骈文《王羲之论》原文|翻译|赏析

制曰:书契之兴〔2〕,肇乎中古〔3〕,绳文鸟迹〔4〕,不足可观,末代去朴归华,舒笺点翰〔5〕,争相夸尚,竞其工拙。伯英临池之妙〔6〕,无复余踪;师宜悬帐之奇〔7〕,罕有遗迹。逮乎钟、王以降〔8〕,略可言焉。钟虽擅美一时,亦为迥绝,论其尽善,或有所疑。至于布纤浓,分疏密〔9〕,霞舒云卷〔10〕,无所间然。但其体则古而不今,字则长而逾制,语其大量,以此为瑕。献之虽有父风〔11〕,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览其笔踪拘束,若严家之饿隶〔12〕。其枯树也,虽槎枿而无屈申;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兼斯二者,故翰墨之病欤!子云近出〔13〕,擅名江表,然仅得成书,无丈夫之气,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卧王濛于纸中〔14〕,坐徐偃于笔下〔15〕,虽秃千兔之翰,聚无一毫之筋,穷万榖之皮〔16〕,敛无半分之骨;以兹播美,非其滥名邪!此数子者皆誉过其实。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素〔17〕,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18〕,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

(《晋书》卷八十《王羲之传》)〔1〕王羲之(303—361):东晋琅玡临沂人,大书法家。字逸少。司徒王导从子。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世称王右军,后辞官,定居会稽山阴。工书法。早年从卫夫人(铄)学,后改变初学,草书学张芝,正书学钟繇,得见名家书法,精研体势,推陈出新,一变汉魏以来质朴的书风,成为妍美流便的新体。备精诸体,草、隶、正、行,皆能博采众长,自成一家。真行书以《乐毅论》、《黄庭经》、《东方朔画赞》、《兰亭序》,草书以《姨母帖》、《初月帖》、《忧悬帖》、《丧乱帖》最著名。羲之书自六朝以来即为朝野所重,唐太宗尤酷爱之,世称“书圣”。此文为《晋书·王羲之传》的“论”。此文写作年代,见《晋宣帝总论》注〔1〕。

〔2〕书契:指文字。契就是刻,古代文字多用刀刻,故名。

〔3〕中古:次于上古时代。

〔4〕绳文:人类在没有文字以前,是结绳以记事的。《易·系辞下》:“上古结绳而治。” 鸟迹:传说黄帝时苍颉造的文字。汉崔瑗草书体中有:“书体之兴,始自颉皇,写彼鸟迹,以定文章。”“绳文鸟迹”在此处用的是引申义,指文字。

〔5〕笺:精美的纸张。 翰:毛笔。

〔6〕伯英:东汉书法家张芝,字伯英。敦煌酒泉(今甘肃)人。善草书,后脱去旧习,省减章草点画波磔,创为“今草”。三国魏韦诞称他为“草圣”。晋王羲之对汉魏书迹,亦推钟(繇)、张(芝)两家,认为其余不足观;而王氏父子(羲之、献之)的草书,亦颇受其影响。 临池:张芝学书甚勤,“凡家中衣帛,必书而后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见晋卫恒《四体书势》)后人称学习书法为“临池”,本此。相传王羲之亦有墨池故迹,在临川(今属江西)城东,见曾巩《墨池记》。

〔7〕师宜:后汉南阳人。灵帝好书,征天下工书者于鸿都门,至数百人。师宜八分独称最。大则一字径丈,小则方寸千言。 悬帐:形容精妙的书法。相传曹操爱梁鸿的书法,常挂帐中,或钉壁上。

〔8〕钟王:指钟繇、王羲之。 钟繇:魏大臣,书法家,精于隶、楷,与王羲之并称钟王。

〔9〕分疏密:指书法的布局。

〔10〕霞舒云卷:指书法结构布局相生相发,互为映衬,起伏动静,千态万状,变化无穷,自然舒畅。

〔11〕献之:即王羲之之子王献之。字子敬,东晋书法家,兼精诸体,尤以行草著名。与其父王羲之并称“二王”。

〔12〕严家:规矩严厉的家庭。《韩非子·显学》:“夫严家无悍虏,而慈母有败子。”(说明:此“严家”不像是人名。与前句的“隆冬”为对偶之词,应是普通名词) 饿隶:劳作困乏的奴仆。饿,困乏。

〔13〕子云:即萧子云。字景乔,仕至国子祭酒。齐建武中,封新浦县侯,自制拜章,便有文采,天监初降爵为子。善草隶,为时楷法。

〔14〕王濛(309—347年):晋朝人。字仲祖,小字阿奴。放诞不羁、善书画。书比庾翼,隶书法于钟氏。世多存者,多行书。

〔15〕徐偃:古造笔之人。

〔16〕万榖之皮:指大量纸张。古代造纸,多以破布为原料,而布又系麻类所制,麻为“九榖”之一,故以“榖之皮”代称纸张。

〔17〕篆素:原义为篆书于素帛。《文选》左思《吴都赋》:“鸟策篆素,玉牒石记。”注:“篆素,篆书于素也。”后泛称书法。

〔18〕翥:飞举。

【赏 析】

王羲之的书法,从六朝以来被朝野所重视,唐太宗尤酷爱之。本文用映衬烘托的笔法,用较多篇幅写献之、子云的书法,指出他们的书法缺点,用以衬托王羲之书法的高妙。从骈文角度考察,此文虽非典型“四六”体,但比前篇《大唐三藏圣散序》要规范,即散体减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