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鹗·忆旧游》原文赏析

《厉鹗·忆旧游》原文赏析

辛丑九月既望,风日清霁,唤艇自西堰桥,沿秦亭、法华,湾洄以达于河渚。时秋芦作花,远近缟目。回望诸峰,苍然如出晴雪之上。庵以“秋雪”名,不虚也。乃假僧榻,偃仰终日,唯闻棹声掠波往来,使人绝去世俗营竞所在,向晚宿西溪田舍,以长短句纪之

溯溪流云去,树约风来,山翦秋眉。一片寻秋意,是凉花载雪,人在芦碕。楚天旧愁多少,飘作鬓边丝。正浦溆苍茫,闲随野色,行到禅扉。

忘机,悄无语,坐雁底焚香,蛩外弦诗。又送萧萧响,尽平沙霜信,吹上僧衣。凭高一声弹指,天地入斜晖。已隔断尘喧,门前弄月渔艇归。

厉鹗对杭州的西溪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一年之中,往往几度乘兴往来。西溪位于杭州灵隐山西北。从杭城至西溪,中历方井、法华、秦亭诸山,凡十八里,一道小河贯穿其间,轻舟容与,出没湾洄,尽得溪山清赏。西溪的芦花尤为杭州秋日胜景之一。秋芦作花,弥望如雪。因此芦花就一名“秋雪”。西溪的秋雪庵,即为秋芦盛开时骚人墨客的一个雅集之所。厉鹗《秋雪庵》诗自注云:“庵在水中,四面皆芦。深秋花时,弥望如雪,故云。”又《重过秋雪庵》诗自注:“僧言芦花时,月泛最佳。”厉鹗咏西溪之行的诗词为数不少。吴瓯亭《云蠖斋诗话》谓“集中西溪诸什,直抒胸臆,可当山经一卷读也”。

据此词小序,词作于康熙六十年(1721)秋天,是在厉鹗至永康拜访房师张梁友归杭之后。此词上片纪行。开端的“溯”字是作为首韵的领字,直贯“溪流云去”三句,写一路溪行、容与波上所见的天光云影与两边的山峦树木,显然是江南平原、丘陵与水网交叉地带特有的秋日风光,令人有天朗气清、秋色宜人与应接不暇之感。“溪流云去”本指云影照水,伴舟而行。“树约风来”本指秋风拂野,疏林作响。“山翦秋眉”本指远山明净,如眉初画。但厉鹗以“流”“约”、“翦”三个动词,赋予了“溪”、“树”、“山”以主体意识,本来的被动状态一变而为主动状态,便句句皆活,境界一新。这三个动词用字甚工,然而又似乎不甚着力,无意雕琢,保持着一种清新自然的风格。“一片寻秋意”就说到芦花。白居易《琵琶行》有“枫叶荻花秋瑟瑟”之句。枫红而芦白,两者成了象征深秋意味的景物。厉鹗这次泛舟西溪,就是特地为了观赏芦花而来。所谓“一片寻秋意”,具体地说,寻秋“在这里就是指寻访西溪的芦花。”“凉花载雪,人在芦碕。”“凉花”即指代芦花,“芦碕”则指长遍芦荻的河堤溪岸。寻秋的人,来到了这秋水秋芦组成的凉秋境域,呼吸领略的无一不是秋的气息。寥落秋气终于同词人秋心融而为一,唤起了多少伤秋意绪。“楚天旧愁多少,飘作鬓边丝。”康熙六十年,厉鹗正好三十岁。如果说自己双鬓已白,似乎未免过份。其实这两句也是落笔于芦花,它是说芦花兴起漫天愁思,飘落人鬓。置身于一片秋雪之中,芦花不但飘散空际,而且还点染上了人们的鬓影,写出了“人在芦碕”这个深秋环境中的情绪感染和景物气氛。“正浦溆苍茫”三句,则记西溪游赏后假榻于水边僧寺,舟行野宿,为上片纪行作结。

下片抒写溪中的秋感。西溪远离市廛,不闻尘喧,幽栖地僻,云水俱寒。在这云水乡中的浦溆深处,可谓既宜于习静,复易于感秋。下片换头即以“忘机,悄无语”领起,一面有栖身野外、静观万物所得的天然之趣,一面又有从天地寥廓、云物高寒中所感受到的无边秋意,这两者都是厉鹗西溪之行投身大自然的心理感应,同他冲和恬静的性情志趣正相谐合。“雁底焚香,蛩外弦诗”,正使他得以一展素秋幽襟。同时,前面所说的“一片寻秋意”,也由此而得到了进一步深化。从芦花苇叶上去寻秋,犹不免有泥于形迹之嫌。而“又送萧萧响,尽平沙霜信,吹上僧衣”,“凭高一声弹指,天地入斜晖”,都是象外之象,无迹可寻,然而却有一股散满空间,难以抵御的秋意袭人而来。“又送”数句,意境甚高,谭献《箧中词》评曰:“白石却步。”这种超乎一般感觉之上、物外求之的秋意,与词人发自内心的秋感已经混然一气,茫然莫辨了。这首词就是以寻秋起,以感秋结,一片秋意贯串全词。厉鹗同姜夔一样,词序写得很精美。一序一词相配,珠联壁合。这首词的词序正与词意相映而互补。“时秋芦作花,远近缟目,回望诸峰,苍然如出晴雪之上。”亦是词中胜境,惜仅以散语出之而未以入词。

厉鹗喜爱西溪,他与西溪似有宿缘。厉鹗逝世后,初葬西溪法华山之王家坞,不久化为榛莽。遂移其栗主于武林门外牙湾黄山谷祠。道光八年(1828),又移奉至西溪交芦庵。一时词人,争相题咏。秋芦盛开时,每借交芦庵作词期酒会,啸咏终日。“心期共赏蒹葭趣,手泽犹留翰墨香。”西溪交芦庵就成为纪念词人厉鹗的一个胜地,而秋水弯环,荻花萧瑟,也永远伴随着词人的灵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