明,长歌“归去来兮”吧。可是,赋归也不是容易的事,作为一州的长吏,身不由己。但勉强混下去,却又眼看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有的人还要流亡异乡,不能施加援手,怎不感到内疚,觉得自己是白吃了官家的俸禄?值得一提的是: “邑有流亡”而不能予以安集,对一位地方官来说,并不是件光彩的事。诗人却对李儋倾吐出来,这就一方面说明他的确还是一位有良心的官吏,另一方面也可见他和李儋的交谊至深,可以说是无话不谈了。“邑有流亡”之“邑”,当指苏州,一说韦此诗作于任滁州刺史时,那么这里的“邑”就应该是指滁州(今安徽滁县)了。

最后两句是信的结束,也是寄诗的主要目的。由于听到李儋打算来探望自己,却又迟迟不见到来,因而盼望得十分殷切。每当清夜,登上西楼,对景怀人,相思之情更深更切。“望月几回圆”用现代的散文来写,应该是,月亮缺了又圆,已是好几次了,你怎么还不来呢?诗中却只说了上半句,把下半句留给对方去体会。后人读来,也觉得含蓄不尽,意味深长。

综观全诗,作者对李儋的友情是深厚的,诗中倾吐的衷情是真挚而坦率的。尤其是五、六两句,常为后代的文人学者如范仲淹朱熹所称颂。这因为在封建社会里,贪官污吏太多,象韦应物这样关心民瘼,而又自愧不能加惠于民的官吏太少了。即使是在今天,人塑造的这个形象,也不能说没有现实意义。

韦应物最擅长的是写景、抒情,他的诗风恬淡简朴,有不少篇章也注意锤炼,而又没有锤炼的痕迹。至于这首诗,则是平淡地抒写,尽情地诉说,不事锤炼,一任感情流畅地倾泻出来,诚挚动人,有很强的感染力,在他的诗中,可算别具一格。

韦苏州《答李儋》云: “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余谓有官君子,当切切作此语。彼有一意供粗,专事土木,而视民如仇者,得无愧此诗乎!

(黄彻《䂬溪诗话》卷三)

朱文公盛称此诗五、六好,以唐人仕宦多夸美州宅风土,此独谓“身多疾病”、“邑有流亡”,贤矣。(方回《瀛奎律髓》卷六)

本言今日思寄,却追叙前此,益见情真,亦是补法。三句承一年之久,放空一句。四句兜回自己。五六接写自己怀抱。末始入今日寄意。(方东树《昭味詹言》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