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宗仪·南浦》原文赏析
如此好溪山,羡云屏九叠,波影涵素。暖翠隔红尘,空明里,着我扁舟容与。高歌鼓枻,鸥边长是寻盟去。头白江南,看不了,何况几番风雨。
画图依约天开,荡清晖,别有越中真趣。孤啸拓篷窗,幽情远,都在酒瓢茶具。水葓摇晚,月明一笛潮生浦。欲问渔郎无恙否? 回首武陵何许。
本词前原有小序,中云: “会波村,在松江城北三十里。其西九山离立,……一水兼九山南过村外,以入于海,而沟塍畎浍,隐翳竹树间。春时桃花盛开,鸡犬之声相闻,殊有武陵风概。”词人之友住此,他时而驾一叶轻舟,“放乎中流,或投竿,或弹琴,或呼酒独酌,或哦咏陶谢韦柳诗”,悠然自得,万虑俱消。本作便抒写了应友人之邀溪上荡舟的情景。
词的起句运用倒卷之笔,先吐情怀,后状景物,意在笔先,以声夺人,发响便奇兀警拔,透露出词人激情难以按捺、不吐不快的急迫心理。江南水乡的灵秀之气,感发了词人诗情。“如此好溪山”的赞语便脱口而出,倾吐了他对青山绿水绮丽景色的由衷热爱之情。以“好” 字冠于篇首,先给读者提供画面的整体印象,然后再逐一铺叙“好”之具体所在,脉络井然,条理分明。这样一来,“云屏九叠”画面的推现,便气足神畅,从容整炼。拔地而起的苍翠山峰,与水波涵空的碧绿溪水相映照,具有刚柔相济之美。“暖”字修饰翠绿山色,将那只有用触觉感知的“冷暖”,借助于视觉予以表现,这种感觉通感的运用,使“景”更富于情感,与下文的“扁舟容与”共同构成色彩爽朗、明快的完美画图,烘托出词人轻松高朗的情怀。缘群峰并立,山势高耸,才能隔绝浊世喧嚣。又缘“暖翠”将人世分而为二, 才辟出此等洁净秀美的另一世界。上下词意,层层钩连,回环相生,互为因果。这便以慢镜头的推移转换,逐渐展示出空明澄澈、阔大幽静的绝妙境界。“扁舟容与”写出了词人溪上放舟之时的安逸自得之态。他深深为溪光山色所陶醉,叩枻高歌,情怀豪宕,欲与鸥鹭为伴,长住水云乡。“鸥盟”,谓与鸥鸟为友。比喻隐者生活。“几番风雨”,语意双关。溪光山色,在风雨晦明的不同气候下,姿态万变,有看不胜看之慨。此为表层含义。往深处开掘,便可发现,本句又暗自交代了寻鸥盟的原因。词人饱历沧桑,尘世间的扰攘纷乱,苦难烦恼,使他感到困惑。故而,他要摆脱尘世俗氛的缠绕,在自然情趣中寻求心理的平衡。
过片以“画图依约天开”承接,使词的境界更为阔大,与首句意脉相牵,突出了溪山的自然之趣。晴波淡荡,桃李临波,碧云如水,山抹红霞,早莺织柳,燕语如剪。此情此景,和越中风光何其相似。词人岂能不情怀欢畅,高吟长啸?时而推开篷窗,仔细玩味着这一带的山光水色,时而啜酒品茗,酝酿着笔底画图,真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范仲淹《岳阳楼记》)之慨。夜幕降临了,一轮明月静静地印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岸边的小葓 (蓼的一种) 随风起舞,是那样消闲自得。不知什么时候,海中潮水伴随着悠扬舒缓的笛声涌进了这条溪流,但溪面上很快又平静下来。眼前恬淡静谧的场景,使人自然地忆起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所描绘的与世隔绝的世界。结末的“武陵何许”即由此而引发。这一问句,虽略带谐谑,却意味深长。意谓在纷攘的尘世里,难以寻觅到象桃花源那样的和平宁静的处所,而足以使人澄心静虑的,便只有这“殊有武陵风貌”的溪山了。词人明明爱上了此处山水,却向过往渔人打问,何处有今日桃花源。这里虽写明所问之人,仍属自问。肯定句式改用疑问句表述,让读者于问题中自行寻觅答案,的确委婉多致,妙趣横生,余音袅袅,情味无穷。正如李渔《窥词管见》中所说: “以淡语收浓词者,别是一法,内有一片深心。”
古人论词,主张“情景交炼,得言外意” (张炎《词源》) 。本词上片,词人以饱蘸激情之笔,极力渲染溪山风景之胜,以健笔写阔大之景,秀丽水光与苍翠山色交错涌现于毫楮,层层转折,跳荡多变。这便为下文的水上“容与”、“高歌鼓枻”、篷窗孤啸、月下鸣笛创造出浓郁的感情氛围。如果说上片着重描绘词人“扁舟容与”的闲雅之态,那么,后片则侧重于揭示其高远“幽情”。全词情语与景语相交织,景语中蕴含激情。摹写情态,如在目前,发抒情感,委婉深曲,是一首出色的抒情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