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诗歌·楚辞·屈原·楚辞·离骚》鉴赏
屈原
一
1.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2.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二
3.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蓠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4.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5. 日月忽其不淹兮,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6.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
7.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
8.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
9.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10.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11.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
12.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13.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14.冀枝叶之峻茂兮,愿竢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15.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猒乎求索;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妬。
16.忽驰鹜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17.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咸页颔亦何伤!
18.擥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
矫菌桂以纫蕙令,索胡绳之纚纚。
19.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20.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21.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茞;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22.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23.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24.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25.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26.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27.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28.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29.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30.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惟昭质其犹未亏。
31.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32.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三
33.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
曰:“鮌婞直以亡身兮, 终然殀乎羽之野。
34.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
35.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
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36.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辞。
37.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
38.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劂家。
39.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
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
40.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
41.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
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
42.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
夫惟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43.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44.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45.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霑余襟之浪浪!
46.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47.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悬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48.吾令羲和弭节兮,崦嵫而勿迫;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49.饮余马于咸池兮,揔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50.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
51.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
52.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53.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
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54.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55.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56.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结言兮, 吾令蹇修以为理。
57.纷总总其离合兮, 忽纬繣其难迁;
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
58.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
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59.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60.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
61.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
凤凰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62.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63.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
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64.闺中既已邃远兮,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四
65.索藑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
曰: “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66.思九州而博大兮,岂唯是其有女?”
曰: “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
67.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世幽昧以眩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68.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
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
69.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
70.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
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
71.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行。
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72.曰:“勉升降以上下兮, 求矩矱之所同;
汤、禹严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
73.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
74.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
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
75.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
恐鹈鴂之先鸣兮, 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76.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
77.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78.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79.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
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
80.椒专佞以慢慆兮,榝又欲充夫佩帏;
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81.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蓠!
82.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沫。
83.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
84.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米长。
85.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而自疏。
86.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87.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
凤皇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
88.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
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89.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侍。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90.屯余车以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91.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婾乐。
92.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五
93.乱曰: 已矣哉! 国无人,
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本篇是屈原作品中最长、最有代表性的佳作。它大约作于屈原被放逐江南时期,即楚顷襄王初年。
“离骚”之题义,历来众说纷纭。司马迁《史记》引刘安之说云:“‘离骚’者,犹离忧也”。班固《离骚赞序》云:“离,犹遭也;骚,忧也。明以遭忧作辞也”。又据现代学者考证,“离骚”,即“劳商”,本为楚曲之名。准此,袁梅认为:《离骚》之篇名,“由于屈原遭罹忧患,幽思长愁,于是,袭用楚曲旧题,创作新辞,以抒发自己悲愤交集、抑郁不平之情”(见《屈原赋译注》)。我觉得,此说可通。
作者在诗中反复申述自己远大政治理想,诉说在政治斗争中所受迫害,揭露现实之黑暗,并借幻想境界的描绘,表达了自己对祖国的热爱之情、对理想的不懈追求和对邪恶势力的不妥协的斗争精神。作品以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忧国忧民、疾恶如仇、追求理想、向往光明的高尚完美的古代艺术典型。它是一首自叙性的长篇抒情诗,使楚辞达到了艺术发展的顶峰。
* * * *
这篇长诗,规模大,用字多,建构庞杂,据有人统计,光通假字就有100多个,不常用的冷僻字词还有许多,至于虚词则更多了,达460以上。其中“兮”187个、“云”98个、“以”71个、“其”33个”和“而”71个。使用现代标点符号之后,在分段上就有数十种之多,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显神通。本书采用“五段分法”,即:
第一段(开篇八句):自道身世。
第二段(3-32):罹难不移志。又分六层意思:
一层:反复表志(3-6);
二层:以史为镜劝君,始终不改素志(7-12);
三层:哀所育之才之变节,小人争相钻营(13-18);
四层:效法“前修”,不用于今人(19-21);
五层:怨灵修,愤小人(22-26);
六层:废斥之后,甚至“体解”,仍坚守志节不变(27-32)。
第三段(33-64):奋力求索。也有两层意思
一层:求祖哭诉(33-48):
①女媭之告诫(33-35);
②向重华陈辞(36-48)。
二层:上下求索(49-64):
①上天求帝不予见(49-52);
②下地三索皆不得(53-55-58-61-64)。
第四段(65-82):拟作远游。也有两层意思:
一层:两次劝远行(65-75):
①灵氛占卜劝远行(65-69);
②巫咸劝慰早决断(70-75);
二层:徘徊难行(76-92):
①决断出游前的思虑(76-85);
失望——自慰——出游
②设想远游自疏(86-90);
③临行前又见悲怀(91-92)。
第五段(全诗之尾节)将从彭咸(93)。
下边按段释词解说并语译——
第一段:自道身世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一、诠词释句
高阳——传说中古帝颛顼的称号。苗裔:后代子孙。据说,颛琐为楚王族之远祖,屈氏是楚王族之一支,故屈原自称高阳氏之苗裔。朕(zhèn震),我。古代为第一人称代词。至秦始皇时才专用为皇帝之自称。皇考,旧时对已死的父亲之尊称。皇,美也、大也。考,父死称考。伯庸,屈原父亲的表字。
摄提,“摄提格”的简称,古代纪年的术语,寅年的别名。孟陬(zōu邹),一年之始的正月。庚寅,是屈原诞生之日的干支。
皇览,即皇考观察。揆(kuí葵),估量。初度,初生时的器宇、气度。锡,赐也。嘉,美善。
正则,屈原名平,正则,即公正法则,含有“平”的意思。“灵均”,本意“极好的平地”,含有“原”的意思。“字”,按人名的字义另取别的名,叫“字”,也称“表字”。
二、语译全段(以袁梅译语为基础,略加改动,力求协韵,下同):
我是古帝颛顼——高阳氏的裔孙,
伯庸,就是我先父的尊名。
正当夏历寅年的孟春正月,
在庚寅之日我就呱呱降生。
生父观察我初生的器宇、气度,
始将美名赐予儿身;
我的美名叫做“正则”,
我的表字唤为“灵均”。
第二段:罹难不移志
先看第一层意思:反复表志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蓠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
一、诠词释句
纷,众盛貌或美盛貌。内美,内在的固有美好品质。重,复,加,再。修能,修,长也,一作“秀”,因音近而通假。能,才能、才干;一作態,与能通假,容态。修能,即外在的姿容与才艺。
扈,楚地方言,言“披”为“扈”。江篱,生于江中的香草,即“蘼芜”。辟芷,辟,通“僻”,生于幽僻之处的芳芷,也是香草。纫,联缀。秋兰,指秋天开花的一种兰草,生于水边的叫“泽兰”,长于山中称“山兰”,均有香气,多年生之草本植物。“楚辞”中的诸多“兰草”与今之“兰花”有别,前者属菊科,后者为兰科。佩,即指佩带于身上之饰物。
汩,读mì密,当是“汩”之误。汩(yù遇)迅疾貌;一读gǔ骨,治理、疏通或水流貌,此取第一音义,形容时光流逝得快。不吾与,“不与吾”之倒文。“与”,待也,犹言不等待我。
搴(qiān牵),拔取或攀折。阰(pí琵),楚南方言,小山坡称“囟比”,大土冈或曰“阰”。木兰,香木辛夷之一种,花白,高数仞,树去皮而不死。揽,采集。宿莽,是一种经冬不枯的紫苏草。《方言》:“苏,芥草也。南楚江湘之间谓之‘莽’”。
日月,指时光。不淹,不久留。代序,代,更代。序,次序。代序,即相递更代。一说,代序即代谢,古人序、谢,同声相通。
惟,思。零落,飘落,衰落。美人,喻君主。此喻楚怀王。迟暮,晚暮,此指年老。
不,何不之省文。《文选》无“不”字,误。抚壮,趁此或掌握这壮盛之年的良机。抚,持也,或掌握或趁着。壮,美盛或壮盛之年。弃秽,抛弃秽浊恶行,或喻指抛弃秽政。度,指美人之器度,或指治国法度。骐骥,良马之名。此以良马喻贤才。
乘骐骥,即喻任用贤才。来,犹言“请来”,是召“美人”之词(用王夫之说)。道,同“导”,即前导。先路,前路,先驱。
二、语译此段
我生来具有的内在美质,
又有那外表清秀的丰姿;
身披蘼芜、香芷制成的的饰物,
胸佩成串秋兰宛若美琪。
我勤勉修行,匆匆还将不及,
惟恐时不我待,人生易老;
清晨,我攀折冈上木兰花枝,
薄暮,又去沙洲摘采紫苏香草。
匆匆日月迫不久留,
春去秋来依次循回;
感念草木之飘零殒落,
只恐美人又年迈色衰。
何不趁此盛年抛弃邪秽,
何不改善你的气度和治国法度,
驾着骐骥良马自由驰骋吧,
请来啊,我在前面为您引路!
再看第二层意思:以史为镜劝君,始终不改素志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纣之猖披兮,夫唯捷径以窘步!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 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先看前八句,以史典劝君
一、诠词释句
昔三后,即古之三君。后,君也。三君,指夏禹、商汤、周文王。一说楚之先君,如戴震云:“三后,谓楚之先君贤而昭著者,故径省其辞,以国人共知之也。今未闻。在楚言楚,其熊绎、若敖、蚡冒三君乎?”(见《屈原赋注》)纯粹,素丝纯白不杂叫“纯”;精米净齐不杂叫“粹”。此指德行至善至美,毫无瑕疵。固,本。众芳,喻群贤。在,此指荟萃、聚集。
申椒,一种果实较大的花椒。申,大也。一说申地所产花椒。菌桂,当作“箘桂”,即肉桂,一种香木,可入药。岂惟,是反诘语,犹言“难道唯独”。惟,通唯。蕙,兰之一种,一茎而多花。茝(chǎi钗上),一种香草,叶小如萎状。
尧舜,古帝之名。尧,古唐帝,帝喾次子,史称“唐尧”。继其兄絷为天子,相传有德政。舜,古虞帝,姚姓,初居畎亩之中,有美誉,尧举之使摄政,大有治绩。三十年,受禅即帝位,史称“虞舜”。耿介,光明正大。遵道,既遵循正道。得路,得到康庄大道。
猖披,一作“裮披”。是说衣不束带之状。此处借喻放纵不检之行为。捷径,邪出之小路。捷,直急,邪出。窘步,步履迫促难进,犹言寸步难行。
二、语译此段
古昔三王品德高尚完美,
广引众芳——群贤聚于一堂;
性喜杂用申椒与箘桂,
当然不仅使蕙、芷为你吐香!
那英主尧舜何其光明正大,
遵循正道而行,千路坦平;
那暴君桀纣何其狂悖不羁,
只抄邪路而走,竟然寸步难行!
下边十六句:表示自己始终不改素志
一、诠词释句
惟夫,此惟,是语助,无义。“夫”,犹“彼”。党人,此指楚国结党营私之一伙小人。偷乐,苟且偷安。“偷”,即“婾”字,有巧黠苟且之意。幽昧,幽暗,昏暗。
惮殃,畏惧灾殃。皇舆,君王所乘之车,此喻国家。败绩,本指军队大崩,兵车倾覆,此喻国家覆亡之祸。
忽,风疾貌。犹言“匆匆”。及,赶上,即指从后面追及。踵武,足迹、步武。喻所行之道,所创之业。
荃(quán全),即“荪”,一种香草,此喻君主、楚怀王。中情,即“衷情”,内心之真情。齌怒,暴怒。齌(jì记或qī妻),本指以急火烧饭,此形容怒气如烈火猛烧。
謇謇,或作“蹇蹇”。謇(jiǎn俭),本指步履艰难,此引申为忠贞敢谏貌。忍,忍于心而不言。
九天,相传天有九重,九天,即指苍天。正,同“证”,作证,为证。此言指天为誓,以证明自己之忠贞。一说,作“征”,含征验之意。灵修,此指楚怀王。王逸注:“灵,神也;修,远也。能神明远见者,君德也。故以喻君”(《楚辞章句》)。
成言,已成之诺言,即有成约。一作“善言”解。悔遁,因反悔而变卦。遁,移也,迁也,此指改变了心意。
离别,不是一般的别离,是指被国君疏远而离去。有他,有其他打算。数化,屡次变化,言主意摇摆不定,变化无常。
二、语译此段
结党营私之辈,只知偷安苟且;
他们的路越走越隘险暗幽;
难道我会害怕身遭殃祸?
只是担心我君之车倾覆难收。
我勤恳地前前后后效劳奔走,
但愿能追上前王们的步武;
可惜,君王不察我之赤心一片,
反信谗言竟然对我勃然暴怒。
我本知忠言直谏会招来祸患,
但宁受苦难也决不舍弃正途;
我愿向苍天起誓,让天作证,
一片丹心全为君王社稷扶。
当初彼此既订有盟约,
却又变卦反悔而有他心;
现在,我已不怕同你道别,
只为君王多变无常而哀吟!
接着,看第三层意思:哀所育之才变节,小人争相钻营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愿竢时乎吾将刈;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猒乎求索;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妬。忽驰鹜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咸页颔亦何伤! 擥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 索胡绳之纚纚。
先看前十六句:所育之才变节,小人处处钻营
一、诠词释句
滋,是兹之通借,《说文》:“兹,草木多益也”。引申为种植、培栽。九畹,畹(wǎn碗),《说文》:“田三十亩曰畹”。王逸说十二亩为一畹,时代不同,制度各异,不必拘泥。九畹,言其田亩之多。树,此名作动用,即种植。
畦,垄。此作动词用,即一亩一亩地栽种。留夷、揭车,均为香草名。前者为芍药之别称;后者,一名气舆,味辛,花白。杜衡,一作“杜蘅”,似葵而香,俗称马蹄香。此以栽种花草借喻培育各种人才。
峻茂,高大茂盛。竢,乃“俟”之异体,等待。刈(yì义),收割、收获。喻任用贤才。
萎绝两句,萎绝,枯萎零落。芜秽,荒芜污秽。这些都是比喻句,是说自己栽培的贤才遭受挫折原不足伤,可悲的是他们的变节与堕落。
众,指结党营私的群小。竞进,争先恐后地追逐利禄权势。贪婪,王逸云:“爱财曰贪,爱食曰婪。”憑,读作“冯”,满也。指群小贪求甚多。 猒,同“厌”,又同“餍”,满足。
羌,楚地方言的发语词。又可训为“乃”或“怎样”等义。内恕己,内心宽恕自己。以量人,以自己小人之心衡量别人。兴心,生不良之心,指嫉妒贤良。
驰骛(wù务),马乱驰。急,谋求、贪求,或急于追求。
冉冉,犹“渐渐”。修名,美好名声。
二、语译此段
我已种植春兰九畹,
又栽了香蕙百亩之多;
还一畦畦地种上芍药与气舆,
更杂栽了杜蘅、芳芷满草坡。
希望它们枝叶繁茂,身高冠大,
等它们成长之后,我将收获携归;
即使零落凋萎,也无损我栽培兴致,
可悲的是众芳竟然荒芜杂秽!
群小们争逐利禄无比贪婪,
获得越多越是无餍地索求;
他们常以私心度人而宽恕自己,
他们各生歹心,总以贤者为仇。
人们如群马交驰,争势逐禄,
我对此,却从来不急不愁;
想及自己暮年渐渐来到,
至今美名未就,实在令我担忧!
再看后八句:惟恐修名不立
一、诠词释句:
坠露,滴落之露水。落英,即落花。英,花、花瓣。此是以饮坠露与餐落英,表明自己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
信姱(huā夸),确实美好。信,真实或诚然。姱,美好。练要,练,精。要,约束。朱熹云:“言所修精练,所守要约也。”意即精诚专一。顑颔(kǎnHàn砍憾),而容憔悴。洪兴祖补注:“顑、颔,食不饱,面黄貌。”
擥,同“揽”,作“持”解,或“采摘”之意。木根,泛指香木之根。结茝,结、系、束。茝,同“芷”,白芷。贯,串,系成串。薜荔,常绿藤植物,又名木莲,古人视为香草。落蕊,摘落的花蕊。蕊,花心。
矫,举起;取用。菌桂,应作“箘桂”,即肉桂。纫,王夫之云:“纫而揉之也”。索,本作绳索,此作动词用,编为绳索。胡绳,香草名,有茎叶,可作绳索。纚纚(xǐxǐ洗洗),形容绳索相联而美好的样子。
二、语译此段
清晨,我畅饮木兰上晶莹的坠露,
黄昏,我摘秋菊之花细细品尝;
如果我的衷情是精诚专一,
即使长饥枯瘦又有何伤?
揽取香木之根,又将白芷束起,
还采薜荔之蕊,串成了美丽花鞭;
我佩用箘桂,且又同香蕙联缀,
用胡绳捻索,使之纚纚争娇。
再接着,看第四层意思:效法“前修”,不用于今人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长太息以掩涕兮, 哀民生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 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一、诠词释句
謇(jiǎn简),楚语中句首发语词。法,效法。前修,即前代贤人。修,美善。服,用。此指效法前贤之事,不为世俗小人所用。
不周,周,相事,相容。不周,不相合。依,依从,按照。彭咸,据王逸注云:“殷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又据谭介甫《屈赋新编》考订,彭咸与巫咸,是殷商时代两个贤人。遗则,传下来的法则,具有典范、榜样的含义。
太息,即叹息。掩涕,掩面而拭泪。民生,即人生。一说,人民的生计。
修姱,修洁美好的德行。鞿羁,鞿(jī基),马缰绳。羁,马络头。此处各作动用,指约束自己,洁身自好。谇(suì岁),《说文》:“谇,让也”。让,责备,此谓责备之谗言。一说,谏诤,指屈原向君王进谏。替,废弃。
前句之“以”,作因为解。蕙纕(xiāng香),是纕蕙之倒文,纕,佩带。申之,犹言加上。申,重复、复加。揽茝,采集芳芷。
所善,所喜爱的东西。善,崇高、爱好。九死,九,极言其多,是夸张之词。犹未悔,也不悔,犹言“万死不辞“,表明自己对于理想,决不妥协,坚持到底。
二、语译此段
我仰慕前贤,由衷效法,
却不为世俗小人所容;
虽然不合今人之所好,
我愿以彭咸之遗则是从!
我长叹,我掩面泣泪,
哀伤人生之多难多悲;
我一直坚信诚美,洁身不改,
早上被谗而傍晚即贬遭灾!
既因佩香蕙而为之废斥,
又对我采集芳芷大加谤诽;
至于我对自己的崇高理想,
即使身罹九死,也决不与心违!
又接着,看第五层意思:怨灵修,愤小人。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一、诠词释句
浩荡,本作大水貌,此引申为放纵自恣,反复无常,不知深思熟虑。一作“荒唐”之转音。姜亮夫认为:浩荡,犹今言之荒唐,一声之转,今言胡涂,即王注无思熟之义。民心,人心。这是诗人指自己的一番苦心。意指楚王不辨忠奸善恶。
众女,喻群小、众丑、奸佞们。娥眉,蚕娥之触须细长而曲,本形容女子的美貌。此喻美德懿行和卓绝才能。谣琢(zhuō浊),造谣诽谤。善淫,善于干淫邪之事。淫,放荡。这是“众女”诋毁之言。
工巧,善于作伪取巧。偭(miǎn免),违背、背弃。规矩,规,定圆形之器;矩,定方形之具。此喻指法则、法度。改错,这错是“措”之通假,指措置、措施和安排。改错,即改变措施。
绳墨,工匠取直线用的引绳弹墨的工具,俗称“墨斗”。此喻直道、正道。曲,邪曲之道。周容,苟合取容,佞巧之貌,取悦于人。度,法度或准则。以上意指争着苟合取容为准则。此斥责群小们枉道苟合以迎时悦世。
忳(tún屯),忧闷。郁邑,即“郁悒”,忧思郁结。侘傺,王夫之云:“失志无聊,而迟立貌。”失意、孤独、呆立的样子。
溘死,溘(kè克),忽然。溘死,突然死去。以,或者。流亡,飘泊异乡,一说随水流而逝去。亡,去也。态,此指苟合取容的邪淫之态。
以上三节文字,是对楚王的不明是非忠奸,对于众人的苟合媚俗,肆意进谗,十分愤慨,表示自己虽身处危难,仍将坚持斗争。
以下两节文字是说猛禽与凡鸟难以为群,忠奸不相为谋;为坚持正道而作出牺牲,素为古圣贤者所推许。诗云——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一、诠词释句
鸷鸟,鹰隼一类的猛禽。不群,指不与凡鸟同群。喻刚正高尚者不屑与奸佞小人为伍。固然,本来如此。
方圜,即方圆。此“方”,指刚正者的方正之行,圜,指逸佞者的圆滑猥琐。能周,能够相合。异道,不同道。
屈心抑志,心志受到委屈压抑。忍尤,尤,罪过。忍尤,忍受小人横加的罪名。攘诟(gòu够),忍受辱骂。攘,借作“囊”,含包容之义。诟,耻辱。《礼记·儒行》郑注:“垢病,犹耻辱也。”
伏,读为“服”,保持。死直,坚守正义而死。前圣,即古圣前贤。厚,赞许,重视。
二、语译此段
我怨君王放纵自恣行无准则,
始终不体察人之一番苦心;
众女嫉妒我之蛾眉秀美,
造谣诋毁,说我善于邪淫。
时俗之人,真能作伪取巧,
放弃规矩,任意改变措施;
违背绳墨,追求邪曲之道,
争相取容,作为效法之姿。
忧愁烦闷,常因失意而伫立,
此时此境唯我独穷;
宁可溘然死去,随长流而逝,
也不许自己效此苟媚之容!
刚猛鹰隼不屑与凡鸟为伍,
两类异禽,自古莫能同栏;
方枘与圆凿,当然不可相合,
准此之理,人不同道,岂能相安?
内心委屈,意志遭到压抑,
忍受妄加之罪,简直忍辱蒙羞;
为直道献身,永守高洁之志,
原来就是古圣前贤们之所求!
最后,看此段之第六层意思:废斥之后,甚至“体解”,仍坚守志节不变。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芳与泽其杂糅兮,惟昭质其犹未亏。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虽体解吾忧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一、诠词释句
相道,观看道路。一说,相,择也。不察,未考察明白。此指择道不明。延伫,即长久站立。反,同“返”。此处表现诗人心境矛盾,欲留不可,欲去不忍。
回朕车,回转我的车。复路,回复旧路,即走回头路。及,趁着。行迷,迷路。这是说,趁着迷途不远,赶紧回车,走向原来道路。
步,此指马之徐行。兰皋,生有兰草的水边高地。椒丘,长有椒树的山丘。兰椒在此为理想生活的象征。《文选》五臣注曰:“行息依兰椒,不忘芳香以自洁也”。且焉止息,暂且在此休息。
进不入,进,进仕,参预朝政。不入,不纳不为所用。以离尤,以,犹“而”,离,同“罹”。尤,罪愆。罹尤,即获罪。初服,当初未仕前的服饰。语意双关,也喻指自己的“素志”与“初衷”。
以上八句,表明被废弃之后,仍不变初衷,坚持自己高洁的理想。在后边十六句中,还反复表明这一点。
芰(jì寄)荷,均为水生草本植物:芰,果实是菱;荷,根茎是藕、果实是莲子。旧说都将芰荷分为两物,经马茂元详考,认为芰荷为一物,即荷叶。衣,上衣;裳,下衣。芙蓉,此指荷花。
不吾知,即不知吾,不了解我。亦已兮,也就算了吧。信芳,真正的芳洁。
岌岌,高耸貌。陆离的解释有三说:一说漫长的样子;一说参差不齐;又一说颜色斑驳,或美好分散貌。诗中以“岌岌”与“陆离”对举,以取第一说为宜。上文的“衣”与“裳”,用以喻其内心清白;这里的高冠长佩,表示自己行为的特异。
芳与泽,指香草的芬芳,佩饰之光泽。一说,泽,应作川泽解,指卑下地方,引申为污浊。昭质,明净纯洁的本质。亦即前述之“内美”。未亏,未受亏损。
忽,悠忽地、不着意貌。游目,纵目而望。四荒,四方荒远的地方。朱熹《集注》云:“言虽已回车反服,而犹未能顿忘此世,故复反顾而将往观乎四方绝远之国,庶几一遇贤君,以行其道。”言之成理,可取。
缤纷,盛多的样子。繁饰,众多饰物。菲菲,芬香浓烈。弥章,愈加显著。弥,愈加。章,同“彰”,昭著。
民生,此为人生,含有“人们”的意思。所乐,所喜爱。好修,本训好作修饰。此寓有修身洁行之意。
体解,即肢解,古代的一种酷刑。此处犹言“粉身碎骨”。惩,惩治,惩创。
二、语译此段
我低头细想,决心反回;
深悔当初自己择路不慎,
调转我车子折向旧路,
趁着迷途不远而早早而归!
我让马儿缓步于兰皋之上,
又驻马于椒丘暂且鞭策不挥;
进身不纳,反而无辜获罪,
我将离退朝廷而重整旧衣。
先裁剪荷叶缝作上衣,
再缀莲瓣作为下裳;
世人不了解我,也就算了吧,
只要我本性真正高尚芬芳。
华冠岌岌高耸,戴在头上,
佩带陆离漫长,挂在腰身;
芳香与垢腻杂糅交混,
唯独我的明洁本质未损毫分。
悠然回顾而纵目远望,
将去游览那荒远的四方;
我的佩带、服饰缤纷繁盛,
菲菲浓郁的芳香愈加远扬!
人们在世各有所好,
我独爱好修身习以为常;
虽粉身碎骨,也不改夙志,
岂可将我的丹心加以无情的惩创?
以上各节文字,自述修洁之行,忠贞之志和奋发图强精神,同时,也揭露了群邪蔽贤,壮怀不伸的遭际,最后还表明了在任何恶劣处境下,高洁操守和报效社稷理想,始终不渝。
这是第二段的基本内容。下边是另一段内容,它描写诗人在多方求索。
第三段:奋力求索
这一段也有两层意思——
先看第一层:求祖哭诉。
首述女媭告诫:
女媭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 “鮌婞直以亡身兮,终然殀乎羽之野。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一、诠词释句
女媭(xū须),屈原之姊(王逸说)。《说文》引贾逵曰:“楚人谓姊为媭”。一说“女巫之名”;又一说,指侍妾、女伴。以王说为妥,此录以备考。婵媛(chānyuán禅袁),此为眷恋关切的样子。申申,絮叨、反复。王夫之云:“申申,重言也”。一说,和舒婉转貌。詈(lì利),从侧面申斥劝诫。《韵会》:“正斥曰骂,旁及曰詈。”
鮌(gǔn滚),同“鲧”。古传说中奉尧帝治水之臣,历九年洪水仍未治平,为舜帝处死于羽山之野。或云鲧为夏禹之父。婞(xìng幸),同“悻”,悻直,即刚直。亡身,同“忘身”,忘记自身之生死利害,犹言“忘我”。殀(yǎo咬),同“夭”,即早亡,不寿而终。羽之野,羽山之郊野。羽山,是极北苦寒之地。《书·尧典》:“殛鮌于羽山”。
汝,女媭称屈原。博謇,学识广博而志行忠直。一说,含有“过分直谏”之意。姱节,美好的节操。朱骏声以为“节”是“饰”之误,聊备一说。
薋菉葹,薋(cí瓷),本作草多貌。此为积聚众多之义。菉葹(lùshī路施),二者均为恶草,以喻谗佞之人。判,分别,区别。独离,独独与众不同。不服,不用。
众,一般人。户说,按家逐户地解说。余,此为复数代词,即“我们”。是为屈原姊之口吻,表示同情其弟,将自己也包括在内。
世并举,指世俗之人相互抬举。好朋,喜欢朋比为奸,结党营私。茕(qióng穷)独,孤独。不予听,不听从我。予,女媭自称。
二、语译此段
贤姐总是对我眷恋扶持,
她婉转地一再将我申诫陶冶。
她说:“那鲧秉性刚直而忘却自身,
可是最终被杀于极北苦寒的羽山之野!
你为什么老是刚正直言,洁身自励,
独自坚守那么多的美好节操?
别人采集菉葹家堆满屋子,
而你却远离它们,将其全抛!
对一般人哪能挨家逐户地解说,
谁能理解我们的拳拳苦衷,
世人喜好互相抬举,拉派结党,
你为何偏要孤芳自赏,让我劝告落空?”
继即向重华陈辞——首述历史上善恶之不同结果: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辞:
①作恶者之恶果——
启 《九辩》 与 《九歌》 兮,夏康娱以自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而贪夫厥家。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
一、诠词释句
节中,节,节制;中,中正。节中,即节制自己以合中正之道。一说,读节为“折”。折中,指公正判断事物之标准。喟(kuì溃),叹息。凭心,愤懑心情。历兹,犹言至此,至今。
济沅湘,渡过沅江、湘江。南征,即南行。征,行也。重(chóng虫)华,虞舜之名。相传舜葬九疑山,在沅、湘之南,故曰“南征”。陈辞,陈述、陈诉。蒋骥云:“因女媭之言而自疑,故就前圣以正之”(《山带阁注楚辞》)。
启,人名,即夏朝君主启,夏禹之子。“《九辩》、《九歌》”,均为乐曲名。相传它们都是天帝的乐章,是启登天偷来用于人间(据《山海经》)。康娱自纵,耽于安逸娱乐而放纵自己。
不顾难,不顾念祸难、危急。图后,图虑后果。五子,即启之幼子。五观,亦作“武观”。一说,五子,指启的五个儿子,贬于观地,故称“五观”。用乎,犹言“因而”。失,据清王引之考证,是衍文、当删。家巷,巷为“閧”的借字,含有战争之意。家巷,相当于“内讧”。这是说,夏启不顾社稷危难,也不考虑后果,五子因而不满于夏启的胡作非为而发动了内乱。
羿淫游,羿(yì义),后羿,相传为夏初诸侯,有穷国君。淫,过度的意思。淫游,即过渡地纵情四处游乐。佚畋(tián田),放肆地打猎。封狐,大狐,泛指野兽。“封”,大也。
乱流,有两说,一为淫乱的流风;一为淫乱的辈流。鲜(xiǎn显)终,少有好结果。浞(zhuó浊),即寒浞,曾为羿相。厥家,即其家室、妻室。厥,指羿。据传,寒浞贪羿室美色,使家臣逢蒙射死羿而夺了其妻。故云“浞又贪夫厥家”。
浇(ào傲),寒浞之子,即过浇。被服,同“披服”,本作穿戴解,引申为依仗负恃的意思。强圉(yǚ语),强暴有力。一说,强圉,指坚甲。朱熹《集注》云:“强圉,多力也。言浞取羿妻而生浇,强暴多力,纵放其慾,不能自忍也”(事见《左传·襄公四年、哀公五年》)。
自忘,忘记自身的安危。厥,其,代指浇。厥首,即浇的首级。颠殒,掉落下来。这是说他的头因此被斩落。浇为夏帝少康所杀。
夏桀,夏代最后一个君主。常违,经常违背正道。遂焉,犹言“终然”,有“终究”之意。
后辛,殷之纣王。菹醢,这里作动词用,指残杀。菹,酸菜;醢,肉酱。此指把人剁成肉酱,是纣王所施的酷刑。殷宗,犹言“殷朝”。宗,在此指帝王之宗支世系。古代世袭天下,“殷宗”,即殷王朝。一说,殷宗,殷朝之宗祀。
二、语译此段
依照前圣德行作为公正的准则,
可叹,我心之悲愤,直至今时;
于是渡沅水、跨湘江向九嶷行进,
去找帝舜重华当面陈辞:
夏启自天帝处窃得乐章《九辩》、《九歌》,
用来自娱自乐,自我放纵;
竟然不计后果、不顾社稷安危,
惹得五子只得于封地发动内讧!
有穷国之后羿纵慾淫乐,耽于畋猎,
还喜好在山林中射大狐为戏嬉;
素来是那些淫乐之辈,善终难得,
国相寒浞就夺占了羿之美妻。
过浇经常披甲自恃强壮有力,
任情纵慾,一点也不自制自珍;
天天沉湎于逸乐而忘记自身危难,
于是,浇之头颅骨碌碌地离开了自身!
夏桀违背了正道多行不义,
最后,终于遭到了灭顶祸殃。
纣王后辛残暴之极,竟将忠臣剁成肉酱,
因而那个殷商王朝,也不能久长!
②施善者之善果——
汤、禹俨而祗敬兮,周论道而莫差; 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 夫惟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 夫孰非义而不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一、诠词释句
俨,尊重、畏惧。自知戒惧。祗(zhī支),敬也。祗敬,自知敬肃。周论道,周,指周代文王、武王。一说训周密。论道讲究礼法治国之道。莫差,没有差错。这是说,夏商两朝最初君主夏禹和成汤都很谨慎,自知敬肃,周代文王、武王,讲论礼法治国,也无差错。
举,授,举,选拔推举;授,同“受”,用也。授能,即用能。颇,偏颇。不颇,无偏差。
私阿(ē婀),偏袒,偏私。览民德,看到人之美德。错,通“措”,此为安置之意。
圣哲,指有圣德而明智的帝王。茂行,美好德行。此指良好的统治措施。《尔雅》:“茂,勉也”。苟得,才得,庶几得以。用,此作“享”解,享国、享有。下土,犹“天下”。
瞻前与顾后,前者,指瞻望未来。后者,说回顾往昔朝廷的历史。相观,相与观同义,都是观察的意思。民之计极,是说人们考虑事情的准则。计,计虑,思量。极,犹准则。一说,谓兴亡之究竟。朱逡声读计为“既”,犹“终”也,谓兴亡之究竟。
用与服,均指“享有”或“施行”。这是说哪有不义、不善之人能够施行于天下?也就是说哪个不义、不善之国君能够享有天下呢?
二、语译此段
夏禹、成汤自知戒惧,严于执礼,
选用辅政者,多为有道中和;
重视推举贤能,知人善任,
遵循正直之道而无偏颇。
皇天浩荡,不偏不倚,
看到谁有贤德,他就助谁;
只有圣明睿智的国主,
才能君临天下,坐稳高台!
望前路,顾旧迹,阅尽世间事,
细察人们虑事的准绳:
哪个不义之徒,可以大行其是?
哪个不善国主,可以帝座永登?
次表自己心境与决心: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蕙以掩涕兮,霑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悬圃;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一、诠词释句
阽(diàn店),近于危险的边缘。危死,频于死亡。览余初,览,观览,此指回顾。余初,我之初衷、夙愿。不量凿而正枘,是说不度量所凿之孔,就削好插入孔中的木柄。这里的“凿”,即器物上插柄之孔。正,削正、削好。“枘(ruì锐)”,木柄入孔之一端。
曾,同“增”,此指一再地、反复地。歔欷,叹息声、抽泣声。时,指出生之时。时不当,意说生不逢辰。
揽茹蕙,手持柔弱的香蕙。霑,浸湿。浪浪,指泪珠滚滚的样子。
敷衽(rèn任),铺开衣襟。衽,衣襟或袖口。耿,明也。指心中很明亮。中正,正确的道理。
驷,本指四马所驾的车子,此名作动用,驾驶的意思。玉虬(qiú求),神话中无角的白龙。鹥(yī衣),传为凤凰之一种。《山海经》:“鹥,身有五彩,而文如凤,凤类也。”
溘埃风,溘,迅速貌。埃,一说夹带尘埃之风。一说,埃为“竢”之误,竢即“俟”之异体,等待。上征,上行,往天上飞去。
发轫,即出发、启程之意。轫(ràn任),止车轮之木,即俗称“煞车木头”。抽出轫木,车即行。苍梧,即湖南南部之九嶷山。悬圃,古代传说的神山,在昆仑山上。
少留,稍稍停留。灵琐,琐,宫门上形如连琐的镂纹,以代称宫门。灵琐,即神灵之宫门,犹言“仙宫”。
羲和,古代神话传说中驾太阳车的神。弭节,弭(mǐ)止也。节,与“筝”同义,为鞭。一说,行车之节度,弭节,驻车,或按节缓行。崦嵫(yānzī淹资),传说中的神山,曰所入之处。迫,近。
曼曼,即漫漫,遥远的样子。修,长也。求索,寻求;求取。这是说,路途虽然那样漫漫遥远,然我定将上天下地去寻求志同道合的理想之人。
二、语译此段
我虽然已陷险境而频死,
但毫不悔恨我之初衷;
不度量所凿之孔就削好木榫,
这正是前贤由此横遭菹醢而终。
我抑郁苦恼,歔欷叹息;
哀伤自己生不逢辰;
手持茹蕙对它顷情掩泣,
浪浪难止的苦泪霑襟频频。
跪地散襟尽情申诉,
我已知中正之理而心境亮明;
驾着白龙,乘着彩凤,
只待大风助我振翅飞征!
早上我从九嶷登程出发,
傍晚就到达久慕的悬圃神山;
本想在此仙宫略作留逗,
无奈光阴匆匆,不觉已见夕阳西攀。
我令羲和将太阳车停住,
即使望见崦嵫山也别近身;
前路是那样漫漫而遥远啊!
我将上天下地去寻找那理想之人。
再看第二层:上下求索
①上天求帝不予见——
饮余马于咸池兮,揔余辔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一、诠词释句
咸池,神话中池名,太阳在此沐浴。揔,“总”之或体,此作系结解。扶桑,神话中树名。《淮南子》:“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又训为地名。“在登保之山,东北方也”(《淮南子·坠形篇》注)。
若木,神话中树名,在昆仑西极。又说,若木即扶木,或称扶桑。相羊,即“徜徉”。与上文“逍遥”为近义词连用,均有自由自在地往来徘徊之义。
望舒与飞廉,均为神话神名。前者为驾月车之神;后者为御风之神。奔属,奔走相随。属,连属,引申为“随从”。
鸾皇,它们都属于凤一类的异鸟。先戒,即先行之警戒,如言“前卫”。雷师,神话中雷神。其名“丰隆”,正状雷声。《淮南子·天文训》:“季春三月,丰隆乃出。”注:“丰隆雷也”。未具,此指行装尚未齐备。
飘风,即旋风、回风。屯,聚合。离,同“罹”,犹云遭遇。一说,离,读作“丽”,附着。相丽,即相依附而不散。御,此读yà亚,同“迓”,迎接。
总总,形容云霓盛多而聚集的样子。离合,忽离忽合。斑,色彩斑斓。陆离,此为参差交错貌,或光辉灿烂。这是说诗人叙自己在彩云、飘风的簇拥下,行近天国。
帝阍(hūn昏),上帝之守门人。开关,天门之门闩。阊阖(chānghé昌何),传说中的天门。
二、语译此段
在浴日咸池饮我的神马玉虬,
又在出日之扶桑系住我的马缰;
折取那若木枝将太阳拂拭,
姑且自由自在地逍遥徜徉。
使望舒于前面先行开路,
遣飞廉在后面奔走相栖;
可喜的是鸾凤作我的前卫,
雷师却告我:行装尚未备齐。
我指令凤鸟飞腾展翅,
行行重行行,日夜兼程;
旋风紧附,聚结不散,
率领云霓前来将我欢迎。
云霓总总盛多,忽离忽合,
它时上时下,斑斓陆离;
我叫上帝守门人拉开门闩,
他却倚门对我摆出漠然之姿!
②下地三索皆不得——
一索:在高丘神山不遇神女:
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一、诠词释句
时,此指日光。暧暧(ài爱),昏暗的样子。罢,终了、尽。一说读作“疲”,指人疲乏。结幽兰,将幽兰束结起来,为了遗赠所爱之人,表达敬慕之情。
溷浊,混乱污浊。溷,是“混”之异体字。不分,是非不分、善恶不分。蔽美,障蔽别人的美好品质。
白水,神话中神水,源出昆仑山。阆(láng郎)风,亦是神话中之昆仑山上一个山峰之名。緤(xiè谢),同“绁”,拴系。
高丘,即高山,指阆风。一说,楚山名。
春宫,神话中东方青帝所居之宫。琼枝,赤色玉,泛指美玉。继佩,加续在玉佩上。
荣华,草本植物开的花叫荣;木本植物开的花,叫华。荣华连用,指盛开的花朵。此喻指美好容颜。相下女,相,看。下女,下界之女子。即指下文的宓妃、简狄、二姚诸人神。一说,下女,系指神女之侍女。诒(yí夷),诒是“贻”之假借,赠送。
本诗多以美女喻慕贤士。王夫之曾云:“冀遇卓绝超逸之士,与相配合,同心效国。而在位者杳无其人,虽欲与同而不得也。”
二、语译此段
日光渐渐昏暗,余辉将尽,
我束系幽兰,久久徘徊沉吟;
世俗混浊,竟无善恶之别,
人们总爱蔽障美质而生妒心。
早晨,我渡过白水河,
登阆风拴我神驹于山沿;
我忽然回顾而涕泪满面,
哀叹如此高高仙山却没可意的婵娟!
我匆匆游览东方青帝的宫殿,
折下玉枝将那玉佩续延;
趁着现时我的容颜尚未衰老,
看看下界可有美女续此姻缘?
二索:找到洛神居室,宓妃不合我意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纟襄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 纷总总其离合兮, 忽纬繣其难迁; 夕归次于穷石兮, 朝濯发乎洧盘。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一、诠词释句
宓(fǘ伏)妃,又作“伏妃”,传为伏羲氏之女,溺于洛水,遂成为洛水女神。
佩纕(xiāng乡),即佩带。结言,犹云“订盟结誓”。蹇修,旧说他为伏羲氏之臣。理,此指媒人、使者。
纷总总,以形容宓妃侍从仪仗之美盛。一说,“纷总总”,是指来去无定之貌。离合,又离又合,若即若离,言宓妃之态度。纬繣难迁,言宓妃意不相属,乖戾难就也(用姜亮夫之说)。纬繣(huà画),乖戾,犹言喜闹别扭。难迁,言宓妃意志难于转移。
归次,回去止宿。“次”,止宿。穷石,山名,在今甘肃张掖。朱熹以为羿之国土。濯(zhuó浊),洗沐。淆盘,传说中的水名,源于崦嵫山。
保厥美,保,恃也,仗恃。厥,其称代宓妃。日,日日,天天。淫,放荡无度。
信,诚然,的确。违弃,放弃。改求,另求他女。
二、语译此段
我指令雷神丰隆驾起祥霭,
去寻找伏羲之女、洛神宓妃;
我解下佩带赠以订盟结誓,
我又请謇修为媒,望能一切顺依。
侍从队伍庞盛总总,若离若即,
好闹别扭的宓妃,其心意实在难迁;
她黄昏归宿于仙山穷石冈上,
清晨,即洗濯秀发在那洧盘河边。
宓妃自恃美丽,往往待人傲慢,
天天娱乐,纵情冶游;
确乎貌美,但为人轻慢无礼,
于是,我放弃了她,另作他求!
三索:有娀佚女,却相见不成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 凤凰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一、诠词释句
览相观,这是三个同义词连用,虽都是看的意思,但寓有强调观望之意。因为所望之处,是“四极”,即四方极远之地,不可一瞥而过。周流,犹言周游,遍行。
瑶台,本指美玉(或美石)砌成的楼台,此状台之华美,不必真以玉砌筑。偃蹇(yǎnjiǎn演减),高耸的样子。有娀(sōng松),古代国名。佚(yì)易)女,《释文》:佚作“妷”,美也,佚女,即美女。相传有娀氏生有二女,居住在高台之上,其一美女叫简狄,嫁给帝喾(kù库)为妃,生契。
鸩(zhèn镇),传说中的一种毒鸟,毛羽之毒能杀人。此喻奸险小人。不好,此指女子不美。
雄鸠,鸟名,即雄性斑鸠,善鸣。鸣逝,边鸣叫边飞走。佻巧,轻佻巧诈。
犹豫、狐疑,均指迟疑不决。自适,适,往也。自适,是说自己前去寻找简狄。不可,指不合礼法。
诒,通“贻”,赠给。受诒,受天帝之委托去做媒行聘。相传,帝喾之妃简狄因吞食玄鸟(即凤凰)卵而生契。即此诗句之出典。高辛,高辛氏,即帝喾。
二、语译此段
极目观望四方遥远之处,
遍行周天,我又下了地来;
仰视那高高耸峙的楼宇,
瞧见美女简狄就在那瑶台!
我让鸩鸟去为我作伐,
它却说:那女子并不娆妖;
雄斑鸠边鸣边叫飞走,
我又厌恶它有些轻佻奸刁。
我心中老打鼓,总是狐疑不定,
想自己迳直找她,又恐不合礼规;
可凤凰已受天帝之托前去行聘,
恐怕高辛氏早娶了她,令我何悲!
最后,只得再索闺中之女,又恐事亦难成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 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一、诠词释句
远集,集,本指鸟栖于木,此喻安居。远集,即去远方去安居。无所止,无处栖身。止,居处。
少康与有虞,少康,是夏后相之子。有虞,古国名,姓姚,舜之后代。寒浞使浇杀夏后相,少康逃至有虞,国君将两个女儿嫁给他。后来,少康灭了浇,恢复夏朝政权,成为一代中兴之主。二姚,有虞国君姚姓,两个女儿被称作“二姚”。未家,未有家室。
理与媒,同指作媒之人。弱、拙,弱,指才能差弱;拙,指口才拙讷。导言,此指媒人向双方疏通关系的话语。不固,不成。
称恶,称,宣扬、传播。恶,丑恶之事。称恶,即宣传别人的坏处。
闺中,闺中美女。总称上述诸美女。邃远,深远,意即美女不可求。哲王,这里指楚王。寤,觉醒。此喻求贤不得,君王又昏愦不明,预知危亡将至而无救。
二、语译此段
想去远方安居而又无栖身之所,
姑且漂泊四海,自在逍遥;
趁着少康还未有家室,
拟聘下有虞氏美女“二姚”。
媒人才能弱、口才不好,
恐他向双方关说也不会成功;
举世混浊,任意嫉忌贤圣,
竟使社会隐美扬恶成风!
闺中美女均已邃深难以求索,
昏愦之君又不知何日醒清?
我深怀至情,不能很好抒发,
岂能让我忍受这种痛苦至永生!
以上各节文字,极写了诗人不容于世,进一步用历史兴衰典实,阐明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并借助幻想境界,上天下地求索,表达了对理想的热烈追求及失败后的痛苦。
第四段:拟作远游
这段也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两次劝说远行:
先看灵氛占卜劝远行——
索藑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曰: “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思九州而博大兮,岂唯是其有女?” 曰: “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世幽昧以眩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而独异,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可佩。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
一、诠词释句
藑(qióng琼)茅,旧说它是一种灵草,可用来占卜。筳篿(tíngzhuān廷专),楚人用小竹枝占卜,叫“筳”;用结草折竹来占卜,叫篿。一说,应作“莛蒪”,以草占卜或以竹占卜,均曰“筳”。灵氛,古代善于占卜之巫。闻一多认为:“灵巫义同,氛盼音同,灵氛殆即巫盼欤?巫咸、巫盼并在灵山十巫之列,故《离骚》以灵氛与巫咸并称”(《离骚解诂》)。
曰,此“曰”字以下四句,是灵氛贞问结果之辞。两美,本指男女两美,此喻君臣之两美,即指良臣遇上明君。必合,本指两美之男女必能很好配合,此喻君臣之配合或者贤者之间的很好配合。信修,真正修身洁行。慕,有二解。一说,爱慕、追慕。一说,可能“莫念”二字古人连写之误(闻一多说)。因此,“孰信修而慕之”这一句之大意,就有不同说法:前者译为:“有谁信服你的美好德行来爱慕你呢?”后者:“谁真诚姱美(真正修身洁行),而无人恋念他呢?”
唯是其有女? 难道唯有此地(指楚地)才有可求之女? 诗人在这里以婚姻作譬,喻君臣相遇或贤者相求。曰,此曰字以下十四句,还是灵氛申释所占卜繇辞之义。勉,灵氛劝屈原自勉。释女,舍掉你、放弃你。释,放、弃。女,同汝,指屈原。
芳草,此以芳草喻指明君(从王逸之说)。怀,思怜。故宇,故乡或故国。
幽昧,昏暗。眩曜,本指光焰强烈,此为迷乱的意思。余,灵氛代屈原自称。
其,此作“岂”,反问语气。独异,独独更为特殊。
户,家家户户,指“党人”。服艾,佩带艾草。艾,恶草各。要,古“腰”字。
苏,取也。粪壤,犹言粪土、秽土。充帏,充,充满,装满。帏,佩带身上的香囊、香袋。申椒,申地所产之香椒。一说,申椒,即香木名。
得,此指得到正确理解,即能分清草木之香臭。珵(chéng程),美玉、宝玉。当,知也。用朱季海说,“当,知也,读与党同。《方言》:‘党、晓、哲,知也。楚谓之党’。此言理之能知也”(《楚辞解故》)。
二、语译此段
采取藑茅用来虔诚占卜,
吩咐灵氛为我贞问吉凶。
卦辞说:“美男善女必然匹配,
真正修身洁行者谁不恋慕敬崇?
一想起九州那是多么辽阔博大,
难道只有此地才有可求之美姬?
你要自励远行,再莫迟疑不决,
哪个追慕贤才的会对你生疑?
茫茫人间,何处不长芳草,
你又何必只把故土眷恋?
世俗昏暗而又纷乱迷惑,
谁能明察“我”(你)究竟是恶是贤?
芸芸众生之爱憎各有同异,
结党营私之徒却与众不同:
他们个个佩带恶草白艾于腰处,
反而胡诌什么香兰不可亲躬!
群小取那粪土装满香袋,
却说申地的香椒并无芳芬;
群小观察草木尚且优劣不辨,
岂能对宝玉之美尽悉其闻。”
以上各节,作者借灵氛的劝说,严斥当时楚国政治腐败和混乱,并提出远离楚国的设想,表达了诗人的极大愤懑之慨。
再看巫咸劝慰早作决断——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 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曰: “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汤、禹严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 宁戚之讴歌兮,齐恒闻以该辅。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忧其未央; 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一、诠词释句
从,听从。吉占,指占得了吉利卦辞。
巫咸,古代神巫,名咸。夕降,在晚上降神。旧时,将巫师所传达的所谓神的旨意,称作“降神”。怀,收入怀中,储藏。椒糈,椒,香物,用以降神者;糈(xǔ许),精米,用来享神者。要,通“邀”,迎迓。
百神,众神灵。翳(yì翼),遮蔽。备,全部。此指众神蔽空而降。九疑,此为九疑之神的省语。缤,形容众神之多盛。
皇剡剡,是“煌焰焰”之通借。皇,借为“煌”,剡剡,通“焰”(用朱骏声之说)。“煌焰焰”,光闪闪的样子。扬灵,显扬神之灵光。吉故,吉善的往事和史实。此指前代明君贤臣相遇之美事。
曰,此“曰”之下至“百草之不芳”,均为巫咸转达百神之言于人。升降上下,升而上至天,降而下至地。亦为前文“上下求索”之义,说要到各地去寻找贤者。矩,画方形的仪器;矱(huò获),量长短的尺度。矩矱,犹如“法度”,此指政治主张。
严,敬贤。求合,欲求志同道合者。挚,即伊尹,商汤之贤相。咎繇,即皋陶(gāoyáo高摇),夏禹之贤臣。调,指君臣协调和谐,共治天下。
中情,内心。用,因,凭藉。行媒,通过媒介。
说(yuè悦),即傅说,即指商武丁时代的贤相傅说。操筑,操,即持也,拿着。筑,古代版筑时用来捣土的木杵。据传,傅说德行高尚,但一度被刑罚,在傅岩那地方干筑墙的苦活,后来商代高宗武丁遇上了他,举为相,殷大治。武丁,相传殷商时代颇有武功文治的明君。
吕望,即姜尚,俗称“姜太公”。曾在殷都朝歌为屠宰,后遇周文王,举为国师,辅佐朝政。鼓刀,即鸣刀、挥刀。属宰时必击其刀发声,故称“鼓刀”。周文,即周文王姬昌。举,起用。
宁戚,春秋卫国人,曾去齐国经商,后为齐国大夫。讴歌,即无乐器伴奏的歌唱,也叫“清唱”。此指宁戚在未仕前喂牛时叩牛角而歌。齐桓闻而该辅,这是说,“春秋五霸”之盟主齐桓公,听了宁戚歌吟言志后,发现他是一位贤才,便召用了他,备为辅佐。
及,趁着。未晏,未晚。犹其,是“其犹”之误置。未央,未尽。
鹈鴂(tíjué题决),鸟名,又作“单鸟圭鸟”,即子规、杜鹃。它常在初夏时啼鸣,鸣时百花皆谢。先鸣,早鸣。百草不芳,言众花草都凋零萎谢,不再吐扬芬芳。
二、语译此段
我愿听从灵氛吉卦而远游他地,
但又恋念故土而犹豫徘徊。
巫咸将于傍晚时分降神,
早备香椒、精米迎接他的到来。
百神遮天蔽空齐降下界,
九嶷山的众神祗都纷纷相迎;
一团团煌焰焰地显扬着灵光,
巫咸将前代善事朝我齐唱颂声。
他说:“勉力到那上天下地去吧,
前往寻找政见一致的贤才;
汤与禹能谦恭慕求志同道合者,
伊尹、皋陶就成了明君良佐,国运宏恢!
果若人们内心都能修洁自好,
何必凭借媒介使君臣相随?
傅说在傅岩手持木杵在劳作,
武丁却举为国相,而深信不疑。
吕望虽曾挥刀屠宰为业,
受文王知遇,授太师奉为上宾;
由于宁戚以歌言志,
因受齐桓赏识,用为辅政大臣。
趁着如今年华未晚,
春光也还未全消;
唯恐杜鹃早早啼唱,
使百草众葩香殒花凋。”
以上各节写巫咸又列举历史上某些人物遇合的故事,劝说诗人抓紧时机施展自己的才能,远离楚国去寻求理想的效劳对象。
第二层:徘徊难行
①决断出游前的思虑:
先是失望——对芳一直被弃失望,对芳草变恶草更失望。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 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椒专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帏; 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一、诠词释句
琼佩,琼玉之佩。喻德行高洁的人,诗人自比。偃蹇,此为众盛貌。薆(ài爱),隐蔽貌。
党人,即上指之“众”,结党营私小人。谅,诚信。不谅,即没有诚信。折,摧折,伤害。之,代指“琼佩”。
缤纷,纷乱的样子。变易,变化无常。淹留,此指久留故土、故国。
兰、芷、荃、蕙,此均为香草。 茅,指恶草,此喻邪恶小人。 此言昔日的贤才君子也变成了今日之小人。
萧艾,均为野草、恶草,比喻小人。莫,不。好,自好。
恃,依靠、信赖。无实、容长,前者是内无实德;后者言外表美好。容,外表,犹言“虚有其表”。
委,委弃、抛掉。厥,其,代指“兰”。美,固有的美质。苟得,苟且而得,得之不义。
专佞,专门擅长谄媚。慢慆(tāo涛),傲慢狂妄。榝(shā杀),榝是繁体字,恶草名,似茱萸。它的古名(用李时珍所说)。
干进与务入,干、务,均有追求之意;进、入,均指向上爬的意思,均言钻营求进之行径。祗,此作“振”解,含有自励奋发之意。王念孙云:“祗之言振也。言干进务入之人,委婉从俗,必不能自振其芬芳,非不能敬贤之意也”(据刘永济转引)。
二、语译此段
琼玉之佩多么美盛啊,
众多小人都壅蔽它;
这些结党营私小人毫无诚信,
怀疑他们会折琼佩并不为过。
时世纷乱变化莫测,
我怎能久久在故地奔驰;
幽兰白芷都变得没有了香气,
香荪、芳蕙竟也蜕化为茅荑。
为何昔日的芳草,
如今都变成了艾萧?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缘故,
不能修洁自好,就是其中的最大害枭!
本认幽兰可作为我的依靠,
它却无实德而徒有美容;
丢弃它的固有美德随世俗,
只是苟得忝列于众芳之中。
香椒竟也专事谄媚而傲慢姿肆,
茱萸又想装满那佩饰香囊。
既是百般钻营谋求升擢,
又何能自励奋发而求得洁芳?
继即自慰——在失望之余,只得自我慰藉
固时俗之流从兮,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蓠! 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沫。
一、诠词释句
时俗,即世俗。流从,是“从流”的误置。明夫容馆本《楚辞》作:“从流”,意思说,从恶好似从水而流,犹今言“随波逐流”。
若兹,如此。揭车、江蓠,均为一般芳草。这是说看到那香椒、幽兰都如此,又何况揭车、江蓠这些一般的芳草呢!
委厥美,此与上文的“萎厥美”有别。是指诗人的美德才能被摈弃。委,此指见弃于世人。委,弃也。历兹,直至如今。
芳菲菲、芬,均为芳香之义。亏,亏损、减少。沫,消散、消失。
二、语译此段
世俗本来就是随波逐流的,
有谁能择美而永远固守不移?
看到香椒、幽兰都已如此,
更何况那些一般芳草揭车和江蓠!
我这佩饰确实十分可嘉可贵,
但它的美质却摈弃直至如今;
菲菲之馨香始终难于减损,
这芬芳之气至今尚未散减消沉。
最后出游——在绝望之后,决定远游,并先做好游前准备
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 为余驾飞龙兮, 杂瑶象以为车。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而自疏。
一、诠词释句
和,和谐。这里名作动用,“使……和协”。调充,此指行走时玉佩叮咚作响和步履疾徐有节。聊浮游,聊,姑且。浮游,去飘泊漫游。求女,求我理想中之人。
方壮,正是旺盛或美盛。周流观乎上下,意即周游四方,并上天下地地进行细细观察。
吉占,吉祥的占卜之辞。历,选择。
羞,同馐(xiū休),珍贵美味食品。引申为菜肴之通名。精,原为上白米,此作动词,碾细的意思。爢(mí迷),细米。粻(zhāng张),粮食。
瑶象,瑶,美玉;象,象牙。车,此指车饰。
离心,言上下众人均与己心离异。自疏,主动与世俗之人疏远。
二、语译此段
节奏协调的玉佩使我自娱自乐,
姑且漫游四方将那美娥找寻;
趁着现在的我佩饰尚且繁华美盛,
上天下地地周游各处观察与行吟。
灵氛既告知我吉利的卜辞,
择定吉日,我将独行远方;
攀折一些玉树枝叶作为菜肴,
又将美玉捣成碎屑做成干粮。
到时将遣使飞龙作我车驾,
其车饰是杂用了那些美玉与象牙;
上下众人离我之心难于弥合,
我将毅然出游,主动远离故国老家!
②设想远游自疏: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凤皇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侍。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屯余车以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一、诠词释句
遭(zhān沾),转,迂回。道,名作动用,取道。夫,此为语助,无义。是说,我转道昆仑,路途遥远而周游不息。
晻(yǎn演)蔼,云影蔽日貌。晻,日昏的样子。玉鸾,车上装有玉制的鸾形车铃。啾啾,此指车铃鸣声。
天津,此指天河。西极,西方极边之地。
承旂,举起绘有交叉龙形的旗。“旂”,读为qí其。翱翔,鸟上下自由翻飞的样子。翼翼,指凤凰飞得很协调,有节奏。
流沙,指西北沙漠地带。一说,西方之大泽。遵赤水,是说循着神话中的赤水行进,源出昆仑山。容与,从容缓行的样子。
麾,通“挥”,指挥。梁,本指桥梁,此作动用,言“作桥梁”之意。“梁津”,横架在水上作桥梁。西皇,相传古帝少皡氏,死后为西方之神。涉予,将我渡过水去。
腾,此作“传语”解。用闻一多说,其《离骚解说》:“……案《说文·马部》曰:‘腾,传也’。”径侍,径,直也。侍,侍卫。一本作“待”。
不周,即不周山,据传,它在昆仑山西北。西海,神话中的海,在最西方。期,目的地、极限。这是说,路过不周山而向左转,直指西海作为最终目的地。
屯,聚集。千乘,千辆。玉轪,軚(dài代)车毂端的冒盖。玉轪,以玉为饰之轪。一说,车轮。
八龙,指飞龙有八条。婉婉,《释文》作“蜿蜿”,意即“蜿蜒”,曲折而行。载,树立。此言树旗于车上。云旗,饰云霓之旗。一说,以云霓作旗。委蛇,言旗子随风飘展貌。
二、语译此段
我转道于昆仑山之间,
路途遥远而周游不停;
云霓作旗迎风飘扬遮日,
美玉鸾铃鸣响冬冬丁丁。
早上我从天河起程,
薄暮即达辽远的西方边陲;
凤凰展翅,擎着交龙旗帜,
自由翻飞而又疾徐有规。
我忽然到达西北的大沙漠,
又循着赤水河沿徐徐缓行;
指挥蛟龙,让它们搭成桥梁,
西皇为之渡河,使我安然无惊!
那路途啊,遥远而又艰险,
众车骑径相卫护,使得平安;
取道不周山又向左转拐,
直奔最终目的地——西海之端。
聚集我的车辆,约有千乘之数,
玉饰车轪排列整齐,并驾而征;
驾车之八龙,蜿蜒地前进,
云霓旗帜随风飘扬,尽感轻盈。
③临行前又见悲怀: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奏《九歌》 而舞 《韶》 兮,聊假日以婾乐。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一、诠词释句
抑志,一说,压抑的心志。一说“志”,当读作“帜”,抑志,即垂下旗帜,犹说“偃旗”。弭节,按节缓行。此为停车不行。王逸注云:“弭,按也,按节徐步也。”神高驰,犹言神游物外,自由驰骋。邈邈(miǎo秒),遥远无际。
《九歌》与《韶》,相传夏启时代乐、舞之名。郭沫若认为:《九歌》乃启乐,《韶》,即《九韶》,乃启舞。假日,借此时日。婾(yú于),与“乐”同义,即愉快。
陟(zhì至),升也。皇,皇天之省文。戏,同“曦”光明灿烂的样子。睨(nì溺),斜望。
仆夫,随从之仆人,即驾驰车马的人。蜷局,即拳曲、屈曲不伸貌。顾,反顾,引申为流连、低徊之义。
二、语译此段
放倒旗帜,停住行进的大车,
让心旌飞驰在邈邈宇寰;
演奏《九歌》,齐舞《九韶》,
借此良辰自娱于神山仙海之间。
我正向光明璀璨的天宇飞上,
居高临下,忽见故土入我望中;
我的仆从悲怆,我的神驹悽楚,
它们低徊反顾,不愿前行而蜷躬。
以上各节文字,借了灵氛、巫咸之劝告诗人远游,申述了楚国执政者腐朽已不可救药,促使诗人下了远游的决心。但在行与留的思虑过程中,充兮表现了诗人热爱社稷,自愿以身殉国的伟大精神。
第五段:将从彭咸
乱曰: 已矣哉!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一、诠词释句
乱,终篇之结语,乐歌的卒章,即尾声。《国语·鲁语》韦昭注曰:“篇义既成,撮其大要,为乱辞。”又王逸注云:“乱,理也,所以发理词指,总撮其要也。屈原舒肆愤懑,极意陈辞。或去或留,文采纷华。然后结括一言以明所趣之意也”。已矣哉,绝望之辞,犹言“算了吧”,析而言之,“已矣”、“已哉”,起迭句作用,加强语势,是极度愤怒之词。莫我知,都不了解我。何怀乎故都,是说“为何要怀恋故国呢”?这说明诗人在去留之际的矛盾心态。“故都”,使他失望至于绝望,但又实难于忘怀“故都”,至死不能忘怀。如果能够忘怀,就不会有如此遭际,不会有如此义愤填膺,更不会自投汩罗江殉志。这非决绝之词,而是反语成义。莫足,不足,不值得。美政,美好的政治理想,或美好的国政。彭咸,王逸注云:“彭咸,殷大夫,谏其君不听,投水死”。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这并非具体地设想要立即象彭咸那样地投水自尽,而是说诗人钦慕其殺身成仁之精神而欲相从于地下,以舍生取义之志作为行动准则,寻求归宿。
二、语译此段
算了吧,算了吧!
国中没有贤人,都不了解我心;
我又何必对故国如此怀恋,
既不能同楚王其行美政,
我将随彭咸而去,他正为我所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