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干《贺新郎送胡邦衡待制》翻译|原文|思想感情|赏析|评点

宋词鉴赏·《贺新郎 送胡邦衡待制》

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更南浦,送君去。 凉生岸柳催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雨。(11)雁不到、书成谁与。(12)目尽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13)举大白,(14)听金缕。(15)

【注释】 ①胡邦衡:胡铨,字邦衡。见后胡铨小传。②神州:中国古称赤县神州。此指中原沦陷地区。③画角:饰有彩绘的军中号角。④故宫:此指北宋故都汴京(今河南开封)的宫殿。离黍:语本《诗经·王风·离黍》:“彼黍离离”,原意写周平王东迁后,西周故都荒芜,宫殿旧址长满了黍稷。后因以表现故国之思与国家的残破。⑤底事:何事,为什么。昆仑倾砥柱:即“昆仑砥柱(皆)倾”。昆仑:昆仑山。《神异经》:“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砥柱:砥柱山,在今河南陕县东北黄河中。《禹贡》:“异河积石,至于龙门,又东至于底柱。”注云:“河水分流包山而过,山见水中‘若柱然’也。又以禹理洪水,山陵当水者,破之以通河。三穿既决,河出其间,有似于门,故亦谓之三门。”倾:倒塌。此句比喻北宋王朝的崩溃。⑥九地:遍地。九,泛指多数。黄流乱注:黄河水乱流泛滥,比喻金兵的入侵给人民带来巨大灾难。⑦“聚万”句:千村万落狐兔出没,极写战争后乡村的荒凉破败。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十一:“自江西至湖南,无问郡县与村落,极目灰尽,所至残破,十室九空。”与此可以互参。古乐府《十五从军征》写老战士归家后的残破景象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宋刘子翚《望京谣》写沦陷后的汴京是“州桥灯火夜无光,夹道狐狸昼相逐。”刘克庄《贺新郎》送陈真州子华》:“两河萧瑟惟狐兔。” ⑧“天意”二句:化用杜甫《暮春江陵送马大卿公恩命追赴阙下》:“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这里“天意”借指皇帝决策求和的居心难以揣测。“人情老易”既指国耻大仇被人忘却而与金讲和,也指世态炎凉。胡铨此次贬谪新州,因秦桧大肆株连迫害,“平生亲党避嫌畏祸,唯恐去之不速”,不敢与胡铨交谈来往。⑨南浦:泛指送别之地。屈原《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⑩耿:明亮。斜河:天河斜转,表示夜已转深。(11)“回首”句:回想以前同宿夜话的快乐,此后难得。白居易《雨中招张司业宿》:“能来同宿否,听雨对床眠。”(12)雁不到:古代传说雁能传带书信,但北雁飞到湖南衡阳就不再南飞了。而今胡铨的贬谪地新州(今广东新兴)在衡阳以南,故说雁飞不到,书信写成也无法送到。谁与,即与谁。(13)儿曹:小儿女辈。恩怨相尔汝:语出韩愈《听颖师弹琴》:“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此指儿女私情、个人的恩怨得失。尔汝:彼此以你我相称,表示交情亲密无间。(14)大白:此指酒。骆宾王《秋日饯尹大往京并序:“飞桂尊而举白。”《汉书·叙传》:“皆引满举白,谈笑大噱。”服虔注谓举白是“举满杯有馀白沥者罚之也。”孟康注云:“举白,见验饮酒尽否也。”颜师古注:“谓引取满觞而饮,饮讫举觞告白尽不也。”(15)金缕:即《贺新郎》。《贺新郎》词调又名《金缕曲》。

【译文】 我忘不了破碎的祖国,做梦也行走在中原的路途。秋风里座座军营号角声声一片凄怨,汴京宫殿野草丛生一派荒芜。为什么昆仑山砥柱山倾倒崩塌,让黄河的浊水遍地泛滥,无数的村庄孤兔聚集四处乱窜?皇帝的意旨从来高不可测,何况亡国的深仇许多人已漠然心淡。更难堪在这凄凉的河岸边,送你去那遥远的州县。

阵阵凉风吹拂着岸边杨柳,催促着夏天的余热散去。明亮的天河星辰寥落,几片浮云断续地飘渡。此去相隔万里江山阻,何时再相聚?想从前对床听雨夜话何等乐,念今后有情向谁诉?传书的大雁不到南荒,写成书信又凭谁寄与?且放眼天下,思索古往今来社会的兴亡志士的遭遇。怎能象小儿女临别泪沾巾,谈些个人的私情愁绪。请举起酒杯开怀畅饮,听我为你唱一支壮行的《金缕曲》。

【集评】 宋·蔡戡:“(张元干)喜作长短句,其忧国爱君之心,愤世嫉邪之气,间寓于歌咏。绍兴议和,今端明胡公铨上书,请剑欲斩议者.得罪权臣,窜谪岭海,平生亲党避嫌畏祸,惟恐去之不速,公作长短句(即《贺新郎》)送之,微而显,哀而不伤,深得《百篇》讽刺之义”(《定斋集》卷十三《芦川居士词序》)。

宋·杨冠卿:“秋日乘风过垂虹,时与一羽士俱,因泛言弱水蓬莱之胜。傍有溪童,具能歌张仲宗‘目尽青天’等句,音韵洪畅,听之慨然。”(《客亭类稿》卷十四《贺新郎序》)。

宋·岳珂:“胡忠简(铨)既以乞斩秦桧掇新州之祸,直声振天壤。一时士大夫畏罪箝舌,莫敢与立谈,独王卢溪庭圭诗而送之。……时又有朝士陈刚中、三山寓公张仲宗亦以作启与词为饯得罪。”(《桯史》卷十二)

宋·黄升:“绍兴戊午之秋,枢密院编修官胡铨邦衡上书乞斩秦桧,得罪,责昭州监当。后四年,慈宁归养,秦讽台臣论其前言弗效,除名送新州编管。三山张仲宗以词送其行云……。又数年,秦始闻此词,仲宗挂冠已久,以它事追赴大理削籍焉。事见《挥麈后录》。二公虽见抑于一时,而流芳百世,视秦桧犹苏合香之于蜣蜋丸也。”(《中兴词话》)

明·杨慎:“张仲宗送胡澹庵赴贬所《贺新郎》一阕云……。秦桧知之,亦与作诗王庭圭同贬责。此词虽不工,亦当传,况工致悲愤如此,宜表出之。”(《词品》卷三)。

清·李调元:“元干字仲宗,平生忠义,见于‘梦绕神州路’一词。绍兴辛酉,胡澹庵邦衡上书乞斩秦桧被谪,仲宗作《贺新郎》一阕送之,坐是与作诗王民瞻除名。今其词列卷首,其人可知矣。……此大异康与之之文章孔孟也。”(《雨村词话》卷三)。

清·许昂霄:“仲宗坐送胡邦衡及寄李伯纪词除名,其品节可知矣”(《词综偶评》)。

清·冯煦:“芦川居士以《贺新郎》一词,送胡澹庵谪新州,致忤贼桧,坐是除名。与杨补之之屡征不起、黄师宪之一官远徙,同一高节”(《蒿庵论词》)。

清·张德瀛:“张仲宗《贺新郎》‘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皆所谓拔地倚天,句句欲活者。本朝铅山蒋氏则专以此体为宗矣”(《征》卷五)。

【总案】 绍兴八年(1138),枢密院编修官胡铨上书反对议和,请斩秦桧。秦桧恨之入骨,当时因迫于公论,贬胡铨至广州,次年改为签书威武军判官(任所在福州福唐)。绍兴十二年(1142)秦桧又将胡铨重贬至新州(今广东新兴),并大肆株连,残酷迫害与胡铨有牵连者,以至胡铨的生平好友都不敢与他往来、交谈。张元干时在福州,激于义愤,不顾个人安危,毅然作此词为胡铨送行。敢作此词,就已体现出词人强烈的正义感和无畏的勇气,而词中更把批判的锋芒直指向当朝皇帝,中原沦陷,“千村狐兔”,“万落”荒芜,都是因为皇帝不思抗战、唯务议和投降所致——张元干在《建炎感事》中更直言不讳地指出:“议和其祸胎。”忠肝义胆,当时罕有其比!胡铨因反对议和而遭贬,是为民请命,虽贬犹荣,势必名垂“今古”,故词中勉励胡铨振作精神,慷慨前行。词为送别,却无“自古多情伤离别”的低沉感伤,有的只是豪情与义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