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
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但令归有日,不敢怨长沙
本篇是作者南流泷州(今广东省罗定县)途中所作。大庾岭在今江西省大庾县之南,广东省南雄县之北。岭上多梅,故亦称梅岭。此岭,古人认为是南北的分界线。诗人度岭而有是作,表现了一个放逐臣子在旅途中痛苦哀伤的心情,含思绵长,凄婉动人。
“度岭方辞国,停轺一望家”。“辞国”即离开京城。起句为合于格律而用倒文。是说辞别了京城,还要度过大庾岭,是极言迁谪之远。武后时,宋之问原本在朝中颇得宠幸,然而一旦得罪,不仅京城不可留,还要逐出中原。南迁千里,来到大庾岭,却还要度岭再南迁,进入蛮荒之境,瘴疠之地!诗人尽管在路上千百次地回望京都,可现在仍然忍不住停车而再次向着故土的方向翘首遥望!
中间四句,紧承首联“一望家”而来,是望而所得、所感。
“魂随南翥鸟,泪尽北枝花”。翥,飞。“南翥鸟”,指鸿雁。相传北雁南飞,到了庾岭就要折回。作者在另一篇《题大庾岭北驿》中写道:“阳月(农历十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与此诗句中所流露的感情非常相似,都是因见到鸿雁而联想到个人遭际。雁飞至此岭而回,人却还要度岭继续南行,两相比较,人竟远不如雁!这怎不使人伤神?庾岭高峻,上多梅花,岭之南北气候悬殊,南枝已落,北枝才开。诗人阳月到此,见到迟开的北枝梅花,如同异地而逢故人,因而“泪尽北枝花”就更加思念故乡了!此联是诗中名句,其妙处是皆从眼前景着笔,看似直露,其实内涵丰富深厚。通过写异地节物“鸟”与“花”,不仅使人形象具体地感受到贬谪之地的极度荒僻,距离故乡的极度遥远,而且在“魂随”“泪尽”的表述中,使人体会到诗人遭遇远流时那种失魂落魄的痛苦以及对家乡、对京都、对亲人们魂牵梦绕、须臾难忘的深切思恋。也许此时,他望到岭前飞过的“南翥鸟”而想到大雁可以捎书的传说,盼望在庾岭之上接到远方亲人的家信吧。然而,雁来又飞去,什么音讯也未能留下,望着远去的雁队,想到明日便要到达那连大雁都飞不到的岭南之地了,那里连可能捎书的雁影都望不到,自己对乡音的企盼岂不更加无望?雁群至岭而返,又向家乡的方向飞去,自己却不能返归,只有魂魄与之相随。岭上梅开,很自然地联想到南朝诗人陆凯“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何所有,聊赠一枝春”的诗句。他是多么盼望也能寄一枝回去,安慰自己的亲人啊!然而路途遥遥,此处空有梅花堪折,却无驿使为自己捎寄,这只能徒然引人伤心垂泪了!
颈联“山雨初含霁,江云欲变霞”紧承颔联而有转折:山雨初停,天空放晴,一片霁色。江上阴云已经散开,在阳光照耀下,变成美丽的彩霞。如果说上一联是触景生情,较为直率地抒写了极度仰郁忧伤的心境,那么这一联则是通过写自然界阴云散去,天色转晴,暗示出自我排解宽慰后感情风暴已经过去,心境渐趋平静的情态,委婉含蓄,意韵悠远。此时的诗人心中究竟在怎么想,这里没有说,恐怕也难以说清。联系上下文体会,它大约不过是表现了痛定思痛后对现实冷静的思索和无可奈何的承认罢了。也许望着天边的云霞,心中生出一丝希望,尽管希望是那样渺茫。
尾联,诗人表达心愿:“但令归有日,不敢怨长沙”这是丰富复杂的情感在千迴百转之后的自然流露,汉文帝时,年轻有为的政治家贾谊为权贵所排斥,被贬出京,任长沙王太傅,不久就抑郁而死。这里诗人以贾谊自比,说如果能够获得宽恕,也就很不错了。不敢象贾谊那样,对长沙都不满意。这里,诗人在把自己遭遇与历史上贾谊相比较中,又将感情的层次大大地向深推进了一步。贾谊贬到长沙尚且抑郁而死,那么自己贬到更遥远的岭南,其心境不就更可想而知了吗?“不敢怨”三个字,恰恰说明了如今的哀怨之深。说“归有日”就很满意了,又恰恰证明了诗人对仕途的极度悲观。在这似乎是情绪转好,心境旷达的诗句中,我们不难看出诗人怨情更重,愁情更深的心态。是对现实更冷静的认识,是更深层次的痛苦。
总起来看,这首诗感情饱满深厚,思绪起伏跌宕,层次曲折。诗人以情布景,又以景衬情,使情景融合,将遭贬被谪后丰富复杂的愁怨之情表达得凄缠绵而又淋漓尽致,可谓情真意切、出语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