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陶
汉主东封报太平,无人金阙议边兵。
纵饶夺得林胡塞,碛地桑麻种不成。
陈陶的传世名篇《陇西行》共四首。这是第一首。陇西行,用乐府《相和歌·瑟调曲》旧题。陇西,泛指陇山以西,今甘肃省、宁夏回族自治区一带。这四首一组咏史边塞诗,有一个共同的中心主题:就是反对穷兵黩武的侵略战争,主张民族和睦相处、友好往来。
唐代自安史之乱以后,国事式微,战争频仍,边境不断遭受少数民族侵犯和骚扰。孙光宪《北梦琐言》称赞陈陶其诗:“以负神仙之术,或露王霸之说。”他对战争的正义与非正义性质,他还是了然清楚,对于那种“黠虏迢迢未肯和”的情况,他还是主张“不斩天骄莫议归”的。然而在这里,却是他对自己时代主骄臣佞、开边黩武、贻害无穷的委婉谴责。比起盛唐边塞诸作的慷慨激昂来,其中所深蕴的哀怨悲伤情韵,却要悠远得多了。
“汉主东封”,借喻汉武帝一统天下、东封泰山一事(见《史记·封禅书》)。直斥唐王朝开边意未已,把黩武战争硬说成是太平盛事,其狂骄神态可想而知,而下面臣子一味逢迎溜须拍马,竟无一人敢在朝廷直谏议论,撤退开边将士。两句诗借古喻今,有感而发,情蕴理中,思与境偕,具有一种跨越时空、古今的历史感。正如艾略特所说;“他感觉到远古,也感觉到现在,而且感觉到远古与现在是同时存在的。同时,正是这种历史感使得一个作家能够敏锐地意识到他在时间中的地位,意识到他自己的同时代。”(《传统与个人才能》)正是这种基于自己时代的历史反思,才赋予下面两句诗的议论带有着意象迅速转换的特点。内涵感情潜流的激荡汹涌,不断引发读者的艺术想象能力。
“纵饶夺得林胡塞,碛地桑麻种不成。”纵饶为唐人口语,犹言纵使、即使。林胡塞,指匈奴之地。《汉书·匈奴传》:“晋北有林胡,楼烦之属。”碛地,指带有石子的沙漠地带。两句意谓即使边疆将士为国奋战,侵夺了大片土地,那也是一片沙漠地带。不要说无法种糊口的粮食,就是桑麻这些织料也是“种不成”的啊!语气退让一步,深含种种疑虑。这儿有对唐皇好大喜功、开边黩武的强烈愤慨,有对朝臣歌功颂德、无人议非的无情蔑视,有对边地将士艰苦生活的历历关注,也有对匈奴人民被迫弃家去国的息息同情……所有这一切矛盾心境、杂糅感情,都统统包蕴在两句诗中,令人领悟不尽、感慨万千。正如梵萨特所说:“诗的意义就是文字的意义,但它并不存在于文字里。……它存在于文字以外。”正由于诗人的审美情感渗透着、交融着深郁的历史感,才使我们在艺术观照中,深深感受到民族和睦相处的珍贵和温馨。这种不义战争给匈奴与汉两个民族所共同带来的都是艰难和贫穷,只有各民族在相互尊重领土完整的基础上永远友好相处,开市互利,才有繁荣和幸福。这就是本诗议论所带给我们的思想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