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贞观·南乡子》原文赏析
捣 衣
嘹唳夜鸿惊,叶满阶除欲二更。一派西风吹不断,秋声。中有深闺万里情。
片石冷于冰,两袖霜华旋欲凝。今夜戍楼归梦里,分明: 纤手频呵带月迎。
为征夫捣衣的思妇情苦这题目,可说是历代诗词中已写熟透了的老话题,又几乎成为一种赋得体,凡作诗填词者都要拟做的基本试题。所以,其立意已不可能有什么翻新,但表现手法倒是愈到后来愈见高难度,因为你总不能老是去重复前人的意象和技巧。
那么,顾贞观这首《南乡子·捣衣》是否也不过是技巧的播弄,属于赋得“捣衣”之属的作品呢?不是。顾氏写这题目有他特定的用意,即忆念挚友吴兆骞。他和吴氏的情谊诚如人说的乃系异姓昆季,是一种真正的心灵相通的石交。自吴兆骞远戍宁古塔后,顾贞观那种“薄命长辞知己别”的凄凉情思萦怀难去,牵心挂肠的悬念可说是一饭不敢忘地折磨着其心,“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愁”,兆骞所遭际的苦难,贞观是身同感受的。他写“捣衣”词,从吴氏妻万采真的角度来寄寓上述情思,既达到上述抒情的目的,又可借“捣衣”这老题目作障眼法,免去麻烦。须知在科场案刚发生不久的当时,特别是“通海案”、“奏销案”继“科场案”接踵而来的那些年头,江南形势是极为险恶的。明白了这一点,词就不难理解,也不致视之为卖弄文字的无谓之作。
词的上片写思妇哀情,以各种凄清惊心的秋声来烘托“深闺万里情”的苦涩。这“秋声”有嘹唳的鸿雁的鸣叫声,夜半二更的更鼓声,落叶飒飒的飘堕声(阶除的“除”也是台阶),凄寒的西北风声,更有思妇的捣衣声。古人制寒衣有一道工序就是用木杵捣敲使其松软,故写思妇征夫之怨必用此事为典。词人说,在一派秋声中要数这捣衣之声最多,情最苦哀,因为此声中寄注着无穷的相思情和辛酸味。
下片换个角度写,写戍边的丈夫的寒苦飘零的感受。“片石冷于冰”二句明示荒疆戍地在北。 石冷于冰,霜花沾袖凝结似冰,其心境之悲凉可从身躯的感觉中透知。接着一转,“今夜戍楼归梦里”的梦者无疑就是戍边人,所梦见的则是“纤手频呵带月迎”的闺中之妇。“分明” 二字,极写思念之痛苦。分明的是梦,是幻感,是虚无的不现实的空想,正表现出“纤手频呵带月迎”分明没有可能。今世还能生还与否对一个远戍数千里的流放罪犯来说,本就分明严酷地摆着答案的。
谭献评此词用了 “清空若拭”四字,很抽象又很玄虚。但细一想,能发现谭氏读词的感受有他的细微精辟之处。以“捣衣”这思妇题材来遥寄对挚友的忆念,岂非“空中传恨”的形态?这就是意的清空。不直写“深闺万里情”是如何如何凄楚,先写种种凄厉的秋声,而后点上“中有”二字,只觉得处处皆是“深闺万里情”,声声都属思妇痛苦的心声。这是运笔的凌空转折,是手法的空灵。特别是下片末句“分明”一词写梦中所见,将“带月迎”的欢乐置于虚幻的梦境,尤属“清空”之笔。